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检讨书 “我觉得这是最简短也最能完整……
在实验室待久了许恩霖总感觉胸闷气短, 他摘下口罩站到走廊里,借着窗户缝钻出来的寒风想透透气。
微信聊天列表还是一片死寂,两个小时前发给麦初的消息没得到回覆, 许长溪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蹙了蹙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电话拨给莫知那头倒是很快接了, 许恩霖问:“你们在一起吗?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啊?”
“对, 都在家里呢。”莫知说, “你方便开视频不?我给你看看啊。”
许恩霖从耳边拿下手机, 画面接通, 他眯眼定睛, 没看懂他们一个个埋头在餐桌边上干什么。
“群英荟萃啊我只能说。”莫知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他将镜头一个一个扫过去, 向许恩霖介绍这些英雄豪杰今天的壮举,“你老婆丶你弟妹,还有你老婆和弟妹的闺蜜和人在停车场吵架闹到派出所,你弟差点在派出所门口把人揍了。”
轮到陈天衢的时候莫知闭上眼,都不忍回忆,告诉许恩霖说:“你老婆和弟妹的闺蜜的男朋友直接一拳把人抡倒了!”
许恩霖“啊?”了一声, 不太能把这些描述和这些人联想到一起,担心道:“出什么事了?”
莫知将镜头对准自己, 问他:“你没看群里吗?”
“…...什么群?”
画面啪一声黑屏了, 莫知把手机摁到自己怀里, 看向麦初压低声音问:“你没拉他?!”
麦初呼吸一紧,看向许长溪说:“我以为许长溪拉他了。”
许长溪左右看看:“我, 我以为总有一个人拉他的!”
括号里的数字从7跳转到了8,莫知冲着镜头嘿嘿一笑:“你说这叫什么事,居然把你忘了。”
许恩霖倒不在意这些, 他被这土了吧唧又怪贴切的群名逗笑,点开群里那张图片,问:“打的谁啊?”
许长溪伸长脖子凑过来,告诉他说:“钟昱森。”
许恩霖擡高眉毛,立刻接了句:“漂亮。”
“漂亮你个头!”莫知气不打一出来,简直没一个省心的,“你也给我写检讨去!”
许恩霖弯唇笑起来,开溜说:“导师喊我了,我走了。”
计划的大餐到头来谁也没吃成,五个“犯罪分子”一回来就被莫知收走了手机,让他们今天写完八百字的检讨才准吃饭。
杭以安煮了一锅面,水快开了,他从厨房出来,拍拍莫知说:“让孩子们先吃吧,都饿了。”
孩子们齐刷刷擡起头,个个眼神清澈无辜,就差摇尾乞怜了。
“不行!”莫知手里握着一根捶捶乐,敲敲桌子说,“都给我严肃反思!不然不会长记性!”
“尤其你!”他指着陈天衢,“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陈天衢背脊挺得笔直,视线微垂唰唰落笔,只当自己没听到。
“好了。”
他把白纸往莫知面前一拍,乔漾跟在他后头起身,举高手里的检讨书说:“我也好了!”
“鸡蛋不够了。”杭以安在厨房里喊,“你们俩要不出去买点?”
“哦,好。”
“外面好像要下雨,记得拿伞。”
“知道了。”
许长溪一会儿抓抓脑袋,一会儿朝夏灿的纸上偷瞄一眼,莫知咳嗽一声,警告某些人说:“都给我坐坐好,别搞小动作,不然再加两百字。”
许长溪趴在桌上,嘴里嘟嘟囔囔的:“我真的不知道写什么,这要怎么写啊?”
“你看看人家。”莫知抖抖手里的a4纸,“不知道写什么就是态度不够端正。”
乔漾的检讨书语言诚恳态度谦卑,深刻反思了今天的所作所为,并立下保证今后一定冷静行事,积极向上,争做社会优良公民。
莫知粗略浏览完,满意地点点头。
下面那份是陈天衢的,他脑袋往前一伸,收回嘴角脸色骤变。
整整一面白纸,密密麻麻的黑字细看之下只有一句话:替天行道,义不容辞。
八百字的检讨书,陈天衢正正好把这八个字抄了一百遍。
“陈天衢!”
门口的人一僵,抓起乔漾的手就往外逃。
夜色已深,冷风似怪物嘶吼,树影在脚下飘摇。
小t区门口就有便民超市,下了楼乔漾把长柄伞挂到手臂上,挽住陈天衢的胳膊。
“好冷哦,你说会下雪吗?”
“好像还没到零下。”陈天衢让乔漾把手塞进自己口袋里,“希望能下吧,今年都还没下过雪。”
“说今年是暖冬,明年估计就要冷了。”
这个点马路上基本就冷清了,超市里头人不多。
一人一碗鸡蛋面还是稍显寒碜了些,乔漾打算再添个什么菜。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写字还是那一拳挥过去用力过猛,回来后陈天衢老觉得右手不舒服,一动关节里头酸酸胀胀的。
留意到他总是给自己揉手腕,乔漾把鸡蛋放进购物车里,伸手托了一下他的手掌,问:“疼啊?会不会动到骨头了?”
