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楼梯间有几个人从上面下来,也是一对母子。
小男孩的声音清脆:“妈妈,我想吃冰激凌。”
“嗯...妈妈还剩两块钱,正好可以给你买一个,但你回去要好好把题做完。”
住在这里的都是没有什么钱的穷人,路过的母子身上也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但脸上却是带着笑。
他们在沈默中僵持的母子身边路过,带着笑声一言一语远去。
傅允川呆楞得看着母亲,白嫩的脸蛋上一片迷茫。
自己打了人,让母亲讨厌了。
傅允川的手滑落,不再紧握着文涵的小手指。
他看着门在面前合上,直到门缝中母亲的剪影被门彻底挡住。
妈妈是不是不要他了,他站在原地未动。
小孩子对人的情绪变化总是十分敏感,他早就感受到了母亲对他的逐渐厌恶,这股不安萦绕着他,生怕被母亲抛下,使他越发粘人。
傅允川挪动着发麻的腿,来到他家的出租房里的唯一卧室,他蜷缩在床上,把被子紧紧缠绕在身上,好像妈妈过去抱着他睡一样。
是妈妈带他走的,现在是不是后悔了,不想要他了。
他给被子拉过头顶,在里面小声啜泣。
文涵一路小跑来到公交车站,却只看到了公交在她面前开走,她疲惫得坐在椅子上,拿出破旧的手机给餐厅的老板大哥电话。
“喂?哥,我要晚到一会...这边的事还没有处理完,不好意思啊哥...行行,谢谢哥啊。”
这边的地方偏僻,道上来往的车没有几个,公交车两辆相距的时间得有一两个小时之久。
文涵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全是傅允川打那个小孩的样子。
文涵长得是温婉的类型,看着就是江南女子,娇娇弱弱的,但傅允川长得偏向傅承允。
她曾经以为傅承允是个温柔的人,想来真是她瞎了眼,这人是个披着羊皮的魔鬼。
想到那段时光,文涵忍不住给自己缩成一团,三伏天她冷得发抖,脑子里的记忆在傅承允殴打她的画面和傅允川打人的画面不断切换,最后两张相似的脸合成一张。
文涵吓得尖叫一声,她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得嘶鸣。
路上的汽车鸣笛声唤回她的神智,文涵看着面前驶过的公交,赶紧追了上去。
还好公交车等了一会,她喘着气捂着发晕的脑袋,不规律的饮食让她有些低血糖,清醒过来的脑子还是要面对现实,傅允川惹了这么大的祸,不知道要赔多少钱进去,这让她现在本就拮据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半年前,她带着傅允川从傅承允身边逃走,坐着不用身份证信息的大巴,随机来到了一个城市,在这里定居。
傅承允看管她十分厉害,她身上只有一点现钱都买了车票,来到这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住哪,这半年来才勉强有个容身之所。
小川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从不叫苦叫累,他可是从小没有吃过苦的小孩,傅家家底深厚,从小傅允川的吃穿用度就是最好的。
可他们第一天睡在公园的长椅上,小川什么都没说,只是给身上披着的她的衣服重新盖在她身上:“妈妈穿,小川不冷。”
那一刻她拥着小小的孩子,感觉就算是一辈子要过这种苦日子,只要还有小川,她就还有盼头,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第二天她带着傅允川在这个小城镇找工作,但带个孩子的女人,还没有身份证,大家都不敢要,她一次次被拒绝,还有一些猥琐的男人对她图谋不轨。
她在路边没忍住哭出来,小川在她怀里伸出手擦掉眼泪:“妈妈,不然给小川送回去吧,爸爸不会对小川怎么样的,妈妈自己生活就不会这么累了。”他虽然小,但十分聪慧,知道妈妈是因为他找不着工作的,他是拖油瓶,他是累赘。
文涵紧紧抱着儿子:“没事小川,我们已经逃出来了,之后只会更好的。”
在傍晚有家烧烤摊的老板看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挺辛苦,招了她做临时工,孩子送到屋里面就行。
烧烤店晚上也有人,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多,小镇子的人才回家去。
文涵帮着老板娘收拾桌子,脸上带着笑容,这一晚上赚了八十块钱,他们可以去住小宾馆,不用睡大街了。
收拾完后她进屋刚要叫醒趴桌子上睡得香的小川,就被老板娘叫住了:“妹子!”
