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会和(下)
小酒馆只有一层,前后两个门。如今被一群持着宽刃马刀的江湖人团团围住,骇得酒馆里吃饭的普通脚夫农人们一个个面色如土,颤如筛糠。
红袖声音沈静,“你这是什么意思?”
疤脸揉着塌鼻上的血痕,笑容狰狞,“你说是什么意思?现在跪下来给你爷爷磕头,我师兄兴许还能饶你一条小命。不然,哼哼,我一声令下,顷刻就叫你人丶头丶落丶地!”
红袖拧着眉,目光缓缓扫过酒馆内外。她并不理会叫嚣的疤脸,目光直视做主的高个壮汉,“敢问阁下是何许人也?报上门派。如此以多打少,可是江湖规矩?”
高个冷笑,“何来以多打少?女道长既然是为这些人路见不平,想必在座馀人,就都是阁下的朋友了。论起来,还是我们海沙帮的人少些。”
此言一出,那些普通的脚夫农人们愈加惊恐,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畏惧望着窗外的那许多寒光闪闪的大刀。
红袖怒道,“岂有此理!”
疤脸得意洋洋,“我师兄说的,就是道理!你们这帮泥腿子,今天既看了爷爷我的笑话,谁都不许走!”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北面角落传来一声轻笑。
嗓音清甜温柔,闻之令人心神一酥。“没想到小小酒馆,竟有这许多好笑的热闹可瞧。既然两位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了喔。”
说完,还当真拄起下巴,饶有兴味看起了热闹。
旁人纷纷惊住,不由自主瞠目。
——这戴着斗笠丶扮做男装的小姑娘一边娇俏俏说着话,一边将纤细的手臂往桌上轻轻一拄……那结实的大木桌便以她肘心为轴,一寸寸龟裂开来。
咔嗦咔嗦……
刺响声层层不绝。蛛网一样的可怖裂纹慢慢的由深入浅丶由内而外,寸寸裂开。木头被烧焦的气味充斥着小酒馆。
让人不禁联想到,倘若她这一下不是落在桌上,而是击打在人身上——只怕谁的骨头也不比那桌子结实。
持着马刀的江湖大汉们,面上都有几分不好看。
偏偏那木桌立在原地,裂而不碎,仍撑着小姑娘拄着她的下巴看热闹。
这一手着实骇人。
不止旁人,连沈稚自己也惊呆了。
天晓得,她真的只是撑了一下桌子而已啊!隔着青纱看一眼旁边默默无声地凶夷人,沈稚暗中有几分好笑,果然是那促狭的坏小子搞鬼。面上分毫不露,淡然笑着,声音甜软清脆,“我只是路过看个热闹,不想动手。不过嘛……若有人拿刀拦着旁人不许走,打扰了我的好心情,那可就不好说喽。”
困在酒馆中的食客们闻言简直要落下泪来。大家都有心想走,可谁也不敢第一个起身。
疤脸和高个壮汉都不言声。
红袖姑姑早在她开口的一瞬就认了出来,心下大安。只是见自家小姐玩儿得正兴起,不想败了兴致。
此时将浮尘在臂上一收,向四周拱拱手,“楚某人今日在此与人切磋,不想打扰到诸位老乡,这里先赔个不是。今日诸位的酒食银子都记在楚某人账上。想留下看热闹的,生死有命,楚某人概不负责。不愿惹是非的,还请您即刻离去。”
言罢,微一侧身,让出门口来。
“我看看谁敢挡着。”沈稚笑盈盈的。
站在正门口的几位江湖大汉急忙让开了位置。农人脚夫们见状差点落下泪来,一个个互相搀扶着,争先恐后逃命去了——江湖热闹再好看,也没有小命重要啊。
直到酒馆中不相干的人都散尽,沈稚饶有兴味一拍巴掌,“好了,你们现下可以开打啦。等一下…”她招招手,“那两个不会武功的小道姑,你们站我身边来,刀剑无眼,可别伤着了。”
橘绿和竹雨早就按捺不住,闻言小鸟儿一样欢快地朝她奔来。看得沈稚暗暗焦急——你们两个好歹矜持些,露了馅儿可就不好玩了。
那些江湖汉子哪有空闲管她们,见沈稚两人当真不动手,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纷纷举起长刀,围着红袖砍杀过去……
红袖姑姑冷哼一声,抽出浮尘迎敌。
她的身法虽轻盈,那柄浮尘却疾劲刚猛。杀招狠厉不落下风。
沈稚起初还忧心着,可见拓跋临羌气定神闲坐得稳当,也就慢慢放下心来。橘绿悄悄捏住了她的手,眼神中都是担忧和后怕。沈稚朝她笑笑,忽然想起青纱隔光,只得作罢。
小小酒馆中尽是兵刃碰撞的脆响声,听得人不由得血流加快。
*
二三十人举着马刀围杀一人,远远看去,场面着实让人惊心。
幸而这些江湖草莽大多是些乌合之众,不过是仗着马刀锋利厚重,以人数取胜罢了。红袖一边躲避,一边抽空还击,每一杀招便撂下一人。
疤脸渐渐看不下去,抽刀也加入混战。
高个壮汉始终凝神戒备着沈稚,却见她并未观战,而是与两个小道姑说起悄悄话来……他心中微定,再回头时,疤脸师弟竟捂住肩膀,血流不止。
