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拿水来。”
“是。”
老仆忙去厨房,提了半桶水出来交给木良江。
“嫂嫂,让开。”
如今木良江是整个家的支柱,蔡氏不敢忤逆他。
蔡氏走开的瞬间,大半桶凉水被木良江兜头泼向木良泽。
“你……咳咳咳……”
“六哥的酒醒了吗?”木良江将水桶交还给老仆,“若是还没醒,安伯……”
“醒了!醒……醒了……”木良泽虽是兄长,但木良江自幼处处出色,既比他聪明,又比他得木嵩宠爱,所以他从小就打从心底里怵这个弟弟。此时全家都要靠他来养,他自然就更加怕他,只能借着醉酒的借口,才敢发一回疯。
“我并不记得单独给过六哥买酒的钱,六哥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木良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六哥,这样的事,我不希望还有下次。”
“知……知道了。”
“咚咚咚。”恰在此时院门被扣响了。
老仆放下水桶去开门:“齐公子。”
“七公子,是齐家公子来了!”
木良泽一身狼狈,自然没脸见人。听闻是齐辙,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晃着满身的肥肉跑回了内院。
所以齐辙进来时,看见的景象便是木良江站在院中,木良泽夫妇一前一后跑进了月洞门。
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跟木良江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一个不打算问,另一个也没准备主动提。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回家听门房上说你来找过我,有事?”
“进来说吧。”木良江对老仆道,“安伯,你代我跟母亲说,今夜有公务,明早再去给她请安。”
齐氏与木良泽一家住在后头,木良江带着两名老仆住在前院。一间房里,只放着一张小木床,一张旧书桌并一把旧椅子,此外再无他物。尽管摆设如此简单,却仍显得狭窄逼仄,让人觉得没有落脚之处。
木良江拉开书桌旁的椅子让齐辙坐,他自己则将官袍脱下叠好,然后在床沿落座。
“从前读书,说颜回安贫乐道,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你如今算是过上了复圣的日子了。”齐辙打量一圈,后向木良江拱手,鞠躬,“佩服。”
木良江刚被木良泽气了一通,没心情与他玩笑。闻言只斜了他一眼,然后道:“笑话看完了?那便说正事。”
“说吧,我听着。”齐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皇后娘娘十分看重你的才华。”木良江开门见山,“想让我说服你,能入她麾下。”
“你知道的,不涉党争是齐家家训。”齐辙并无意外之色。
“帝后是君,而非党。”
齐辙因方才的玩笑还含在眼中的笑影无声敛去,认真地盯着木良江:“但是乐时,你说的是皇后娘娘,而非官家。”
“帝后本是一体。”木良江道,“皇后娘娘代表的就是官家。”
“那为何不能是官家直接出面,而要皇后娘娘来代替他?”
“为何一定要官家出面,而不能是皇后?”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深深地望向对方的眼睛。
“七公子,饭菜热好了。”老仆的声音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进。”
得了木良江的同意,他人进来,将饭菜摆在齐辙身旁的桌上,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齐辙往桌上看,一碗白粥,一叠咸菜,并一个包子。
没嗅到肉味,大约是素的。
“你先用饭吧。”他站起身,“我们改日再谈。”
“希文。”木良江同样站起来,叫住他,道,“我知你,就像你知我。难道你真的甘愿屈居郭怀礼之下,任凭大好年华空度?”
齐辙搭在椅背上的手悄然收紧。
“若我孑然一身,以命作注又何妨?”他缓缓开口道,“乐时,我不是只有我一人。”
齐家上下百余口,他不能置亲族安危于不顾。
“……”木良江微微张口,却未能发出声音。
齐辙转身离开。
房门陈旧,开启时发出聒耳的动静。
齐辙将门打开之后却却顿住。
他没转身,就着扶门的姿势问道:“今日这番话,是木乐时要对我说,还是刑部侍郎木良江要对我说?”
木良江静默须臾,然后回答道:“我投到皇后麾下虽起于私情,囿于形式,但此时我站在你面前,不论是作为你的好友木乐时,还是大周的侍郎木良江,我都能问心无愧地对你说,不论这条路最终通向何方,我绝不后悔。”
……
萧燚枕着手臂,仰躺在涵江南岸一片高坡上,漫天繁星入目,涵江上汩汩的水流声跟风声一起传入耳中。
她返回飞虎大营已经月余,熟悉的生活和士兵让她隐约回到了从前——还未去永安之前的生活。
从而生出一种错觉,中间这五年的时光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她重归真实的生活。
但是可笑的是,每当生出错觉时,她都会下意识地自问:真的愿意那五年变作一场梦吗?
她能欺骗别人,却唯独欺骗不了自己——那场一无可取的梦,她竟不愿割舍。
她更加不愿意承认的是,时间竟在无声地削弱她对那座城的怨与恨。离开时曾想过老死不再复返,此时再想,当初的心境居然已经不复存在。
不知何时,她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想她。
一边恨她,一边想她。
一边清醒,一边沉沦。
忽有哨声从苇丛中传来,由远及近,声声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