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人间界，齐王宫。
“秦相。”门口的宫人俯身对秦泽行礼，姿态恭敬。
这是屹立齐国朝堂数十年不倒的秦相，权势滔天，他当然要毕恭毕敬。
秦泽已经很老了，他的头发白了一半，眼睛也变得浑浊，身形也因为岁月的重负佝偻。
他推开门进去，殿中空旷，老迈的齐王连城君策躺在床榻上，闭着眼，气息微弱。
“臣，见过君上。”秦泽慢吞吞地向他行礼。
听见秦泽的声音，连城君策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恢覆清醒道：“你来了啊…”
“我快要死了。”连城君策很平静地说，他并不觉得畏惧，他早该死了。如果不是阿姐，他早就死了。
或许是到了生命最后一刻，连城君策忽然记起了许多从前的事。而出现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姐姐，连城昭华。
“秦泽，寡人，真是很讨厌你。”
“如果不是你误导我，我怎么会以为，阿姐嫁给褚言，只是为了他手中的权利。否则，我也不会用那样阴毒狠绝的法子对付褚言。”
“阿姐也不会那么恨我…”
秦泽静静听着，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
连城君策哼笑一声：“你最是一个伪君子，这幅样子看得寡人生厌。”
自从阿姐死后，秦泽似乎就再不会被什么事牵动情绪。连城君策厌恶他，却又不得不倚重他。
“红袖告诉我，换命那一晚，你带着人闯进宫来，若不是她命人拦下你，说不定寡人那时候就会死了。”
“秦相啊，任你百般算计，我阿姐终究是弃了你。从你娶了连城容华开始，你就不在她心上了。”说到这里，连城君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啊，你老了，寡人也老了。若是阿姐见了我这样，一定是认不出来了。”
连城君策疲惫地闭上眼。
“他们都说你对连城容华一心一意，自她死后便不再娶，只有寡人知道，你念的不是她。可是你欢喜的那个人，是被亲手送出去的。”
“玉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毕竟年纪还小，我死后，这齐国基业交到他手上，还要秦相辅佐，寡人才能安心。这齐国江山是阿姐最挂念的东西，秦相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对吗？”
秦泽听到这里，嘶哑着声音说：“君上放心，臣自当，为齐国江山鞠躬尽瘁。这齐国，永远都是属于连城氏的。”
得了他这一句许诺，连城君策终于放心了。秦泽这些年城府越发深沈，连城君策用他，也忍不住提防他。
“你走吧…”连城君策道，“寡人困得紧，要睡一会儿。”
秦泽俯身告退，慢慢地向外走去。
他心里清楚，连城君策应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今天已经快六十七，这个年纪已经算得上高寿。
其实秦泽比连城君策还要大上几岁，但他的身体却比连城君策更好些。
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像极了许多年前连城昭华离开的那一天。
这些年，秦泽已经送走了太多当年的旧人。渐渐地，齐国已经没有人会再提起连城昭华这个名字。
许多人，都不知道这是谁了。
现在，连城君策离开，就只有秦泽还会记得她，念着她，为她扫墓祭拜。
秦泽想，哪怕她最后是恨着他的，但最起码，她记着他，永远都不会忘了他。
三声钟响从齐王宫中传来，秦泽知道，齐侯，薨了。
死在冬天即将离去的最后关头。
又过了很多年，秦泽再也挺不直背，眼神也看不清奏疏，他向当时的齐侯辞官。
做了这么多年齐相，秦泽却算不上富裕，家中也只有一二仆役伺候。那个春天，他让仆人赶着车，到了连城昭华墓前。
按着她最后的遗愿，她是和褚言的衣冠冢葬在一处的。当年褚言的骨灰被汤谷中人带走，连城昭华为了方便祭拜，还是为他立了衣冠冢。
秦泽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墓碑上她的名字。
他慢慢坐了下来：“昭华，我来看你了。”
“没有带酒，我年纪太大了，喝不得酒。没人陪你同饮，喝酒也没有什么趣味。”他慢吞吞地说。
“很多年前，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的，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都鸡皮鹤发，那时候，你就不用担心自己不好看了。”
“可现在，我成了一个老头子，你却永远留在了那一年。”
他靠着连城昭华的墓碑：“昭华，我好想你啊。”
他说着，闭上了眼。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衣知雪神情淡漠地看着他。虽然已经到了春天，空气中却还带着几分寒意，不过这对上神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她看着苍老的秦泽，不由想起了当年历劫那些旧事。今日正好路过人间，心中一动，便来这里看看。
一条娇小玲珑的龙从她袖口探出头，问道：“师傅，你看着这个凡人干什么？”
“蠢货！”一只火红的小胖鸟从背后飞上衣知雪的肩膀，“师傅一定是认识他，这才来看他的。”
“臭小鸡，你敢骂我！”敖玺怒道。
凤兮哼了一声：“就骂你，大笨龙！”
两个小家夥一言不合就打在一处，衣知雪无奈，一手按住一个：“你们俩要是再闹，以后就别想我带你们出门。”
两小只能灰溜溜地收了手，衣知雪拎着两小，直接扔进了自己袖子里。
“阿雪。”赤炎走到她身边，轻轻唤了一句。
衣知雪没有回答，赤炎便也不说什么，看着入睡的秦泽，弹指一道流光飞到秦泽身上。
“这能让他做个好梦。”
“你好像并不怪他。”衣知雪说，“你的化身，算是他害死的。”
“我不必与一个凡人计较。”
“你入魔之后，行事倒是大方了许多。”
赤炎被她这句话说得哭笑不得，她说话的口气，果然是和当年的斯何上神一脉相承。
靠着墓碑的秦泽嘴边忽然露出一个笑，仿佛做了什么好梦。
在梦里，他恢覆成了少年时候，年少的连城昭华一身鲜红的衣裙，回过头来对他笑。
“阿泽，我带你去看之前我们栽下的梧桐树！”连城昭华抓着他的手，带他奔跑在长长的宫道上，她的笑声清脆地如同银铃。
秦泽没有再犹豫，他回握住连城昭华的手，这一刻，他终于握住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秦泽嘴边是温柔的笑，过了很久，他带来的仆人小声唤他：“大人，该回去了。”
他静静地靠在墓碑上，没有回答。仆人上前颤着手探上他的鼻息，才发现他早已没有了呼吸。
“大人——”
衣知雪没有再看下去，她揣着两个小家夥，就要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赤炎突然扬声问道：“在下要到洛水宫做客，不知上神可愿奉上一杯热茶迎客？”
“你若是想来，自是随你，我洛水宫，还没有穷到连一杯热茶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赤炎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他终究，还是强求到了那么一点缘分。
衣知雪袖子里，凤兮小声对敖玺道：“我告诉你，这只魔头摆明了是想泡咱们师傅，真是狼子野心！”
敖玺傻乎乎地问：“那师傅愿意让他泡吗？”
听着他们说话的衣知雪满头黑线，擡手一弹，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这两个家夥，年纪不大，懂的倒不少。
只是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大修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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