“为了他们?虎牢关里现在还能剩多少人,满打满算能有三百个吗?你要为了这区区三百人违背你遵循了一生的律法?”
“陛下高估虎牢关了,没有三百,只剩两百人了……”毛小豆本来想用简单一点的语气说这句澄清,但奈何这绝不是一个让人轻松的事实,所以越说到后来语气就越沉重。
“您也有所不知,我对于律法的恪守和维护,最终还是为了人。并非一味去死扣法条就算是入了法道,天地间本来就有自己的规则,若排除人为的作用,只顾顺应天地,那是道家的事。”
“而我们之所以在天地规律之上加上那么多人间律法,想要规训人们的行为也只是表象,要教化众人那是儒家的事。法家之所以制定出那套规则,甚至再定出一套严刑去维护那套规则,是因为我们坚信在这套规则的运转之下,更多的人可以过得更好。”
“在今日之前,我带着司州将士们凭借虎牢关殊死抵抗魏军的进攻,看着他们一个个为国捐躯时,我的内心只有尊敬没有惋惜。那是因为我明白,一个司州将士的命能换数个魏军士兵的命,而那每一个魏军士兵的减员又能换得将来数个汉人百姓的生存,那是在牺牲少数人的性命换取多数人的幸福。”
“而现在,当我们已经无以为继时,再战斗下去他们就只是在白白送命,既杀不死敌人也救不了自己人,那么哪怕他们现在的数量只剩下区区两百,对我来说也已经是代表着多数的人了。我不投降,为的是多数的人,我投降,为的也是多数的人,我遵循的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那么陛下,这样你还会觉得这其中有诈吗?”
说完这句的毛小豆平静地看着拓跋嗣,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笃定。在拓跋父子有意的推行之下,胡人的社会开始向着汉人靠拢,这在让他们变得更“文明”的同时,也给他们加上了许多的如同“枷锁”的限制。
而这些限制里有一条就是万事皆要师出有名,而这个“名”就是有自古以来诸子百家众多先贤辩论和实践得来的“道义”。
于是在道义的规则之下,胡人打仗时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当毛小豆当着魏军将士的面说出他身为一位将军在乎自己部下性命的“道义”,那么就算拓跋嗣还心存疑虑,也不能在表面上否定毛小豆的说法,以免互相映衬之下,会显得他这个一国之君暴戾无情,没把部下的性命放在眼里。
“好,我接受汉人的投降,虎牢关上下,只要原地丢盔卸甲,我可以饶他们一条性命。”
汉人这边因为毛小豆早有交代,在拓跋嗣的许诺一出口后就照着他的话做了。卸完甲后每个士兵人人带伤,里面还有很多伤口上还在渗血的人。这样看来,毛小豆的确说得没有错,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徒留在虎牢关里也只是在等死而已。
等这些人从虎牢关里出来,稀稀落落地聚成一小堆,拓跋嗣示意魏军那里同样分出一小股人马来看住这些投降的俘虏。
一切看似如尘埃落定一般平静,拓跋嗣也好像放松了警惕,就在这时变故却猝不及防地发生了。毛小豆突然又做出了那个辅助律令术的手势,嘴里说出了一句拓跋嗣从未听说过的律令。
“时胡停。”
就好像在鬼谷里韩非在万法殿中对着毛小豆演示过的那样,在场包括拓跋嗣在内,所有胡人的时间诡异地停住了,在时停的影响之下,他们的身体保持着原有的动作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就在这片刻胡人压根没法做出反应的时间里,仍旧保持正常的汉人俘虏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分配散开了跑向了胡人军阵中人比较集中的区域。
在顺利进入人堆之后,每一个汉人都引爆了事先被他们握在手里的雷火弹。
3.
红色火光几乎在四面八方同时爆开,炽红火焰带着被强烈冲击炸碎的血肉一起四散而开。而这些能夺人性命的火球在炸开到一人大小的时候却慢慢减缓下来,因为每个火球的光芒边缘开始触及到胡人的身体了。
扭曲的法则干涉在这一刻集中体现,这些火光就像滴入清水的墨汁那样,以缓慢却不容逆转的趋势包围它们触及到的每一个胡人。火舌和热浪裹挟着人类脆弱的身体,却又不急着去破坏它们从而露出包裹在皮囊内的血肉。于是此刻,火光中带着各色表情的人类被一个个衬托地好像从哪里落入凡间的神明正在集体显灵。
一件明明是要人性命的事情,却在时间的几乎停滞之下,被反衬出一种生机勃勃的美。这样看来的话,法则也并非是在确定下来的那一刻后就一成不变了。
“噗。”
这一幕美丽又致命的画面在毛小豆喷出那口血后戛然而止,维持不住律令术的毛小豆双膝一软直接在拓跋嗣面前跪了下来。但他想他已经坚持地足够久了,这些时间足够那些汉人们跑到远处最边缘的军队那里,将每一枚雷火弹的效力发挥到最大。
爆炸带来的轰鸣声由近至远一级级传递出去,但毛小豆却只靠双手撑在地上才维持着没有朝下扑倒在地。不过这也只是个片刻的事了,在如此大范围地干涉了时间和那么多人的性命后,哪怕全盛期的毛小豆也抵不住这个律令术的反噬,何况之前他在虎牢关上多次祈雨的伤也根本就没好。
“德衍……”
在毛小豆终于撑不住要倒在地上时,拓跋嗣过来扶了他一把。借助着拓跋嗣的力量,毛小豆得以抬起头确认了一下他刚刚这最后一击的成果。但仅仅这一眼,就让毛小豆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