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庄
修整石芜院时,匠人们早晚要上工下工丶晌午要饮食歇息,还有木车拉着石料丶木料进进出出的……紧挨着的汀荷院难免跟着纷乱些。沈稚索性同穆海瑶禀了,留下馀嬷嬷领着些粗使婆子们帮忙,其馀的汀荷院上上下下的大小丫鬟们,全都被沈稚带着,到城外别庄小住散心去了。
平白能出府去玩,乐坏了一众大小丫鬟们。当然,最高兴的当属阿蛮,听到消息就悄默默溜进书房等着沈稚。
“小姐,我也能去吧?”琥珀般的金棕眼眸里闪着亮光。
*
沈稚刚打发了小丫鬟去沏茶,独自想翻一卷旧书册,猛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花架后现出个害羞的小少年来,一身护卫打扮,神采奕奕。
大概是最近养得好,身骨似乎结实了一些,脸蛋上也长出一点软肉来,看上去似乎更年少了几分。微棕的发色和异族独特的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若一块无人识得的璞玉,在她的悉心养护打磨下,逐渐绽放出独特的风华光彩。
沈稚看得心中愈发欣慰得意,却也发愁他似乎怎么也学不进心里去的规矩,揉了揉额角,“不,你留下。”
小少年瞬间蔫下去。
长长卷翘的睫毛黯垂着,委屈巴巴小声咕哝,“阿蛮想护卫小姐啊…”
“是想出去玩罢?”沈稚笑意隐隐,“我记得阿蛮之前自荐了要办差使?这事儿我准了。用什么人我已同北海说定,你问他去要便是。”
“真的?”
“嗯。”沈稚随口应了,纤纤十指一卷卷滑过书册,耐心寻找,“这件事算你掌总办的第一件差使,若是做好了,小姐我重重有赏。”
小护卫喜出望外,忍不住跟到红木书架旁,好奇凑过去问,“小姐赏阿蛮点儿什么呀?”
沈稚正好找出了那卷旧书册,随手卷起来,轻敲一下小护卫的头,“赏你一顿戒尺挨,这么没规矩。”
一向机灵的小少年此时竟楞在那儿,有几分呆呆的。
方才无意间凑得太近了,他此时鼻息间仍能隐隐闻到沈稚衣裳熏的的清幽花草香……
头上被敲了一下都没反应。
沈稚不由止了动作,揉着小少年的头顶软发纳闷儿,“难道是寸劲儿真给打疼了?低头我瞧瞧。”
阿蛮这才回神,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打疼。小姐舍不得的。”话一出口,阿蛮就知道不好。
果然,沈稚脸已黑了几分,收敛了神色严肃道,“办差不易,你首次独自做事,府中又没有主事人,事有不决可去问北海。不许给我凭空惹出祸端,要是被侯府管事发现了你在挑事,要打要罚我可不保你,知道吗?”
阿蛮闻言又忍不住去搓那枚墨色玉牌——心道它背面可不是寻常素着的,阳雕着一朵荷花初绽,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四”字印记呢…哪个管事得瞎成什么样儿才不知道我是小姐汀荷院里的人。
再说了,这枚身牌通体都由墨玉打造,和一般下人的石牌子差了那么多……小姐惯会吓唬人,她才舍不得阿蛮呢。
小护卫乖乖躬身行礼,“阿蛮谨记小姐教诲。”
沈稚却有点发愁,这小少年怎么回事?好像不管怎么戒他,这小家夥都透着一股美滋滋……难道真得打一顿才知道惧怕?
*
“这书册予你。上面记的是我大伯手抄,给哥哥习练武功心法的。大伯年轻时同郭将军同出一门,你先拿着本子体悟一二,将来向郭将军讨教时,或有助益。”
阿蛮楞怔一瞬接了过来,“谢小姐关怀。阿蛮一定认真习练。”
沈稚拢着线香,似有点犹豫,“你先看看便罢,莫要深学。我和红袖姑姑学养身功夫的时候尚短,这书册与我所学不是一个路子,我看不通,也教不了你什么。我知道阿蛮聪慧,可这学心法的事,最重心性和体悟,要是没个明白师父教,练岔了就坏了。”
阿蛮随手翻着书,越看眼睛越亮。两颗小虎牙尖尖的,“小姐看不通才对,这功夫很是刚猛迅疾。心法丶招式都是大开大合,还有弓法和枪术,只可惜点到即止,没往深里说…太可惜了!写这书的人,想法与我倒有些对脾胃,是个好样的。唔,后面有些又说错了……”
沈稚一开始还蹙眉,后面越听越乐,“唔,原来我大伯与你‘倒有些对脾胃’…哈哈,阿蛮你才多大点呢,脸皮儿倒是不薄。”
看着小少年讪讪的有些红了脸,沈稚把书册重新卷起来,“你既说后面有些是错的,那这书我便先不给你看了。”她没觉得大伯教沈瑞的心法可能出错,只担心阿蛮理解不够,照练了反而伤身体。
小护卫很是听话,乖乖奉还,“都听小姐的吩咐。”他看了一遍已经记个七七八八,有没有那书册都一样。
*
次日一大早,沈稚便带着收拾好行礼丶车马的大小丫鬟,领着小厮仆役们一同离府出门,去城南庄子了。
只留下馀嬷嬷对着空旷旷的院子干瞪眼,差点咬碎了牙。沈稚轻飘飘一句“嬷嬷年高德劭在府中颇有尊重,汀荷院留给嬷嬷照看,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便打发她留下看院子,名义上是配合着管家修缮石芜院,责任重大。然则工匠们的图纸丶用料沈稚早就细细审看过,纵有什么疏漏或
不明,也是遣人快马追到城南庄子去细问,不会轮到馀嬷嬷做主一二。
偏偏那些木讷丶粗苯的壮硕婆子们“不敢擅专”得很,事无巨细都要向这唯一的“掌事嬷嬷”垂问。
大到一日两餐都吃些什么,天热要不要管大厨房额外要些汤水……小到工匠们随口问汀荷院借几根粗绳做墨线,能不能予他们,将来用旧了还要不要讨回来……
粗使婆子们可不管白天黑夜,晚上哪怕是多点一盏油灯糊窗纸,都要先请示了才行。
馀嬷嬷一天天熬得眼底乌黑,上火起得嘴角出了一圈燎泡。还没等那泡消散下去,家里头又出了事。听说是女婿失手打坏了一个地痞,被人家带了一帮人上门讨债,无奈下只好找大舅兄帮忙。馀嬷嬷这大儿子又板起一张脸,惯常般地搬出了侯府的名头吓唬人——
“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妹夫是何出身?就敢欺上门来!‘定国候府’听说过没有?我娘老子可是老定国候夫人眼巴前儿的大红人!掌事大嬷嬷!再敢多嘴,我就禀了她老人家,把你们这些刁民地痞,一个一个儿的,全他娘的关进京畿卫大牢里头去!”