高个面色一变。大喝,“结阵!”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脚下立时变换步伐,竟组成个奇怪的团团阵型。高个汉子也亲身加入了战阵。
场面瞬时逆转。
那阵显
然得过高人指点,运转起来密不透风丶几乎不见破绽,人人互为掩护。
红袖姑姑一人应付二三十刀刃,早就耗了不少体力。
如今被困其中,愈发艰难起来。
那高个壮汉武功很是不俗,几次试探偷袭,差点得手伤了她要害。
红袖姑姑渐渐有些应付不来,额角已经见汗,手臂也震得微微发着抖。
阿蛮似乎仍记着那九根竹签的仇,只是默默静观,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直到听见沈稚一声轻咳。
凶夷人唇角微勾,隔着青纱无人看见。
他随手一抓,隔空吸了柄残刀握在手里,几步上前,倏然出手——没等看清,那缺茬的残刀已从毫无间隙的阵法中穿过,插了一个壮汉出来。
将近两百多斤铁塔一般的大汉犹如风中的落叶,被轻轻一丢,跌在酒馆窗外。当即捂着胸口吐出大口鲜血,眼见扑腾两下就不动了。
拓跋临羌看也不看,又随手“叉”了另外一个,优哉游哉扔了出去。
血腥味淡淡散开。
两个婢女都是侯府家生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面如白纸,橘绿尚能控制,竹雨已经吓得狠了,低呼一声,本能地扑进自家小姐怀里寻求庇护。
沈稚也不喜欢血腥,她蹙眉淡淡瞥了阿蛮一眼,便低头轻声安慰侍女去了。
拓跋临羌面色一僵,金棕的眸光在沈稚抱着竹雨的手臂上停留,她还温声哄着她,“没事儿的啊…”
小姐都没这般哄过他。
凶夷人低眉,慢慢扔了残刀。
眼眸中一片冷漠。
他改用掌力。每次出手都有一人应声而倒。软软跌在地上,惊恐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便似被点了穴位一般。
只有倒地的人知晓,这份残忍还不如将他们一刀杀了——脊椎一寸寸碎开,头脑明明清醒着,却再控制不得身体,连抽动一下腿脚丶张口呼喊一声都做不到。
明知道自己活不了,一时片刻却也死不成。
这戴斗笠的江湖人是谁?
拓跋临羌完全没将这些人的生死当一回事。只是冷漠又随意地破开一个阵而已。
红袖眼眸微缩,反而先喊一声,“住手。”
这些人不都该死。
拓跋临羌点头,“馀下的你自己应付。”
高个壮汉这才发现端倪,绝望地低吼,“你们早就认识?”
此时能站着的人也只剩下十一二个,闻言心神俱震,呆呆望着红袖和两个戴斗笠的人……瞬间失去了挣扎的念头。
呼啦啦索性都扔了刀兵。更有一个瘦子,竟率先跪地磕头求饶起来。“小的只是听令行事,求各位大侠高擡贵……”
恨得疤脸一刀捅死了他,“孬种!丢死人了!”随即闭目低吼,“你们要杀便杀。将来自有人给我报仇。”
沈稚拍了拍竹雨的手背,起身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你是说兆小公子么?”
疤脸冷哼一声,“正是,你也听过他?”
沈稚点点头,“他找你们做什么去?”
疤脸看了看高个,他沈着面色不吭声,疤脸也跟着不吭声。
沈稚笑了,往地上看了看,“你们还有这么多的同伴呢,你说实话,我就放他们走。”
“真的?”疤脸喜出望外。
那高个却面色阴沈愠怒,看着满地“活着”的自己人,再看看同样戴着斗笠的拓跋临羌,若有所思。
阿蛮见状横跨一步,隔在沈稚和高个中间,“小…咳,师弟。这些江湖人就交给我来问,你去那边休息吧。”
沈稚点点头。
那高个忽然开口,“姑娘,刚才那桌子可是你拍的?”
沈稚一回头,他已从袖中抽出刀刃,猛地向她刺来——
沈稚惊慌之下,连忙擡手去扣动梨针机括。电光火石间,红袖拂尘甩出丶拓跋临羌也猛然上前丶橘绿飞扑挡在沈稚身前……
下一瞬,那高个壮汉就被凶夷人狠狠掼在地上。“找死!”
“住手!”沈稚高声,“留下活口,他知道得最多。”
顺便接住橘绿——幸而她收手快,不然就是这忠心的婢女遭暗器了。来不及多安慰她,沈稚疾步上前一把将凶夷人掀开,“你别动手!”
阿蛮极力克制着,才没当场弄死他。
“他只是试探而已。”沈稚皱眉说。
却见那高个楞怔怔的,仿佛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仍呆呆望着沈稚——准确的说,是望她的袖口。
刚才沈稚推动暗器时,袖口微张,他看得分明!那淡淡的月牙形印记分明就是……
“喂。”红袖急忙上前检查,担心凶夷人已下过黑手了。“你看什么呢?说话。”
高个闭目一瞬,心中千头万绪。再睁开时已带了几分自嘲笑意。他伸手指着沈稚,“我想活命,条件只和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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