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整个人埋进雪里,他也并未将她看清楚。
今日细看,倒是和记忆中那个胖嘟嘟的小丫头对不上了。
太瘦了,瘦得都脱了相。宽松的衣裙全然撑不住。必定是在掖幽庭吃了不少苦。
温大哥若是看到宝贝闺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想起已故挚友,季书闲的胸口好似重重挨了一榔头,瞬间涌上一阵钝痛,揪作一团。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嗓音略微嘶哑,“坐吧。”
温月并未入座,而是撩起裙摆跪下,朝季书闲郑重地磕了个头,“多谢王爷救阿月出掖幽庭,阿月无以为报。”
季书闲目光温淡,语气轻缓,“你大可不必谢本王,这件事本就是因本王而起,救你不过是给温家一个交代。”
少女忽的抬起头,一双乌眸直视着男人,一眨不眨,“王爷允诺了陛下什么?”
对面的人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而低低一笑,“本王记得阿月从前是喊我小季叔叔的,对吧?”
温月:“……”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季叔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季是国姓,一般不可直呼其姓。但那时温月年岁小,比较黏季书闲,季书闲也挺宠她,由着她这么叫。
每次一见季书闲,她总是小季叔叔长,小季叔叔的短的,围着他叫个不停。
如今她长大了,两人又数年未见,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这声“小季叔叔”了。
再者温家出事,季书闲未能及时回京,不管他是不是身不由己,她内心都是埋怨他的。想恢复小时候的亲厚,自然也是不可能了。
谁知季书闲竟面露失落,惋惜道:“阿月同本王生分了。”
温月:“……”
温月不顾季书闲的调侃,固执地问:“王爷究竟允诺了陛下什么?”
“兵权。”季书闲收起玩笑,神色自若,嗓音稍显冷凝,“并非本王允诺了陛下什么,而是陛下从始至终要的就是兵权。”
温月果然没有猜错。这一切都是陛下为季书闲设的局,为的就是收回他的兵权。
“你、我、整个温家,乃至是语嫣,我们都是陛下的砧上鱼肉。”
“公主?”温月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座上人。
“陛下算准了你和语嫣情同姐妹,温家出事,语嫣必会为你求情。而他本意也不是杀你,而是拿你逼本王就范。所以当语嫣跪在御前替你求情时,陛下便顺理成章留下你,将你打入掖幽庭。既成全了他和语嫣的父女情分,又牢牢地拿捏住了本王,还彰显了他贵为天子的仁厚。一箭三雕,这笔买卖,陛下稳赚不赔。”
看看这就是帝王,连最宠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在内。
男人往椅背上闲适一靠,“你还想问什么,索性一并问了,往后此事翻篇,再不准提。”
温月音色沉稳,“出掖幽庭,脱去奴籍,必然要有正当理由,王爷用的是什么理由?”
男人于无声中蓦地掷下一颗惊雷,“你嫁于本王,入皇室宗籍。”
温月:“……”
第4章 “阿月,你需要改个名字。”
凛月(004)
“什么?!”温月惊得弹起来,如遭雷劈。
“这是陛下为本王铺的路,本王只能顺着往下走。这是唯一能救你出掖幽庭的法子,本王别无选择。”主座上的人倒是一派从容,波澜不惊。
她一早就猜到季书闲应该是同陛下做了交易,做出了某种妥协。她猜到了兵权,却没想到还有他的姻缘。
为了救她,他不止交出了兵权,还搭上了自己的幸福,从此这一生只能被困京城,当个闲散王爷,再无任何领兵打仗的可能。
他为人臣子,镇守北境七.八载,替大靖打了无数场胜仗,抛头颅,洒热血,劳苦功高,战功赫赫,从未生过任何异心。
可惜陛下却从始至终都未曾信任过他。有朝一日,他竟被自己的皇兄算计至此。他这般骄傲磊落的人,试问这又该是何种的悲凉?
温月瑟缩着双肩,身体不可遏制地开始微微发抖。跪在地上膝盖发麻,后脊背生生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沾湿了里衣。
身后似有穿堂风悄然而至,穿透衣裳,吹得四肢百骸寒彻透骨。她冷得牙齿打颤。
头一次真切清醒地认识到到皇权这般狰狞恐怖,这般容不下人。
原本还想问问季书闲,父亲出事时,他为何没有回京。现下看来是完全没必要了。陛下精细谋划了每一步,算计到了每一个人,他困于局中,自然分.身.乏.术。她该相信他和父亲的感情的,十多年挚友,比手足更甚,他不可能见死不救的。他只是救不了。
良久之后,温月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弱的几乎没任何气息,“王爷,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季书闲却听得真切,挥动衣袖,“那便上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