文涵紧忙应道:“怎么了大姐。”多亏这两口子好心人救助。
大姐是个爽快人,一边解开自己的围裙一边笑着道:“妹子这么晚了去哪啊,我让我家那口子送下你,这么晚了不安全。”
文涵摆摆手:“不用了大姐。”毕竟她也不知道去哪呢。
“诶呀真没事,到了晚上说不定啥人都有,你一个年轻妇人还是要小心些好。”
文涵见大姐这般热情也就说了实话:“唉~大姐我现在也不知道要上哪呢,这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宾馆啊...”
她想了想赶紧加了一句:“不要身份证的那种...”她的各种证件都被傅承允捏在手里。
大姐是个热心肠:“妹子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唉~咱们女人的都不容易,何况你还是带个孩子。”
文涵身上穿的衣服,大姐虽然是不知道什么牌子,但是看着就是贵东西,加上文涵的气质还有谈吐,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现在这般狼狈,定是有什么苦楚,带着孩子肯定是百般不容易。
大姐叹了口气,起了恻隐之心:“妹子,你要是不嫌弃,就住在店里的休息间吧。”
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是免费的,文涵哪会嫌弃,当即差点就哭了出来。
休息间的房子只要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因为是员工休息的地方,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文涵皱了皱眉,抱着傅允川躺了下来,她给头埋在傅允川的肩膀,小孩子身上也沾染了烧烤店的烟味。
现在傅允川是她唯一的支撑。
“妈妈,我们在哪?”傅允川被折腾醒了。
文涵亲了亲他的额头:“烧烤店的休息室,睡吧。”
傅允川的眼睛在周围和母亲身上扫了一圈,而后安心得闭上眼睛。
文涵却一宿没有睡着,她家里条件虽然不怎么好,但吃穿也是不愁,父亲和哥哥对她很好,没有做过什么累活,小时候读书,后来上了大学,跟傅承允在一起,也没有吃过苦。
这样的粗活累活还是第一次干,现在腿酸痛,身上也难受的厉害,屋子里的异味还有身上肮脏的衣物,都让她难以入睡。
而后她便一直在那家烧烤店打工,攒够了钱就出来租了个房子,烧烤店只在下午忙,她又找了别的钟点工。
车站到了,文涵下车后一路小跑,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
到了后半夜,果然开始阴天,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一阵震耳的雷声,仿佛发出的号令,雨哗哗啦啦得落下,越下越大。
这大雨让烧烤店的人都困在了这里,文涵长得好,身上穿得破烂,看上去就很缺钱。
她上菜的时候被桌上一个大哥叫住:“诶,妹子。”
文涵脸上带着笑:“怎么了大哥?”
那大哥看着不像什么好人,凑到她面前,小声道:“妹子,是不是缺钱,哥这有个工作,你去不去?”
要是往常文涵一定会拒绝,但她想到刚才那个孩子家长打来的电话,要五十万。
这么多钱,她哪里拿得出来。
就是这短暂的犹豫,那大哥眼睛一亮,接着诱导:“妹子,你缺钱就去干几天,一天五百块钱,就是给人倒到酒,不做什么体力活。”
文涵犹豫了,大哥里面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名片:“妹子,要是你真的想做,再给大哥打电话,大哥也不勉强你,你回去好好想想。”
文涵收下了这个名片,她自己有感觉这个工作不是什么好工作。
雨停了已经是后半夜,这会早就没了公交,烧烤店老板给她送回了家里。
这么晚了,傅允川应该已经睡了,文涵这样想着打开房门。
“妈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文涵一跳,她借着光亮看到了面前的男孩,还是穿着今天的衣服,一个小小的影子,往前走了两步:“妈妈...”
文涵心一凛,傅允川的声音颤抖,充满恐惧,像是她会抛下他一样。
他在这不知站了多久,要是在今天早这件事发生之前,文涵一定心软成一片,可现在她脑子里只有傅允川打人的样子,甚至这样偏执得等她回来都像极了傅承允,她只感觉毛骨悚然。
他站在那里,文涵居然生出一种想跑的冲动,心头涌上的恐惧,让她待在原地,脚下像是沾了胶水,无法移动分毫。
下车进楼道的这段路程她还是被浇湿了,外面的雨下得十分大,头上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在脖颈,黏腻的湿意,一阵冰凉。
短暂的沈默让傅允川心里的不安更盛,他感觉母亲要丢下他了。
“妈妈,今天是因为他说...”
