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初
天君看着她,右手背在身后,没有动作。
衣知雪眼神空洞地笑了笑:“这第一笔,便从这位仙主开始吧。”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出现在长缨身旁,也是同时,天君握着长剑在她身前抵住她的心口,将她手中定山河打落。
衣知雪微微笑了笑,仍然向前。同一时刻,天君的长剑刺进了她的胸口,只是看着衣知雪的脸,恍惚间和另一张脸重合在一起,便是这刹那的迟疑,衣知雪的指尖划过长缨脸庞,鲜血四溅。
竟是让她得了手。
天君收回长剑,眸色幽深。
衣知雪吐出一口血,似乎不觉得疼痛,脸上竟还在笑着:“一笔归一笔,我家上神终归不是她杀的,你既然出现,我便不要她的命。不过,我瞧她实在不顺眼,我从前听闻,长得美的女子总是特别在乎自己容貌的,如此,我便毁她一张脸,只当利息好了。”
“对此,天君陛下可有话说?”衣知雪心口流着血,她却没有去管,笑着看向天君。
天君收起剑,冷漠道:“你走吧。”
衣知雪与他缓缓错身而过:“今日不杀我,天君陛下将来不要后悔才是。”
殿外,被天君布下的禁制挡在外面的凤扶摇看见衣知雪出门,赶紧迎了上前:“阿雪?!”
他注意到衣知雪身前不住涌出鲜血的伤口,大惊失色。
“没事。死不了。”衣知雪说完这几个字,在天君面前强撑住的那口气断了,一口鲜血喷在凤扶摇衣袍上,她就这样倒了下去。
“阿雪!”凤扶摇伸手接住她,眼中满是痛色。
洛水宫,衣知雪推开尘封了许多年的大门。只见得殿中一片荒凉,往日热闹无比的洛水宫早已是人去楼空。斯何昔日收集的奇珍异宝,灵兽异植在她死后,于混乱中不知早已被哪些人夺了去。
衣知雪刚被凤扶摇疗伤,身上好了些许,便立刻赶了回来。
她一步步走进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擡头轻轻地说了一句:“上神,我回来了。”
只是这空而大的宫殿实在让她觉得浑身发冷,她坐在最高的那级长阶上,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神情萧索。
“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衣知雪喃喃道。
她不知道上神独自赴死,受好友背叛,身边无一人相伴是什么滋味儿,如果她还在,最起码还能陪着上神一起去死,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独自苟活。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来了这里。”脚步声响起,一双鲜红的靴子停在衣知雪身旁。
是凤扶摇。
他发现伤还没好的衣知雪消失,心中便知道她是来了这里。匆匆赶来洛水宫,果然见到了衣知雪。
凤扶摇默默地看着衣知雪受伤的姿态,最后坐在她身旁。
“阿雪,何必自苦。”他轻声道。
衣知雪低头盯着地面,出神道:“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的。当日我没能陪在上神身边,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她报仇,便是拼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听完她这番话,凤扶摇心中一痛:“这数千年,你去了哪里?我们——就连斯何,都以为你已经陨落了。”
那日妖君大婚,别看他说的话霸道,其实连他也觉得衣知雪已经不在了,只是不忿那妖君违了誓言,故意捣乱罢了。
凤扶摇甚至忍不住想,若是衣知雪还在,便是为了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斯何想必也不会那么决绝地任天君宰割才是。
衣知雪有些茫然:“我……”
她脑中再次浮现出阴风阵阵,鲜血杀伐不断的神魔战场。她和一只天魔打得两败俱伤,撕裂了空间……一双手……有一双手把她推进了撕裂的时空缝隙!
