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良漪从始至终镇定从容,不见一丝慌乱之色——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萧燚无疑是北伐最为关键的存在,同时也是她的挚友。
然而木良漪却没有给他们机会——二人还未开口,她便打着哈欠称自己累了,要去休息,让青儿送他们出去。
“七舅舅。”谢赢欲言又止。
“陛下要说什么?”
“没什么。”他忍着眼中的酸意,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道,“今日还有许多奏章尚待批阅,朕先回去了。”
“臣恭送陛下。”
转过身的瞬间,谢赢红了眼眶,后头发涩难以自抑。
他想要再返回垂拱殿亲眼看看木良漪,但却忍住了,脚步不停地往宸元殿走去。
他有更该去做的事。
……
青儿将谢赢和木良江送出大殿,回来便见木良漪枯坐在软塌上,面色苍白,双目无神——与方才与众臣议事时判若两人。
“姑娘。”
“姑娘?”
连喊了好几声,最后还是来到她身边才惊动了她。
“姑娘……”青儿微微俯身,凑到她耳畔,用大人哄小孩子的语气对她道,“不是累了吗?咱们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木良漪点了点头,由她搀扶着起身,缓步往床榻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就忽然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姑娘!”
“咳咳……咳咳咳……”她像是被血呛到了,不住地咳嗽,随着咳嗽,又有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来。
守在外殿的宫娥闻声纷纷跑进来。
“快些将姑娘扶去床上!”
青儿取来自己的药箱,取出银针:“将袖子推上去,两条手臂露出来。”
宫娥立即照做,做完之后将床榻边缘的位置让出来。
此时木良漪已经陷入昏厥。
青儿沉着下针,手速飞快,眨眼功夫十几根针便落到了木良漪的双臂上。
又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腹部微微鼓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青儿出手开始取针。
直到将最后一根针从木良漪手腕上取出来,眼中的泪水也随之泉涌而出。
青儿软倒在地上,看着木良漪大颗大颗地掉眼泪,委屈极了。
……
木良漪只短暂清醒了片刻,都没来得及开口,便再次昏睡过去。
她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还是青儿的脸——其实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能辨认出来是因为太过熟悉。
近在咫尺,她也看不清了。
耳边传来模糊又断断续续的声音,是青儿在叫她喝药。
她被人扶起来,药汁入口,几乎尝不出苦味。
又有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应该是赢儿。
她唤了一声。
赢儿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果然摸到了眼泪。
“赢儿,别哭。”她安慰了几句,不知道管不管用。
喝完药之后,她觉得自己精神尚可,应该能支持她把要说的话说完——其实该教的早就教过了,剩下的,也简单。
她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青儿跟赢儿。
“赢儿,下面我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她说道,“我死后,不必发丧,对外只说我病了,不再见人。何时北伐成功,何时昭告天下。当了那时,只需将我的衣冠葬入皇陵。至于尸身,烧成灰,一半交给青儿,另一半你留着,来日替我埋到父亲坟前。”
“萧帅不在了,北伐势必受到影响。但你不要灰心,即便是停滞也只是一时的。萧帅这一仗替我们震慑了北真,我猜测,如果我们就此停下,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即便萧帅身亡的消息瞒不住了,至少两三年内,他们不会再主动出击。而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休养生息,积蓄更多力量,以待厚积薄发。”
“武将之中,后起之秀有林飞云,还有李老帅的小儿子李驱虏,萧帅跟我说过,若有足够的历练与机会,这二人的成就定不会低。所以你不要急,只要当好大周的皇帝,时间一到,自会有人重新挑起北伐的大梁。”
“你三姨母和七舅舅,都是心怀大义重情重义之人。所以,他们两个可以完全信任。他们即便生出私心,也绝不会危害于你。除他二人之外,便是齐辙。此人看似温润圆融,实则刚烈,亦是可信之人。至于于林甫、林如晦、谭万年等人,虽有小瑕,但人无完人,堪用即可。你要记住,用人不疑,疑人勿用。大周面临紧要关头,君臣应当上下一心,绝不可相互猜疑。”
……
别人要瞒,但有些人却是瞒不住的。
是以后面几日,木良漪陆续见了部分朝臣。
最后,一起见了木良清和木良江。
虽然她看不清也听不清,但是某些瞬间,她感觉像是自己回到了幼年。
那个时候一大家人住在一起,那么多兄弟姐妹,热闹极了。
……
“我自认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我并不觉得这世间有一个准确的衡量标准来评判一个人的好或坏。”
木良漪驱离了所有人,只留青儿陪在自己身边。
原本想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时间,却忽然又想说一些话。
“我所谋之事皆为北伐,所做之事不论对错,当我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这么告诉自己。即便知道过程中会出现让我无法保持冷静的情形,但是对于这一切,我都做好了准备。所有的痛苦和快乐都是一时的,它们都不足以影响我继续前进的步伐。”
“可是萧燚……她不在这些准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