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大街上,只觉得脑子都有些犯晕,可有个事实却变得无比清晰——她是不是忘了,这所谓的随家,根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随海才是随文礼唯一的亲姐姐,自己这个说不上是谁的人,是不是管太多了?
她忍不住的想起随诗来,可是寻觅无果,于是又开始想随师,想她受伤了没有,挨饿没有……
最后又想,随子堂如今都人模狗样了,定安候家里就没有一个人过来找他么?
惜阎罗倚在楼上窗边,看着随宴的身影慢慢走远了,等看够了,这才收了目光,对随海道:“我怕随宴给气死了,还有一件事没说——听人说,随文礼在外欠了不少债,凑一凑,足够买几栋宅子了。”
随海神情凝重,“我知道了,多谢阎罗姐告诉我这些。”
被感谢了的惜阎罗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件什么好事,唯一觉得舒心的是——随宴和她破冰了。
于是这人又喜上心来,往江边的赌坊去了。
随宴出了商行后有些心烦意乱,原本要往医馆去的脚步在大街上顿住,她驻足想了半晌,最后调转方向往城外去了。
城门外种满了杨柳,丝绦般的柳条垂至河面,对岸还有桃花林,当真是应了那句“杨柳千万条,桃花万树红”。
美景在前,随宴步子都轻快了一些,她漫无目的,决定走到哪儿是哪儿。
这一路倒也颇有收获,在医馆没吃完的瓜,倒在沿途的瓜摊里补上了。随宴连着啃了好几块,解了渴也解了馋,这才拍拍手,继续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身后的城越来越远,她心中生出一丝奇异的念头——就这么一走了之,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人生本就如逆旅,还不得趁着能走动的时候,多看看这人间山河大川?
这么些年来,反是她画地为牢了。
她就这么满脑子古怪想法,一直走到了一处凉亭里,亭子里有个男人的背影,怕是也在乘凉。
随宴决定和对方平分阴凉,绕到了桌子的另一面准备坐下。
可那男人一抬眼和她对视,随宴要坐下的动作僵住了,“额,陛下?”
秋水山:“……”
这荒郊野外的,真是孽缘啊。
随宴还是一屁股坐下了,看着秋水山手边的那顶帷帽,没话找话地问道:“陛下这是出来纳凉?”
“不是。”秋水山大概也有些吃惊,神情复杂地看着随宴,“我和司空敬说好在此见面,没想到你来了。”
随宴:“……”
这就意外了。
她干笑几声,“我绝对没有探听什么消息啊,我就是随意走到这儿来了……”
秋水山点点头,“我明白。”
又无言了。
随宴有些如坐针毡了,本来是进来歇脚的,眼下却反倒紧张出了一身的薄汗,她实在不知道该和秋水山说些什么,只好打算告辞了。
“那陛下,您继续等着,我回城中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她起身要走,秋水山却猛地抬起了头,“随姑娘,既然遇见了,那便再留片刻吧。”
随宴只好又坐端正了,“陛下有何事?”
秋水山直言道:“我就不绕弯子了。当年随家园的事,我很抱歉,往后若还能做回大梁的皇帝,我一定会补偿你们的。”
随宴:“……”
随宴讪讪笑着,“陛下这是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了……”
秋水山轻笑一声,“我亲自到了江南,查到的东西还能有假不成?”
随宴默了片刻,“陛下倒是说说,您都查到了什么?”
“十一年前,你带着弟弟妹妹到了江南,和随家园出事的时间,恰好能对得上。”秋水山双眸紧盯着随宴,“虽然我不清楚随家具体如何,可是在都京稍稍查探便知,你们家有六个孩子,正好,人也都对上了。”
随宴掩在桌下的两手悄悄握紧了,“陛下凭借这些,就判定了?”
秋水山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姑娘,我说了我有愧,也说了会补偿随家,你到底在担心何事?”
“随家园……”随宴太久没想起从前的事,猛地眼前就是一黑。
她突然地站起了身,手臂由于过分紧绷都僵硬了,“陛下,我不否认您说的话。可是也希望您能明白,我的使命在别处,坚守至今,不是为了什么补偿和愧意。”
“此事便到此为止吧。”随宴垂眼,平静地看着秋水山,“往后陛下不必再记着随家了,我和几个弟弟妹妹只想安稳活着,不愿意卷入任何斗争之中。我心里早已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期待,只希望陛下不要再步步紧逼。”
她抹了抹脸,“言尽于此,望陛下成全。”
随宴说完,便毅然决然地离了凉亭,寻了个方向,大步走了。
她实在没想到,就在这么个地方,十多年前的旧债竟然就这么被翻出来了。
不管秋水山是要惩还是要奖,她都不想搭理。
随家几个孩子最好是把从前随家园的事都给忘了才好,那样才能平安无恙地过完此生。
落英缤纷,落了她满肩,随宴在河边柳树下踱着步,又想了许多。
“爹,娘,还有二位叔叔和婶婶……”随宴轻声喃喃道:“我向来克制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你们了……”
她看着河边飘起的粉色桃花,顺水流而远走,目光也追随而去,“若你们在天有灵,应当会理解我的做法吧?”
那些花儿却无法回答她,只是越行越远,如轻叶,如孤舟。
一声叹息也逐渐飘远。
“忠和孝,我到底,也只能全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