是谁?!衣知雪猛地抱住头,疼得冷汗涔涔,不由得□□出声。
“阿雪!”凤扶摇连忙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若是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
“我掉进了时空裂缝…睡了许多年…后来它再打开,我便又出现在神魔战场。”衣知雪却渐渐平静下来,她终于将混乱的记忆理清。
“原来如此。”凤扶摇有些唏嘘,“原来是时空裂缝,怪不得连斯何也寻不到你,如今你还能回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就算是上神,拿时空裂缝也毫无办法,衣知雪能活着,也算是运气极好了。
凤扶摇认真地看着衣知雪的双眼:“阿雪,放下吧。那是天君与斯何的恩怨,原本和你不相干的!斯何也不会希望你为了替她报仇,赔上自己的,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凤兄,这话,怕是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衣知雪听完,轻声说道。
她仰着头看向洛水宫的穹顶:“你知道吗?我父母早逝,如今我竟已连他们的相貌也记不清了。我记得的,只有自己住在这洛水宫的日子。其实最开始,上神并没有对我上心,只是偶尔,愿意让人领着我见一见。她肯摸摸我的头,夸我两句,便是我最开心的事了。可是不够,我想亲近她,留在她身边,所以我那么努力地修行,只是为了能让她多注意我一眼。”
“我果然成功了,上神喜欢有修行天赋的孩子,洛水宫中原本也不止养了我一个孩子,最后只有我成功留在了上神身边受她教诲。上神欢喜天君,大家都知道,我自然也知道。那时候,她常常带着我在凌霄殿陪着批阅奏报的天君。有很多次,她生气天君不理她,故意把小小的我塞在他怀里。天君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看看她。我原本以为,他心里,也是有一些喜欢上神的。”
“可是——”衣知雪有些哽咽。
“可是——我视之如父的人——杀了——杀了我视之为母的上神——”
“凤兄——你让我…让我怎么放下!”衣知雪含泪看着凤扶摇,声声泣血。
凤扶摇不忍地别开了眼:“那你想怎么做。”
“我不过,是要讨个公道罢了。”衣知雪擡手擦去脸上眼泪。“那些人欠我家上神的,自然有我来一一讨回来!”
“可……”
凤扶摇还想说什么,衣知雪却将手放在他掌心,一道法力传输过去。
凤扶摇一怔:“你原来有如此高的修为…早些年,我竟从未见过你的身手。”
天下如今一共有八位上神,斯何死后,巫族少主少皓受全族大巫灌顶晋升上神,是以这数目万年未曾变化。
同为上神,战力却还是有不小的差别,如同斯何,便是其中佼佼者,和其他上神一对一打起来,还未曾输过,除了…天君。
“便是你的修为对上那几位不以战斗为长的上神能赢,那天君呢?便是斯何全盛之时,对上天君也是输多胜少,何况你还不是上神!”凤扶摇急急道。
“这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事啊,凤兄。就算明知不敌,就算最后会死,我也绝不会后悔的。”衣知雪站起身。“我想凤兄,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对吧。”
凤扶摇的脸色暗了下去,他艰难地说:“对。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阻止你…我们啊,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
他看着殿外聚散无常的流云,神色悲伤。
衣知雪深吸两口气,一改方才的悲愤,恍若无事一般问他:“其实我不明白,对你来说,分明是龙九幽更重要些,怎么你却偏偏为了上神,弃了他?难不成你心里,想的其实是我家上神?”
说到最后,她冲着凤扶摇眨了眨眼。
凤扶摇失笑,屈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你大约不知道,我和斯何是如何认识的。”
“的确是不知道。”衣知雪回答。她第一次见凤扶摇,便是在这洛水宫中。相貌妖冶的男人揉了揉她的头,一定要她叫凤兄,说叔叔这个称呼把他叫老了。
“左右无事,凤兄不如说与我听听?”
凤扶摇沈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上古之时,我和他——也就是龙九幽,一同诞生于混沌中,彼时天下诞生的异兽不计其数,而我二人幼生之时,实力实在不算出众,日日都在为保住地盘厮杀。有一回,我们被一只白泽打上门,最后斗了个几乎两败俱伤,他拼命护着我,伤得更重些,几乎就要死了。为了救他,我只能带着伤出去找灵药,遇上的第一个活物,就是斯何。”
“她生来就是上神,长于战斗,略熟一些的都被她打了太多次,说什么再不肯和她动手。她觉得无趣,便常常收敛了一身气息带着天材地宝在天地间行走,企图哄骗那些不认识她的神仙妖魔对她先动手劫宝,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人一顿了。”
衣知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的确像是上神会做出的事情。”
“她这习惯还是遇见魔尊之后,有人肯陪她动手,这才渐渐改了的。”凤扶摇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十分好笑。
“当时我不知她收敛了气息,以为她修为平平,便动了心思,想杀了她取了其手中的天材地宝,这样就能治好他的伤…灵药难寻,就算我身上也有伤,还是起了贪念,忍不住对她动手。”
“你竟敢动这养的心思,想来之后,定是被上神狠狠教训了一番吧。”衣知雪笑了,冲他揶揄地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