“早点睡觉。”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傅允川一滞。
可母亲已经越过他的身边,去了卫生间。
傅允川伸出手没有捉到母亲的衣角,他面色苍白,呆滞地望着合上的门。
自从见过了父亲的真面目,他知道了母亲的处境,为了不再让母亲受苦,他提出了让母亲逃跑,是母亲主动说要带着他的。
他站在原地,听着卫生间的水声,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惹祸了,傅允川捂着脸,都怪他,只会给母亲带来麻烦,他是母亲的拖油瓶。
文涵把水流放的很小,这样能省一点水费,温热的水流浇在身上带来暖意。
那人要五十万,这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月工资三千,要多少年才能偿还这笔债务。
要是没有孩子的话,她的花销就少一半,也不会有这种麻烦事。
但没有傅允川她根本跑不出来。
那宅子布满监控,她身上也没有一份钱,通讯设备全都没有,离市区还很远,这都是傅承允精心挑选的。
是小川避开了傅承允的掌控,弄到了一点现金,才能顺利离开那座城市。
水在这一刻陡然变冷,文涵打了个激灵,赶紧合上了开关。
小川是傅承允的儿子,他们是相似的两个人,他们一样偏执,一样高智商,一样像狼一样的眼睛。
文涵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苍白,她伸出手在一边的掉毛劣质浴巾上擦了两下,从裤兜里翻出自己的手机。
打开百度,在上面输入了一行字:“双向情感障碍是否遗传?”
看到答案的她脸上瞬间彻底失去血色,连嘴唇都变得发白。
傅允川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相似行为,她就没有考虑遗传这种事。
一想到傅允川会变成傅承允那个样子,文涵在浴室里怕得发抖。
她在里面不知待了多久,好半晌才撑着酸麻的双脚重新站起来,随意拽过一边挂着的睡衣披在身上,没有擦干的水渍很快就洇湿了薄薄的衣服。
打开门,浴室传来亮光,她看到依旧站在门外的孩子,他好像从未动过。
对上那双欲言又止的委屈眼睛,文涵只觉浑身发寒。
晚上睡觉文涵不出意料的又失眠了,次日清晨的公交车上,那个女人又来了电话,叫她抓紧凑钱。
可她再抓紧又能去哪搞到这么多钱。
文涵最后还是拨通了那个大哥的电话号码。
晚上她提前下班跟着那人来到了一家夜总会,她揪着衣角看着形形色色的人颇为不安,但她没有办法,只能咬牙跟着那人身后。
她屡次跟这人确认不是做什么不正经的勾当,只是端端茶倒到酒后换上这个地方露的有些多的制服。
第一天平安度过,没有什么意想之外的奇怪事,第二天也是这样。
直到第三天,她去包房里倒酒的时候,是前两天都来这的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正装,可脚脖处露出皮鞋里的白袜子,让文涵皱眉。
平日里他都是十分有礼貌,在这样的小镇子,文涵每次倒完酒,他都会跟文涵说声谢谢。
但今日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了,在文涵欺身倒酒的时候,他一把拽住了文涵的手腕。
没有准备的文涵被他一把扯到怀里,吓得惊呼了一声。
但随后那只恶心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文涵的力气怎么都是不如一个男人,即使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体力活。
她急得大喊大叫,但没有一个人来帮她,连她的同事进来送酒都是扫了一眼就出去了。
文涵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前几天就是骗她留在这,等着今天呢。
她逐渐不再挣扎,脑子里只剩下绝望这一种情绪。
头上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周围的音乐声震天响,交错的灯闪的她眼睛有些疼。
她脑子里仓皇得回顾着自己这不到三十多年的人生,一切都充满了戏剧性。
要不是她发挥超常考上了完全不属于自己水平的学校,就不会遇到傅承允,也不会喜欢上他,嫁给他,每天受着非人的折磨。
也不会被逼着生了一个有着和他同样病的孩子,不会想着逃跑,也不会孩子发病打了人,然后她别逼无奈做这种工作赚钱,然后摊上这种事。
这一切,从遇上傅承允的那一刻,她过去二十几年顺风顺水的人生就出现了改变,一切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
身上的衣料发出撕裂的声音,皮肤传来一阵凉意。
她闭上眼睛准备认命。
门突然被打开,一群人涌进来。
“别动!双手抱头,男的蹲左面,女的蹲右边,快点!”一群警察穿着挺拔的制服,说出在电视剧里才看到的话。
