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凉意,自心底慢慢升起。
连日来因奔波带来的疲累一扫而空,她格外清醒地步到那两名紫袍官员旁边,向天子行礼。
“微臣萧燚,参见陛下。”
“三妹快快请起。”萧燚双膝接地,泰和帝命贴身内侍贾元宝上前搀扶。
“君臣有别,臣不敢当。”萧燚未等太监出手,便利落起身,“敢问陛下急召微臣进京,所谓何事?”
她身量高挑,胜过一般男子。而两名紫袍官员皆已过天命之年,一个清瘦枯槁,腰背微塌,另一个肚大身圆,略带臃色,是以愈发显她如松如竹,凌霄之姿。
“老王爷身体可康健?”泰和帝问。
“康健,臣替父帅谢陛下挂怀。”
“两位兄长呢?”
“大哥二哥也好,也多谢陛下挂怀。”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坐着的是当朝君父。萧燚不禁想起多年前那名住在自己家里脾气格外温和的义兄,压下心绪,让语气带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温和与感恩,道:“他们在边关,也时常挂心陛下龙体。”
泰和帝的语气更加和缓,笑出声来:“朕也好,让老王爷与二位兄长不必担忧。”
“有定南王一家替陛下守大周河山,陛下当安枕无忧。”其中一名紫袍官员适时开口,“这是陛下之幸,亦是我大周之幸事啊。”
萧燚用余光看向说话之人,虽不常在京城,但她也识得此人——当朝右相,木嵩。
都道前任宰辅木大相公年轻时曾是梁京第一美男子,这木嵩据说是木大相公同父同母的兄弟,怎生得如此熊样?
前二年未发福时还能看,现在真是……脑满肠肥。
看木嵩的同时,顺便也把他边儿上的那人也看了。
黑瘦黑瘦的一个小老头儿。
萧燚回忆父亲曾提起过的朝中众臣的名字与长相,又跟这人身上的官服对照着,猜测此人是可与木嵩分庭抗礼的左相,主战派的领袖,海山青。
木嵩的话引得泰和帝开怀大笑,萧燚原想跟着附和一两句,她记得来之前父兄的叮嘱。可是对上木嵩那张脸,一股烦躁涌上来,便一个字也懒得说了。
对于萧燚冷清寡言不喜迎逢的脾性,泰和帝也清楚,所以并不在意。他们君臣说笑一场之后,木嵩看着他的眼色主动将正题引出来。
“萧三娘子可知此次陛下召你回京,所谓何事?”
萧燚闻言微抬眼睫,转身看向木嵩:“请丞相解惑。”
“不为别的,乃是为了三娘子的终身大事。”木嵩说着,拱手向泰和帝鞠了鞠,“陛下如今贵为天子,却仍不忘旧年与木家之恩义,视三娘子为妹。眼见三娘子为大周江山常年戍守边疆,而忽略婚姻大事。陛下不忍义妹荒废大好年华,所以才下诏唤女少帅回京,准备亲自为你选婿。”
……
“出来了!”
“等等。”金甲拉住要上前的铁衣,“有别人。”
铁衣越过马头往宫门口瞧,发现跟萧燚一起从宫中出来的还有两名紫袍官员,遂顿住脚步,原地等待。口中喃喃道:“都穿紫衣裳,官儿不小啊。”
两人牵马站在远处,看着萧燚将两名紫袍官员送上车之后向他们走来,才快步迎上去。
铁衣迫不及待地问:“将军,官家叫你回来什么事儿?”
他的大嗓门得了金甲一个白眼:“你还能叫的再大声点儿吗?当这里是襄城?”
铁衣忙腾出一只手捂住嘴,向萧燚赔笑。
萧燚没心情理他,接过缰绳,一个腾身跃上马背。
“驾。”
只留给两人一个背影跟一个马尾飞扬的马屁股。
“将军怎么看着不高兴啊。”
此时金甲已经翻身上马,用马鞭虚抽了还在原地发呆的铁衣一鞭子:“还愣着干什么!”
于是二人连忙骑马追赶,然而他们□□的马儿如何能跟萧燚的宝驹相提并论,眼睁睁地被甩在了御街上。
“哪个王八羔子把将军气这么狠?”
“慎言!”疾驰中,铁衣又得了金甲一个白眼,“这里不是襄城。”
萧燚在前头掉转头,一眨眼没了影儿。
铁衣急得直呼,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引得大街两旁的永安百姓纷纷侧目。
“别骑那么快了,小心伤人。”金甲让马儿慢下来,“明摆着不想让咱们跟。”
“上回这么生气,还是两年前二公子不听她的话差点儿输了仗。”铁衣皱眉,回头望了逐渐变小的皇城一眼,“到底怎么了?”
“先回府吧。”金甲心里已经有了计算,“等她消了气,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大致有了猜测。
襄城,看来是回不去了。
天生属于战场的虎,被关到了笼子里。
……
“小九,我走不了了,但你跟赢儿一定要逃出去,要活下去!”
“快走!”
“母亲,我要母亲……”
空旷的大殿,嚎啕大哭的幼童,刺鼻的桐油,被烛火点燃的帷幔……迅速关闭的密室门隔绝了一切光亮,她由老内侍枯瘦的手牵着,瞬间陷入无边无际地黑暗中。
桐油与帷幔烧焦的味道被热意送进密道,一直追着她的,还有姐姐凄厉的呼喊——快走,快走!
明明在远离,明明已经陷入完全黑暗的世界,木良漪却看见姐姐站在火海中,肆虐的火苗烧毁了她华美的凤袍,撕碎了她娇嫩的肌肤,她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在火海中痛苦嘶喊。
“姐姐!”单丝罗帐内,纤瘦的身躯自榻上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