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才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见芸昙夹起一筷子野菜送进口中,神色一顿,脸上笑意却是更深了一些,眼中隐隐有些模糊的光:“这些……还是老样子。”
尽管除了那烤肉,其他东西的味道着实一言难尽,她却仍旧面带微笑地一点点吃着。
缙云看着芸昙恍惚而有些怀念的样子,敏锐地察觉到她平静外表下波动汹涌的情绪,捏紧自己的手掌,心中的不安渐浓,却不知如何开口问。
芸昙吃得并不多,等她放下碗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眉头紧锁有些思虑踌躇的缙云,勾起嘴角:“先前,忘了与你说。这些年来的事……你大概也是好奇的吧?姬轩辕大人,嫘祖大人,巫炤,司危,怀曦……” ”她顿了一顿,看着垂下眼的缙云,笑了一笑道:“你想……见见他们么?”
闭上眼睛沉入梦境,在她以近乎同源的灵魂之力引导之下进入梦域,于他来说是种十分新奇的体验。近百来年他虽在养魂珠中有了清醒的意识,神魂却并不能脱离,也便并不晓得她在极为偶尔地寻安全之地入睡后,是进入了姬轩辕构建的梦域,见了那些故人们。
再次见到以为此生不能再见的人们,连他也是心神激荡不已的。
围坐在一处,听着众人慢慢与他说起当年乱羽山之后的事,颇多感慨,颇多唏嘘。
芸昙坐在一旁,静静地托着下巴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幅曾经她甚至不敢轻易幻想的场景,心头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样……就好了。
嫘祖转头看了看沉默微笑的芸昙,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
姬轩辕嫘祖连同巫炤他们在封入西陵故地后只能在这个梦域之中出现,芸昙是唯一在常世度过了近两千年的,而她用了近两千年,只做了一件事。这两千年的经历,她从不曾细细提过,即便如今缙云回来了也依旧如此。正如她先前与嫘祖说的,这是她一个人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有鸤鸠那个碎嘴的家伙在,即便芸昙和缙云都没有特别解释,缙云灵魂的特异也很容易被众人了解。虽然他同芸昙不同,只灵魂特异却不能调用灵魂之力,但以此为引循着嫘祖进入梦域却并不困难,还有芸昙这个过来人的经验,大约摸索几次之后就不再需要芸昙一并在旁引导了。
巫炤等人毕竟不能太过长久逗留,离开之前,巫炤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缙云又看了一眼远处正被嫘祖拉着说话的芸昙一眼。
巫炤等人离开后,缙云和姬轩辕站在高台上,姬轩辕见缙云的目光飘向跟嫘祖并肩走远的芸昙,挑了挑眉头:“缙云,在想什么?”
姬轩辕构建的硕大梦域,并非只有轩辕丘一处地界。芸昙跟嫘祖一道慢慢沿着通途来到西陵故地之内,看着四周同记忆并无差别的建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并无旁人,也许她也会恍惚错认了这千年的时光流逝。
嫘祖在芸昙身边看着熟悉的城墙建筑,勾起嘴角:“快两千年了,缙云……真的被你带回来了。”
芸昙闻言露出一个满足而又深邃的笑容:“是啊,他终于回来了。”
嫘祖觉得芸昙的反应有些异样,转头看了过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芸昙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似乎是重新又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下定决心一般:“毕竟两千年过去,如今的人间他还不熟悉……所以,我打算再留段日子,等他适应过来……再离开。”
嫘祖极为惊讶:“你要离开他?”
“……嗯。”
“……为什么?”
芸昙仰起头看向天空:“您和姬轩辕大人不是也清楚的么?这些年下来,我……就快要疯了。过去,我从不敢去多想如果我能成功,之后要如何,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可我心里的疯狂,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少。我曾以为,只要他能活过来,只要他能回来就好,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眼前,我才猛然发现,我想要的,比我以为我想要的多得多。”
“芸昙……”
“不该这样的。”她咽下微起的哽咽继续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就算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再贪心,如此就好,可是……我怕自己终究会忍不住。我不想未来有一天,变成被自己鄙视唾弃的疯癫样子,所以我想,早些离开罢……安安静静地给自己一个理清一切,抚平情绪的机会。”
嫘祖皱着眉看她:“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想满足你如今的这份贪心呢?”
芸昙勾唇一笑,眼神却有些悲伤的荒凉:“这两千年,于我而言确实漫长,但对他来说却只是沉睡片刻的转瞬而已,哪儿会有什么变化呢?”
嫘祖知道芸昙说的是曾经缙云的躲闪回避,可……也许正是当局者迷,旁观着当年一切的他们其实早就明白这两人之间隔着的根本不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差别……
“他的复生,与我有太多关联,甚至如今魂体也有些共鸣之势……”芸昙叹了口气:“况且……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些。就算他真的……可不论这份陪伴是出于太多牵绊带来的错觉,还是出于他的感激或愧疚,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即便能得一时,这些与我真正渴望之物的差距,总有一天还是会逼疯我,也许,也会逼疯了他。可他若是不……我却也一样担心,在我心里不断滋长的疯狂欲望,有一天一样会把我变得面目全非。我害怕……”
嫘祖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捏紧自己的拳头,克制着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此刻不论什么样的劝说和解释,都不可能抚平芸昙心底的惶恐和怀疑。曾经的那些,经过近两千年的发酵,在她心底留下的痕迹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淡薄,反倒越发深刻……大约除了那个人,没有人有办法动摇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