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车沿街停靠。
柯莎拉着行李箱,正要像过去几十年那样,熟练地走向家门,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五米外,家门前,站着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背影。
四周的车流人声突然被按下暂停键,似潮水退去。
这一瞬万籁俱寂,却不再是印斯茅斯的诡异夜晚,而是伦敦无比寻常的白日。
很安静。
静到柯莎确定听见自己的怦然心跳。那人似感应到背后的注视,迅速转身。
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当下只相距五米,却似跨过千山万水,才有了这一眼对望。
当两人望入彼此的灰色眼眸,似坠入缭绕迷离的烟雾里。仿佛能嗅到缠绕心底多年的古巴烟丝燃烧后交融气味。
柯莎站在原地,面不改色,没有朝前一步。
她好像波澜不兴的大海,只是握着旅行箱拉杆的手,紧握到骨节泛白,这泄露了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
S先生,多么陌生的一个人,多么熟悉的一个人,他居然出现在面前。
一晃十五年。
柯莎仍能通过背影一眼认出对方,时光让他变得更有魅力了。但,意料之外的再见,它真实吗?
夏洛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面的人。
一别二十年,竟连午夜梦回也是奢望。当记忆与现实再次交错,让他也有一瞬恍惚。他与K女士真的重逢了吗?
时光会在每个正常人类身上留下痕迹。
K女士仍似当年动人心魄,而岁月让她变得更似不见底的大海,静水流深。
夏洛克向前走去,率先打破沉默。“我出现在这里,很荒谬,不是吗?”
柯莎:“确实荒谬至极。”
夏洛克:“就像白日见鬼。”
柯莎:“堪比异想天开。”
夏洛克:“谁听了都觉得是痴人说梦。”
柯莎:“这种事过于诞罔不经。”
夏洛克:“所以,需要我提醒您,立刻给心理医生打个电话,尽快预约一场问诊,确定没有患上突发妄想症?”
柯莎:“是您该庆幸我没有直接联络苏格兰场,报案有人蓄意冒充,心怀鬼胎地接近我。相信我,他们会好好招待您的。”
夏洛克肯定地摇头,“不,您不会的,您清楚不存在「蓄意冒充」。因为没谁可以冒充一个从未在世上出现,也从未被您谈及而只藏于秘密里的人。”
柯莎:“是吗?您凭什么这样断定?”
夏洛克:“凭我收到了那封信。我反复尝试您在信上写的,让我们站在宇宙的维度去解读别离。在那个维度,遗憾确实是不存在的。但是……”
柯莎追问:“但是什么?”
夏洛克扬起眉头,不答反问:“您说呢?您不知道但是什么吗?”
柯莎沉默三秒,狠狠骂了一句:“狗屎的宇宙,我这辈子只是人类。”
话音落下,两人再也克制不住,齐声笑了出来。
一次又一次作出荒谬的评价,为一字一句寻觅理性的解读,只是埋葬那份期盼荒唐成真的渴望。
时间很奇妙,遇到对的人更奇妙。
当荒诞成为现实,多年别离没有一丝疏离。反而能越笑越放松,甚至是笑得像个傻子。
一分钟后,柯莎先控制住笑意,她不可能忽视关键点,严肃地问:“请说实话,来到这里,您支付了什么样的代价?”
夏洛克认真回答:“并没有。”
柯莎眯起眼睛,难道她很像天真的稚童,还会相信凭白无故的幸运?
夏洛克:“我说的是实话。不是我支付了什么,而是另一个人。”
柯莎立刻想起一个人,“安德鲁?”
夏洛克笑着点头,他知道K女士一定能懂得。
“我们被安德鲁「请」去印斯茅斯解决问题,赔上了一条脚链与三支卷烟。幸而,安德鲁尚有道德底线,设法给出了报酬。虽然来得迟了些,直到1894年的夏天,我才遇上了那幅油画《来自A的祝福》。”
夏洛克简述了1894年春日的罗马展馆展品消失案。
案件本身不复杂,是一起不烧脑的监守自盗。委托人却是很大方,任由福尔摩斯从展品里选一件带走。
《来自A的祝福》不在参展名单上,与那些名作品相比,它太普通了。既无高超画技,也无丰沛感情。
上一任馆长是顺手买它,只因信了卖家的花言巧语,据说这幅画能帮人完成一个心愿。新馆长根本不信那一套,《A》收入馆藏三年。假如能帮人梦想成真,怎么可能救不了差点破产的展馆。
其他人看不出油画《A》的来历,但夏洛克当场认出了那是安德鲁的作品。
同样的签名字母「A」,以及画中情侣散步在泰晤士河的背影,就是安德鲁残留意识里他与艾伦小姐的模样。
夏洛克:“其实我也不信一幅画能帮人心想事成。但我愿意去尝试一下安德鲁的诚意。
别人无法获得A的祝福,也许没满足他设置的前提条件。那可能是必须赌上灵魂去完成安德鲁的心愿,也可能还有些别的要求。”
别的什么要求?
比如许愿者具备强烈的渴望。
比如契合油画中恋人携手余生的情愫,那是安德鲁本人未能实现的心愿,他愿意尽力祝福印斯茅斯的封印者可以如愿。
再如另一人也在另一个世界里期盼重聚,两个锚点才能打通一条荒谬的时空通道。
夏洛克没有提起这些猜测,“任凭怎么猜想都无从验证,事实是它发生了。1894年10月5日,我在油画《A》前许愿,我听到了安德鲁熟悉的意识留音,他说一旦选择不可更改,这是一张单程票。醒来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2013年10月5日,阿尔卑斯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