文涵不敢不听,她咬着下嘴唇,神情尴尬,这是她经历过最羞耻的事。
被人当成卖丶淫的。这让这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所接受不了的。
她蹲下不太方便,高叉旗袍会让她走光,她犹豫间还是给旗袍扭了一下,姿势别扭的蹲了下去。
警察还在盘问姓名,文涵的脸红得不行,恨不得死在这里,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能感受到盘问人员的阴影逐渐靠近她,文涵心里突突跳。
文涵蹲在地上,视线狭隘,只能看到小腿以下。
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警察的制服,而是一双擦得鋥亮的皮鞋,挺拔的西装裤,在他动作间露出里面深色的丝袜。
和那个穿棉袜的人截然相同的两种感觉,优雅绅士,像是误入此地的贵公子。
“小涵,怎么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叫我一顿好找。”
男人的声音十分温柔宠溺,像是在与自己的爱人玩闹。
只有文涵知道这话后面意味着什么,她瞳孔紧缩,红着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全身抖得像筛子。
她给头更低,自己欺骗自己这样男人就不会认出她。
但男人显然没有让她必须承认的意思,方才贴在她耳畔的声音高了些许:“李警官,人我带走了。”
刚才还气势冲冲的警察一下变了脸色:“傅教授,都是误会,您带走就行。”
文涵感到手臂上一股大力,轻而易举把她拽了起来。
他手上冰凉,透过她裸露的皮肤,一直传到她的全身,她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肩。
她几乎是被夹着带上了车,傅承允看着是一副文弱样,但他力气有多大,文涵想没有人会比她更知道。
上了车后傅承允甚至没有问她的住址,等文涵从自己的恐惧中缓过神时,已经到了家门口。
这无疑让她感到更加害怕,她开着车门想要赶紧下车,但门被锁住了她拽不开。
文涵吓得声音颤抖:“现在在外面,你要丶你要干什么?”他不会在这就打她吧。
前面驾驶位的人轻笑了一声,拿起前面的烟盒,点了一根,很快烟雾充满狭小的空间。
“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文涵虽然不信傅承允,但她不得不顺着傅承允说下去:“什么交易?”
傅承允吐出一口烟圈,勾着嘴角看着镜子里文涵面对他恐惧的神情,他弯了眼睛:“你不是想离开我吗,我放你走,还给你一笔钱够你以后生活。”
文涵警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傅承允能说出的话,她冷嗤一声:“你会这么好心?”
一根烟很快就在傅承允的指尖燃烧殆尽,他掐着最后一点,盈盈绕绕的烟盘旋而上,使傅承允的神情模糊难辨。
“是啊,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玩的事。”他给手里的烟头掐灭。
文涵重覆了一遍:“更好玩的事?”随即她脸色略微狰狞:“你有更中意的女人了?”
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会让她心头酸涩。
傅承允难得转过头给她一个眼神:“怎么还这么喜欢我啊,那不然别走了,就留在我身边。”
“不可能!我怎么还可能喜欢你,你是畜生!魔鬼!”
傅承允没有因为她的辱骂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反而笑眯眯:“那我就放心了,我不希望出现有我无法控制的不稳定因素。”
文涵直视着傅承允的眼神,小心得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放我走?”
傅承允重新转过头,视线一直停留在窗外的那栋楼里一个阴暗的小窗户上。
那里仔细看去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勾起嘴角:“是啊,不过我说了是交易,就是我还有你要办的事。”
文涵问:“什么事?”
傅承允:“如何让我们的儿子乖乖听话的事。”
文涵疑惑:“你什么意思?”
傅承允看着那一角身影:“我放你走,但小川可不能走,我就这一个儿子,不过他又很不听我的话,他只喜欢你这个母亲,所以你走之后要承担起让小川听话的义务。”
他给“小川”两个字咬的重。
文涵拧眉挣扎,给小川一个人放到这个人的身边,真的没事吗?但常言道虎毒不...
“虎毒不食子,他怎么说也是我儿子,我这样的人生一个就够费劲了,几乎也不可能再有下一个了,我还能对他怎么样?”
傅承允含笑说。
文涵怔楞了片刻,是啊,何况...
