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和七年入都起,我便开始着手布置。先是设局结识了廉王谢显,获取了他的信任,然后借助他的势力成为贾楼幕后的东家,布置妥当后交于怜娘经营。我对于朝中局势的探知,多半来自己那里。”
“泰和十年上巳节,我在小梁桥上偶遇姐姐。思量之下决定跳入河中来吸引你的注意。”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先是肩膀微动,然后顿了顿,缓缓转过了身。
她眼圈发红,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向木良漪。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不过隔着两步的距离,却像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木良漪抓紧了交椅把手:“……”
萧燚只是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昏暗的烛光下,她的眼圈越来越红,眼中的泪水像满溢的池塘,却倔强地不肯涌出来。
萧燚抬头。
木良漪无声地吸气。
“你……继续说。”萧燚重新看向木良漪,道,“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是吗?”
木良漪缓缓点头。
萧燚倏地笑出来,刚刚收回去的泪水瞬间决堤:“如此,我所有的疑惑就都解开了。”
“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你是世间难寻的良将。”木良漪道,“起初与你结交,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将来会走上同一条路。但是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你不止是良将,还是忠臣。”
“你对于先帝的忠,与我而言无疑是一道巨大的阻碍。只要这份忠诚还在,你我就绝无结盟的可能。所以我想要让你认清先帝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想要通过努力改变你。”
“刚好北真传来人质驾崩的消息,我想要借机看清,你所效忠的君主,他从骨子里畏惧北真,只要他还是大周的天子,北伐就绝无可能。结果你也看到了,他选择向北真缴纳棺椁费,甚至毫不犹豫地牺牲你来向北真示好。”
一个猜想在萧燚脑海中闪过。
“是你?”她问,“当初宸元殿设伏,万三、李不二和钱玄同反水救我,其实是你让谢显暗中做的安排。”
“是我。”木良漪道,“宸元殿设伏之事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我在宫中的耳目也未能及时将消息传出。还好,我赶上了。”
“事情败露,谢景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北真协商,送宗室之女前去和亲。”
萧燚记起来,那是木良漪首次在她面前展露锋芒,她坐在镜花水月包厢中与她分析朝局,预测结果,老练的像一个久居朝堂的谋臣。
“福宁郡主被选中,与我而言,也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木良漪接着道,“我与端王结为盟友,做下交易。我替他救出福宁郡主,他助我成事。”
“那个时候,你已经准备放弃廉王了?”
“是。”
“为什么?”
“因为他对于我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然后呢?”萧燚问,“林帅的死……”
“这个与我没有关系,它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木良漪道,“我预测到福宁郡主假死一事会惹怒北真,挑起战争,甚至心存一丝幻想,这件事会否成为北伐的开端?但是我完全没想到林帅能率领莲州守备军一路打到枯井口,我更没有想到……枯井口兵败会导致一位良将的陨落。”
“姐姐,你知道吗?林帅之死,真正的原因并非枯井口兵败,而是……”说到此处,木良漪语气急促,“是因为北真要求,若要止战,林帅必须死。咱们大周的皇帝在站与跪之间,再次选择了后者。”
萧燚放在双膝上的手骤然收紧,神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林帅的死,让我决定加快进度。”木良漪让声音平稳下来,接着道,“我让丹元子献上廉王谢显会成为大周下一任皇帝的谶语,彼时已经暗中归附谢显的富贵得知之后立即将消息送了出去。谢显为了自保,决定先下手为强,带领殿前司发动了宫变。”
“那场宫变之后,三衙彻底洗牌,谢景把殿前司给了你,廉王也因舍身救驾之功获取了他的宠信,手中有了侍卫马军司。”
“接着是郊祀刺杀,放暗箭拖住你的人是吴柳,刺伤谢景的人是青儿。谢景其人刚愎自用又懦弱胆怯,被视作男人尊严的地方受了伤,一定会让他性情大变,我要的就是他发疯。”
“两月之内,他的疯癫已经让他在朝堂上人心尽失。这个时候进行皇位更替,于群臣而言是最容易接受的。我见时机成熟,就请三姐姐与丹元子一起开始了行动。”木良漪顿了顿,解释道,“木贵妃在家行三,是木嵩与元配夫人所生之女,自幼在我母亲膝下长大,她敬爱我的父亲母亲,与我大姐姐和二哥哥感情甚笃。”
“姐姐,你是忠臣良将,而我,是乱臣贼子。我做的是弑君篡位的事,你知道之后一定会阻止我。而你少年时便在战场上一战成名,这样的威信使得你对于大周兵士具有天然的威慑力,你甚至不需令牌就能调动他们。这次不是设局,我不能再让你像上次那样平乱救驾,所以我只能防患于未然。”
“所以,你在那一夜带酒上门,那酒是早就为我准备好的。”萧燚一字一句问道。
木良漪答道:“是。”
萧燚满目凄然:“你怎知……”
你怎知,我一定会阻拦你?
“你跟谢昱的交易,是什么?”
“……我助福宁郡主出火坑,她助我成为大周皇后。”
萧燚忽然站立,不肯置信地看向木良漪:“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