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5章 她在他身后
春寿的案子没有眉目, 无人瞧见凶手,警署查了再查,也没能再发现半点痕迹。
这事变得悬而又悬, 华府上下皆是人心惶惶。
死了个杂役倒也罢了,偏偏是新婚之夜死的, 还是惨死,福延又总是神神叨叨的,整个人面相都变了, 实在难叫人安心。
若是一波未平也就算了, 偏是一波又起, 一日清晨,华夫人身边的陈妈被发现吊死在了佛堂。
佛堂平时没人会去, 只有傍晚才会前去打扫, 陈妈的尸体还是华夫人亲自发现的,她大叫了一声,当即吓得面如土色, 晕了过去。
邵英平听说此事,还是梁秋山告诉他的。
“陈妈就是你所说华夫人身边的老妈子?她也是华府旧人吧。”邵英平道。
“你别说,这事还真有些邪门。”梁秋山道, “这才过了几天?又死一个, 而且已经叫仵作验过尸了,死法和春寿一模一样。”
“……英平, 我总觉得这事, 不太像是人为。”梁秋山苦笑, “你可别笑话我,我毕竟不如你,没学过那么多先进知识, 只是这些天,我这儿实在是没有眉目。”
邵英平当然不会笑话梁秋山,他别说怀疑,还真正见到了。
案发现场和春寿的差不多,虽是在佛堂,可一点痕迹都没有,梁上也不见摩擦痕迹,而且这次梁秋山还看到了没有被处理过的陈妈尸体。
“那双眼睛瞪得奇大,大张着嘴,舌头已经断在里面,被她自己含着。”
二人不得不再次造访华府,偌大的华府下人不少,一一盘问过一遍也要费上不少时候,华老爷一如既往没有露面,是华雨生来招待的他们。
“我娘亲眼看见的,人都病了。”华雨生的脸色看着也不好,“你们说,这究竟是什么人?还是……鬼?”
梁秋山安抚了他几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时,邵英平看着华雨生开口:“雨生,有件事,我恐怕要亲自问你才行了。”
“什么?”华雨生说。
“你的前任妻子张氏,是怎么死的?”
“啊??”华雨生脸色变了变,“她丶她?英平,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邵英平上前一步,“你是她的丈夫,她死在新婚之夜,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英平……这事……”他说话断断续续,眼神又遮掩,“我差不多快忘了。”
可这样说着,他眼角又渗出两滴泪来,很快被华雨生自己擦去了。
见他这样,邵英平也不好逼问,只道:“你知道些什么,可以跟我们讲讲,我们怀疑杀死张氏的凶手,和春寿丶陈妈,说不定是同一个。”
华雨生怔住:“什么?你丶你是说……”
他眸光闪烁着,满脸的不可置信,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看向邵英平道:“这件事,我娘让我烂在肚子里,咬死也不对外说的,你也知道,她毕竟是我娶的妻子,虽然没有做成一日夫妻,可我与婉莺……到底是两情相悦的。”
时隔这么多日,邵英平终于从华雨生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
她叫张婉莺。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邵英平不觉放缓了语气,华雨生因是华府独子,从小被宠着长大,心智不算很成熟,而且还小他两岁,比起朋友,邵英平更多把他当做弟弟看待。
纵然比不上英才亲近,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丶我那时年纪还轻,你也知道,我一读完书我娘就逼着我成亲,还好我遇见了婉莺。”华雨生语气怅然,“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喝酒,好多人灌我酒,我爹一个劲说千万不能失了礼数……我自己也很是高兴,后来就喝多了。”
“我吐了一身,春寿在旁边陪着我,我去厨房取了碗凉水洗脸想要醒醒酒,福延去给我拿换洗的衣裳去了。我坐着等,后来没等到福延回来,就听说……婉莺她上吊了。”
“尸体呢?”邵英平问,“你去看过了吗?”