“何况小川跟着我吃喝不愁,什么都是用的最好的,跟着你风餐露宿过着苦日子。”傅承允的视线从未移动,脸一直对着那边的窗口,慢悠悠说,生怕谁听不清看不到一样。
是的,跟着她小川只会吃苦,要是拒绝了傅承允,那五十万更是...
“小川打了人,也要赔不少钱,你自己挣一辈子怕是都还不上,你带着小川接着跑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过这种辛苦日子。”
傅承允说得对,就算傅承允不再找他们,就他们两个黑户,要怎么活下去,以后小川只会需要的钱越来越多...
她又一次想到傅允川打人的样子,身体抖了两下。
小川也有跟傅承允一样的病,要是他真的发病了...
“小川遗传了我的病,在他第一次砸碎了一屋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病要费很多钱,小川随着年纪增长发病率越来越高,在你身边十分危险。”
这像是给文涵添的最后一把火,她颤抖着嘴唇,好半晌问道:“你不会伤害他的吧。”
傅承允对那小影子露出胜利的微笑:“当然不会,他可是我的儿子。”
文涵下车在门口站了一会,傅承允早就扬长而去,就像如他说的一样,真的不是为了她而来的,是真的找到了更好玩的事。
她看了一眼车消失的方向,拢了拢衣襟,转头进屋去。
可能是以后就和傅允川见不到面了,也有可能是对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的向往,还可能掺杂着一点愧疚,从那天之后,文涵对傅允川的态度大变样,好像又是过去那个对他温柔的母亲。
“小川,尝尝这个。”文涵把一小块蛋糕递到傅允川嘴边。
傅允川张嘴咬了一口,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母亲这种待遇了。
蛋糕香甜,傅允川在嘴里细细品尝,随着喉咙的动作咽下。
他看着母亲的脸,垂下眼睛。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劣质的甜品。
母子两人度过了相安无事的几天,文涵这几天也没有再去上过班,但傅允川从来没有问过文涵最近为什么待在家里,也没有问过哪里来的钱买蛋糕。
他们维持着表面的太平,母慈子孝得度过了这几天。
直到这天文涵没有再回来,进屋的反而是傅承允。
傅允川知道这天终于是到了,他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板着小脸,好像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他安静得跟在傅承允身边,一言不发,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镇不怎么发达,在学校发生的事也不是很愉快,可那更糟的贫民区却承载了他最好的回忆。
往日里看待他们母女的奇怪目光,现在投向他变成了一点羡慕。
他能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原来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诶,不过怎么没有见到他妈...”
“有钱人不都是去母留子吗,可能是他妈拿着钱走了...”
傅承允牵着傅承允的手,穿着手工定制的昂贵西装,走向单元楼下停着的那辆豪车。
他能感受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上一紧。
傅承允眼角染上笑意,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许,傅承允突然停了下来,让傅允川听着周围人对文涵的议论。
他垂眸,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一大一小,两双眼里都是一般墨黑,如野兽一般淡漠的眼神,但明显小的这个火候还不够,眼底发红,看着十分愤怒。
“他们怎么停下来了?”
“看着像是要打起来了...这个孩子也不是个省心的。”
“唉~这事说起来也不怪他妈不要他了,我听说前几天他在班上给同学打的头破血流的...”
“啊?真的假的?”
“真的,咱们楼上那个王老太太他家孙女也在那个班上,听说可吓人了,几个成年人都没拉住,拉架的老师还挨了两下。”
“富家少爷不都这样,打了人又能怎样,这不亲爹来了,直接都摆平了。”
没人会怀疑下面的一大一小的关系,他们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一个温润带着笑意,一个瞪着眼睛,看着在发脾气。
“我听说被打的那家要了五十万呢...”
“怪不得他妈不要他了,之前过得那么苦都忍了,这五十万可还不起啊...”
傅允川从小就是五感优于常人,周围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得传到他的耳朵里,傅允川怒视着面前的人。
他恶狠狠得盯着面前笑成一朵花的人,他的眼神久好像在戏耍自己一样,傅允川用力捏紧手,想给他一点苦头。
但可惜他再聪明也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子,这点力气不会给傅承允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更像是急了的猫不痛不痒得挠了两下。
傅承允重新直起身子,扯着傅允川的手接着向前走。
动作来的太突然,给没有准备的傅允川扯得一个踉跄,他挪了两步才跟上傅承允的脚步。
上了车,屏蔽掉了周围人的声音,傅允川微微松口气。
傅承允坐在他的旁边,司机踩下油门扬长而去,这破旧的小区逐渐消失在傅允川的视线里。
路途漫漫,身边的人不说,傅允川没忍住问道:“你把妈妈弄到哪去了?”
