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充满现代感的咖啡厅里吃的,留学生们用流利英语和愁吐槽教授的英文口音之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之类的话题,吃完回程好似有恢复精力,散步回左京,留学生在一条驻足巷口,本地学生探头看去,摆了摆手:“啊呀,这种地方我们可没法去。”
藤原愁和他们一起侧头,见两位华丽打扮着的舞伎从店门里出来,脚步匆匆去往街巷尽头。
和管家东条提到橘花想做艺伎时,东条怔了下神,说:“橘小姐是开玩笑的吧。”
“我不这么觉得。”
“艺伎不是容易的工作。”
“没有工作是容易的吧?”
“虽说如此,还是有些不一样。”东条斟酌用词:“愁少爷知道艺伎要做什么吗?”
“跳舞,唱歌,和客人们聊天,应该还要学茶道和插花?”
“你知道很多,除此之外还要学习演奏三味线,但不是所有艺伎都有这些机会。她们需要和供她们工作的茶屋合作,得到客人们的指名,才能拥有赚钱的机会。虽说教导她们的老师注重技艺,对客人们来说,艺伎最应擅长的或许是喝酒和聊天。”
“花很擅长聊天。”
东条听了苦笑,只好应道:“是这样没错。”
那些没有说出的话,如今藤原愁完全明白了。他望着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时隔多年想起那笑容灿烂的女孩。她成为艺伎了,他好像并不希望她的愿望得到实现。
对藤原愁来说,做饭是一件苦活。在成为大学生后,最令他苦恼的就是做饭。
在繁重的功课下,学校附近的外卖都被他点了个遍,味道实在无法恭维,他喜欢和食,以至于没法用烤箱糊弄,只好开始学着自己动手。等到一人搬来京都,藤原愁已能让自己的肚子感到满意。
打扫房间与修整院子的人,一周来一次,平日里其他杂物,他都能处理好。教授多有让他照料那两个留学生的意思,小组作业时把他和两人安排在一起,头一次两人吵吵闹闹的,出来的成品并不叫人满意,经藤原愁修改后得到高分,第二次他们就想把作业都推给他。
“我是没有问题。”他查看课题后说:“但你们什么都学不会,在离开学校后还是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没法毕业。这样可以吗?”
两人便被驯服,乖乖收集资料写成报告,在组会上三人再进一步讨论,查缺补漏,藤原愁倒也没听到任何抱怨,反倒都对他说生活好像充实了起来。
父亲来看他,是在一个月后。春日来到最盛时,他和愁单独吃了一餐,之后便带他去见家中在此处的朋友。藤原愁第一次去到茶屋,观看艺伎的表演。哪怕先前自以为清楚,如今他才真正了解到这一职业。
高级的茶屋都是介绍制,没有引路人无法窥见,父亲的友人很是克制,但也推杯换盏,看上去还没有愁大的艺伎在柔白面目下,将小小的酒杯不断送进樱红口中,舞与乐悠悠作响吟唱,藤原愁望着他人注视着台上的目光,在说“抱歉”后起身,离开房间去到盥洗室,意外撞上其他艺伎坐在廊边,用手帕掩口,吞水喝药。
“还行吗?”茶屋家的老板问。
“习惯了。”艺伎回道,站起身来。
藤原愁自知自己不该在此处,幸好抓住了时机,假装自己刚走到这边。茶屋老板同艺伎都同他低头问好,他也稍稍示意,同人擦肩而过,又忍不住回头。婀娜身段,行姿站坐都极为优雅,在他脑中响起的却是东条说出的“不容易”一词。
“感觉你不大自在。”在回去的车上,父亲对他说:“这份文化在你们年轻人看来是腐朽了,但它也有存在的必要。”
“什么必要?”
“它养活了很多人,离开这里就活不下去的人。”
但也有不被允许离开的人吧,藤原愁想。
后来又有家中的朋友将他约见,藤原愁便不再去茶屋了。
一年时光转瞬即逝,即将到他离开的时候,冬天的雪逐渐化去,屋里的帐子门换了样式,厚重的衣衫也轻快起来。
教授忽然说要给他送别,藤原愁以为是自己被他使唤了整整一年,虽都是自己能处理的事,放在伦敦,却是接近能被学生投诉并受到惩罚的程度。
傍晚时分,他和其他两位教授与两位学生坐上车,一共六人前往饭店,却被拉到了长巷之中。与愁第一回去时不同的街道,但也同属四条化街之一。
想要拒绝,但没有离开的理由。几位教授乐呵呵的,说现在年轻人虽都道德高尚,好像对花街不感兴趣,但这回他们却等到了如今年收第一的那位艺伎来,要让他们开开眼界。其他人或许还是有些期待,藤原愁却想着要无聊地度过今夜了。
技艺固然是美丽的,他也能沉浸其中欣赏,可他一旦想到在一轮月下那仰头灌着瓶装水的那个艺伎,就会被人为营造着的梦幻中被拉回现实。
“这里是一花。”
藤原愁默默地品尝食物,捉摸着要如何做,众人闲聊之时,门外传来打招呼的声音。艺伎在京都腔外,又有一套特别的说话方式,这是藤原愁第二回听见,声音柔美,若带着想象,自然会被撩拨心弦。
“来了,来了。”教授们说着挺直了身体,学生们则都侧目。
门先是拉开了一点,随即开了半扇,包裹在丝绸和服中的女人来到屋里,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时,她看向坐在主位的人。
此人是教授中的爱好茶屋者,这次便是经由了他的介绍,两人似是并非初见,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