馀大行单手叉腰丶指着鼻子大骂的情状,好巧不巧的恰被巡查各处的侯府管家郑总掌事撞个正着。
如此仗势欺人可不是侯府家风。况且如今都城内暗潮涌动,各府各门都谨言慎行,生怕被言官捉了什么把柄,平白招惹祸端。
这蠢物竟敢擡出老夫人的名号,还当街叫骂?
总掌事动了肝火,下令详查。
馀大行登时吓得瘫堆在地,高声叫屈,“小人不敢啊,郑管事明鉴,小人真是第一次说这浑话……实是这帮地痞们欺人太甚,不仅打到小人家中去抢砸勒索,还来此处咒骂寻衅!我真是逼急了才听信了旁人的劝说,只想着骇一吓他们……都怪小人一时糊涂,求大人饶命啊…”
街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被巡街的京畿卫呼喝着疏散开。还有人指指点点,立即有那笑呵呵的灰衣仆役们请他到一旁“聊天”。
总掌事面皮铁青,“你冤是不冤,一查便知。”
这一查不要紧,馀嬷嬷的大儿子之前如何挪用府上银子私用丶小儿子如何借老夫人的名头作威作福丶吃饭喝茶不给钱,女婿怎样酗酒闹事丶又凭借侯府下人的身份了事……陈芝麻烂谷子全给抖了出来。
犯的事虽都不大,可都不是能包庇纵容的,又涉及到馀嬷嬷——这位由老夫人赏给沈稚的教养嬷嬷,郑管家不敢自专,便报到了侯夫人那里。穆海瑶一听便乐了,都不必细问,直接传了沈瑞来问话。
沈瑞大声叫冤,“娘!这事儿我真不知情啊。即便真有人刻意搅事,那馀嬷嬷家的几个混账也得做了才行呀。”
穆海瑶一边绣着小插屏,一边教儿子,“你当你娘是个傻的?那馀嬷嬷一家不里里外外查清楚了,我能让她去稚儿眼前当差?包括那个兽奴出身的小子,别以为挂你名儿下做样子,我就不知了。”
沈瑞哑口无言,可却更冤了,“但这事属实不是儿子干的!倘若妹妹气不过要收拾那老虔婆,出了什么岔子捅到爹眼前去,那我给她顶缸叫义不容辞!舍我其谁!可这……可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娘你干嘛要冤枉儿子…”
穆海瑶停了针线,“这事儿不是你妹妹做的。她前阵子忙着议石芜院的修缮,好不容易有点闲暇,还不够和你云珠表姐丶恒七娘她们出去玩的。况且稚儿那么软和的性子,也做不出这样急促的事来。倒是你…”穆海瑶上下审视着他,“能堵在静萱堂门口骂来个教养嬷嬷给你妹妹添堵,就不会想法子给她除了这件烦心事?”
沈瑞忽然想到稚儿那句咬牙切齿的“不用你,我自己料理”……
顿时苦了满嘴。沈瑞皱着脸,“好吧,这事是儿子让下人干的,刚才忘了。我当时气不过,就想帮妹妹弄走这座活瘟神……您看,稚儿避她都避到城外去了,可见平时多不自在。我这当哥哥的疼一下妹妹嘛……娘您行行好,这事儿子办得也没出什么岔子,您就放了我呗。”
穆海瑶狐疑望着沈瑞,半晌,见他始终不吐口说别的,便挥挥手放他走了。
难不成真是巧了?老夫人是自己病的?
这一双儿女她最了解不过,稚儿性格体贴怀柔,也耐心些。想来不敢丶不屑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祖母做些什么。至于瑞儿嘛,脾气是急了些,冲动起来有可能失了分寸。但总归不会逼问到头上还如此欺瞒于她……
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
人上了年纪,偶尔犯些糊涂,事后将自己气病了…或是秋夜风凉,真像嬷嬷们说的那样着了些风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老夫人喜静,平素惯爱称病,也不许小辈们侍疾。
如今真病了,她也只好顺着婆母的意思,请御医照顾着便是了。
只是,要不要告诉老爷一声,倒是个烦心事。
穆海瑶叹息着,将手里的绣花绷子放了。
*
城南的庄子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屋舍摆设虽不及侯府奢华,但胜在自然野趣,别具一番风味。最要紧的是,脱离了侯府的深宅大院丶规矩繁琐,这小庄子里一应事务全由沈稚做主,格外的放松自在。
章节乱码或者更新缓慢,请打开浏览器访问xingkongks下载『星空看书』,小说更新更快,可以离线阅读,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