傅承允转过头与他对视,轻轻吐出两个字:“你猜?”
傅允川咬了咬牙:“你个畜生!”
傅承允突然“哈哈”大笑:“你想知道她的消息,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小小的傅允川咬着牙怒视着旁边的人,半晌声音哽咽:“你丶你说话算话!”
傅承允似笑非笑看着他:“自然。”
回去之后傅允川对傅承允又回到了过去,傅承允有时兴起端茶倒水都要叫傅允川来,傅允川也如愿和母亲发了几条消息,偶尔还会有一通电话。
尝到甜头的傅允川在对傅承允的命令言听计从,可他逐渐想要的更多,越是这样活着,心里就越是压抑,他在这空旷的宅子里开始疯狂思念母亲。
他逐渐变得不怎么睡觉,捧着手机看着与母亲的聊天记录,一看就是一宿。
再不就时不时守在傅承允的身边,用那双空洞却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睛问:“爸爸,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再多听一点话,就可以多跟妈妈说说话。
他面对傅承允小心翼翼,有时傅承允随口说的什么,他都马上做好,生怕有什么不对,就失去了最后的联络方式。
他快到了生日,这天他主动找到傅承允:“爸爸,我可以要一个生日礼物吗?”
傅承允还在看着手上的报纸,头没擡:“想见文涵?”
傅允川赶紧点头:“嗯。”
傅承允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着眼神亮晶晶的孩童,不知怎么想到一个趣事,他摇了摇手里的报纸:“有个十五岁神童以七百分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傅承允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呆呆得等着他继续说。
“要是你在高考之前考到满分,我就让文涵回来怎么样?”
“不,不用妈妈回来,我就丶我就见她一面就可以了...”
傅承允自然从那揪着衣角的手里明白他的意思,他补充道:“只要你以后听话,我就不会再对她做那种事。”
傅允川眼睛闪烁:“你...”
“我当然说到做到,我可有不守信用过?”
傅允川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必要,傅允川要是想对文涵怎么样,文涵又能跑到哪去,这是一笔不亏的买卖,他点了点头。
那年离高考也就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傅允川翻开了第一本高中教材。
定下的规矩,不可以找老师补课,直接给他塞到高三去。
傅允川无所谓,傅承允肯定不会让他轻松,这是肯定的,但只要想到之后妈妈可以回来,还可以幸福得生活,这点刁难也不算什么。
他只上过小学,初中因为一些原因都没有念几天,这些晦涩难懂的知识,他每天都要捧着各种书本苦读,一天几乎只睡一两个小时。
这几天下来他越来越兴奋,学习的效率也是成倍提高,甚至是不想睡觉,脑子里还会有很多奇怪的点子。
这让傅允川更加激动,这难道就是上天都看不过去了在帮他吗?
但这种状态不是永久持续,在几天后,傅允川的心情陷入了低谷,他看着书本上的文字,突然觉得有些没有意义。
他的世界仿佛从一片赤红阳光变成了无边黑夜,手中的笔不再是带母亲脱离苦海的绳索,反而成了拘禁他的牢笼。
这时他便拿出手机,看看上面的聊天记录,还有脑海中记忆犹新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对着他的笑容,抚过他头顶的温暖手掌。
这使他在兴奋期过后的无边抑郁中保留最后的求生之意。
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傅允川知道自己发病了,傅承允的病遗传给了他。
但他第一反应不是去治疗,而是想办法在到来的躁狂期,大脑极度活跃时,加倍学习。
可随着时间流逝,病情加重,躁狂期和抑郁期不断更叠,傅允川在两种状态间残存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可这意志在那天考试中彻底断裂。
自那半月后他面无血色坐在医院病床上,墙上的摄像头将病房内的情景全揽在镜头里。
窗外的花开的正好,可这样的春季不属于傅允川。
病房门被打开,傅允川没有回头。
床边的椅子落下一个身影,他随着傅允川的视线看去,那片黄色的花丛中混入了一朵红色的,尤为显眼。
“游戏结束了。”他说。
傅允川僵硬半晌,视线虽然还停留在窗户外的花丛中,但已然空洞。
傅承允轻笑一声,划开手机,将上面的一张照片拿给傅允川看。
里面的女人在沙滩旁,笑得很开心,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挽着手臂。
傅允川呆楞得看着那张照片,它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不容傅允川再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中。
“我真的很好奇,你明明都知道真相,为什么还是配合我表演?”