“没。”陈天衢抽回自己的手,“没那么夸张。”
想到那混乱的场面乔漾笑了笑,说:“我以为你在家等着呢,你突然冒出来把我们都吓一跳。”
陈天衢也掀起嘴角,话是责备但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你们才是把我吓一跳,也是进过派出所的人了。”
“嘿嘿。”乔漾推着购物车想去熟食区看看。
陈天衢没有立即跟上去,在她身后放平嘴角垂下手臂,有些疲惫地叹了声气。
莫知那张照片也拍到了一半的钟昱森,出了高铁站他在门口随便拦了辆出租车就说要去派出所,着急忙慌的样子把司机大哥都弄懵了,还以为出了什么紧急情况。
一路上陈天衢只觉得风呼呼往耳朵里灌,心脏在胸膛里加速跳动,让人分不清是由于愤怒还是紧张。
超市灯光明亮温暖,喜气洋洋的背景音乐循环播放,乔漾弯着腰指着挡板后的东西问工作人员哪个最好吃。
他忽然伸出手想碰碰她,耳朵或是脸颊都行。
但陈天衢只是这么安静看着她。
像他做过无数遍的那样。
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完整而具体地描述出那三年时光,是遭受霸凌了吗?可又和电视剧里演的不太一样,他没有被逼到厕所角落,也没有被推搡丶殴打,顶多是听了几句难听的话,被男生们无聊的恶作剧戏弄了而已。
他甚至还为钟昱森找好了理由,应该是那个周末他没做数学作业,周一早上他让陈天衢先别交自己的,等他抄完一起拿给老师,自己犹豫了下还是递给来收作业的课代表了,导致他被老师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
那天之后他对他的称呼就从“同桌”变成了各种刺耳的字眼。
陈天衢总在想要是那个时候给他抄了就好了,他曾经真的期待着和这个人成为朋友。
他还小的时候陈姝考上了研究生,她原本毕业就要去念的,因为家庭才多耽搁了几年。
陈骏工作原因没法着家,外公外婆提出把外孙接过来他们带,陈姝舍不得父母操劳,坚持把他带在身边去上了学,又留在宁城工作了一段时间。
她说他乖,很好带,那段时间回想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还挺有意思的。
只是频繁的搬家丶转学让陈天衢童年时期没能交到什么朋友,刚去宁城那会儿他听不懂这里的方言,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等上完小学回到羡市,他又不太会说羡市方言了。
不过陈天衢挺高兴能回来的,他喜欢外公外婆,也喜欢这个安逸的江南小城,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要安定下来了。
初一开学那一天,钟昱森主动和他打招呼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曾经发自内心地雀跃过。
后来陈天衢也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自己身上,是他孤僻丶不合群,不爱打篮球,也不懂他们说的游戏,融入不进班里男生的群体。
所以当语文老师夸他的字写得秀气端正丶像女生写的时,当钟昱森和那些男生肆意向他发出讥笑声,他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并且开始有意把字越写越潦草。
在被噩梦缠绕的那几年里,早晨洗漱时陈天衢总是刻意避开镜子,他不想看到自己,他想他是异类。
寒风肆虐,空气潮湿阴冷,乔漾缩了缩脖子,对身边的人说:“感觉真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家吧。”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陈天衢忽地开口。
“什么?”
他慢了慢脚步,问她:“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路灯昏黄,乔漾认真思考了起来,沈吟后回答说:“那得分阶段诶。”
陈天衢问:“高中的时候呢?”
乔漾别过脸去:“高中的时候看你有点不爽。”
意料之外的答案,陈天衢急切追问:“为什么?我哪里惹你了吗?”
“你语文好啊,我不服气。”乔漾哼了一声,“高一班里的语文最高分基本都是我考的。”
陈天衢怪委屈的:“可是以前班里也有其他女生语文好啊,你也不服?”
“她们我服。”乔漾翘起嘴角,“你我不服,哪有男生语文这么好的啊?我想你也就是爱看书吧。”
陈天衢楞了楞,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哦,所以我看什么书你就看什么书?”
“嗯哼。”承认完乔漾又说,“我可不是学人精啊,我这叫‘见贤思齐焉’。”
陈天衢笑着点头,心服口服:“还是你语文好。”
他问乔漾:“那大学呢?”
“大学……”乔漾想了想,形容说,“大学你像是我身处异乡的家人。”
“家人。”陈天衢低声跟读了遍这两个字。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他一只手提着购物袋,另一只手牵着自己,乔漾看着地上的人影,解释说:“那会儿虽然也没有天天见面,但有你在陆州我特别安心,感觉有个依靠,所以是家人。”
“嗯。”陈天衢用指腹摩挲她的手背,问,“那现在呢?”
夜晚街道空旷,风压弯树枝,乔漾继续垂着脑袋看脚下的路,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只被他一个人听到。
——“我爱你。”
陈天衢愕然停步。
“你刚刚问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形容你有多好。”乔漾说,“我觉得这是最简短也最能完整表达我心的答案。”
爱是什么呢?
爱让人愚蠢,爱让人面目全非,爱让人疯狂又决绝。
但也是爱,让人勇敢,让人柔软,让人原谅这世界的阴雨天,爱抚平疼痛。
陈天衢闭了闭眼,把脸偏向另一侧。
他们做了很多年的朋友,除去两年前那句喜欢,他们再没这样直白地和对方表达过情感,也没有给过彼此什么亲密的称呼,都是直接喊名字,总觉得不需要。
但这一刻乔漾就是很想说出这句最老套的情话,她也没想到他们俩之间会是她先开口提爱这个字。
他们从十七岁开始就没有严格意义上地分开过了,他们完完整整地陪伴着彼此从小孩长成了大人。
这一点父母丶姐姐,包括夏灿和麦初都没能做到,只有陈天衢。
“谢谢你陪我长大。”乔漾浅浅笑着说。
风刮得越发凶狠,肩头被一滴水珠打湿,顷刻间雨声哗然。
“下雨了。”乔漾慌忙撑开手里的伞罩住两个人。
“闭眼。”陈天衢说着俯下身。
乔漾一怔,颤动着睫毛闭上眼,下一秒唇被含住,手里的伞摇摇晃晃,滴落在她脸颊上的不知是天上的雨还是什么。
在混乱交缠的呼吸和心跳声里,陈天衢对她说:“谢谢你让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