傅允川默不吭声,他为数不多的生机都好像被这张照片抽空了。
他给手机还给傅承允,没有接他的话,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傅承允偏偏不打算这样放过他。
他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了和文涵签过的合同,开始念重点:“甲方傅承允,乙方文涵,乙方远离双方的孩子傅允川,而后要帮助甲方控制傅...”
“你滚!”傅允川拿过手边唯一枕头丢向傅承允,他双目赤红,这样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消耗体力,他剧烈喘着粗气,指尖都在发抖。
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轻轻拨开枕头,鼻梁上架着的镜片反射着面前傅允川狰狞苍白的脸。
傅允川像是一头被惹毛了的幼兽,但却在父亲面前无力抵抗。
傅承允见效果达到了,给文件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好好活着我的儿子,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出院了还可以参加你妈的婚礼。”
傅允川身体僵硬,但没有开口问傅承允为什么这么说。
他讨厌傅承允遗传给他的高智商还有惊人的记忆力,看过的照片深深印在脑子里,不断回忆着细节。
在医院接受治疗已经有一年多,傅允川的头发长的过了肩,因为长期精神状态不好,平时基本靠药物维持生命,现在的傅允川看起来十分瘦弱,全是骨头,像是一具骷髅套上一件蓝白条的病号服。
没有营养而干枯细软的头发散落在床单上,他佝偻着身体,精明的脑子开始分析刚才看到的照片。
母亲在那个男人身边笑得很开心,他们在一起了吗?
在傅承允走后他没有去看床头放着的那一小沓合同,他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那天傅承允来找母亲,他看到了,从傅承允的表情言语里,他知道,母亲是自己走的。
他只不过是不愿接受母亲抛弃了他的事实,正巧傅承允也起了捉弄的心思,他不过就是顺着傅承允说的做。
父子联手,像是一场游戏,给傅允川编织了一场虚假的真实。
但现在傅承允不想陪着他玩下去,或者是觉得有些无趣,先掀了棋桌,将血淋淋的事实剖析在傅允川的面前,用来换取最新的乐趣。
傅允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毫无血色的脸更加空洞。
母亲的手是放在肚子上的,可过去母亲照相都是双手自然下垂或者摆一些别的动作,这样的动作他只在母亲怀他的照片上见到过。
这个认知让傅允川的心坠入另一个低谷,他喉咙里发出低沈的声音,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母亲不仅抛弃了他,还有了别的孩子。
这么长时间的压抑自我,现在真相就在面前,再也骗不下去自己的时候,傅允川啜泣出声,在房间里小声呐喊:“妈妈,不要走...”
“我只是生病了...”
傅允川猛得惊醒,他恍惚间看着周围,白色的病床,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医疗器械。
精神状态间的不稳定,加上熟悉又恐惧的地方,傅允川只以为自己还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这期间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梦,他给自己编制的另一个美好的幻境。
以为自己这么多年都在精神病院里,傅允川几天没睡苍白的脸,赤红着眼睛,他焦躁得站起来,擡起椅子。
傅允川微怔,今天护士好像忘了给他打药了。
他脸上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擡手就给手里的椅子丢到旁边的仪器上去。
物物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惊醒了刚做完手术睡着的馀意,他看着发疯的傅允川,发育不好的脑子实在理解不了现在的情况。
妈的傅允川是不是想让他死啊!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自己救了他,现在却想拔他氧气管啊!
“拔氧气管”这词是馀意最近在家闲得看那种大型家庭狗血伦理剧学到的。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傅允川要拔他氧气管,并且跟医生说:“放弃治疗,让蛇走好,拿这钱想吃啥买点啥吧...”
快来人啊!傅允川要拔蛇氧气管!
傅允川眼里只有那些令他厌恶的医院机械器材,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有些变化,但只要是在病房,在医院,这些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现在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视线在周围寻觅着东西能当趁手的工具。
他的眼睛停在了床上,这是什么?又大又白一条,他睡觉的时候给被子卷
成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