“这是当然……”华雨生表情惶恐,“我走到门外,还没进去呢,就看见几个人围着她,把她往下放,我当时看见她的脸色都变了,不像是活人,我也害怕啊,就一个劲往春寿后边藏。”
“那个场景,真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有馀悸,害我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邵英平:“所以你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有很多人了,那第一个发现她上吊的是谁?”
华雨生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
华雨生看上去当真问不出什么来了,邵英平转过身,与梁秋山商议:“陈妈与春寿死的时间都在晚上,具体时间可重合吗?”
梁秋山点了点头:“仵作说,这二人死的时间都是丑时。”
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张婉莺既然告诉他,杀春寿的不是她,那陈妈的死应该也与她无关,若这两起凶案并非人为,这华府之中会不会还藏着其他鬼魂?
“雨生,你们前些年不是请了天师过来?怎么现在都发生了两次命案,也不见府上有什么动作?”
华雨生道:“当然要请了!原本春寿死的当天就想请了,可那位天师云游去了,不在凤城,他的徒弟说要过阵子才回来,我娘就信得过他。”
能问的话已经问完了,从一开始,华夫人和华老爷便避而不见,推了个一问三不知的华雨生出来顶着,邵英平几乎能够断定,这华老爷和华夫人一定知道什么。
说不定当年张婉莺枉死,就和他们脱不开干系。
春寿,陈妈,两个横死的都是华府旧仆,很有可能也与三年前那件事有关。
天色不早了,凤城秋日太阳落山早,月亮已经爬了上来,华府的下人全数盘问完毕,梁秋山准备带人回去,华雨生开口留他们吃饭。
梁秋山笑了笑,正准备推辞,没想到邵英平一口答应下来。
他一答应,梁秋山和华雨生皆是一楞。
“我四处走走,晚饭前t会回来。”邵英平留下这句便转身离去了,一副全然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的样子。
他一走,两个不太熟的华雨生和梁秋山就有些尴尬,他们互相笑了笑,不大自然地坐了下来,时不时寒暄几句。
离开杂役房,往前走便是前厅,那日邵英平遇见张婉莺的地方,再往前便是佛堂。
因为陈妈的死,前厅时不时就有来往办事的下人,并不如那日清静。
邵英平想了想,擡脚往春寿吊死的那条长廊上去了,这条长廊并不是通往某处的必经之路,还有别的路可以替代,又因为春寿之死,人多避讳不来,等邵英平到的时候,长廊上果然空无一人。
天已经黑了,廊下的红灯笼也被摘去,附近可谓是漆黑一片。
邵英平走了几步,确认四下无人后便开口:“张婉莺?你在吗?张婉莺!”
他喊了几声均不见回应,邵英平不知道每次张婉莺找上他是有什么前置条件,还是全凭她的心意,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叫她的名字,能不能被她听见。
“你为什么要骗我?”邵英平问,“不管是陈妈还是春寿,他们的死都跟你脱不了干系,是不是?”
“他们是不是就是当年杀害你的元凶,你知道谁杀了你,是不是?”
长廊上安安静静,始终无人回应他。
就在邵英平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可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背后突然一阵阴风,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有什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邵英平转身,他再次看到了张婉莺的鬼魂,穿着一身嫁衣,她不知什么时候盘了头,今日头发不再散乱地垂着,露出完整的煞白的脸。
她就站在栏杆上,直勾勾地盯着邵英平看,那双漆黑的眼睛了无生气,宛如一潭死水。
她涂着赤红的嘴唇,安安静静地站着,显然今日不准备吓人。
可她光是站在那里,不论白天黑夜,就足够瘆人。
邵英平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他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管得了厉鬼索命之事,可有件事他得问个清楚。
“既然你能自己处理,那你跟着我的原因是什么?只因为我能看见你吗?”
张婉莺张开了嘴,她的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面只是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她只是张了张嘴,双眼却盯着邵英平一动不动。
“……你不会说话,是不是因为没有舌头?”邵英平问。
张婉莺又闭上了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良久起身,向邵英平伸出一只手。
邵英平垂目看着她青白色的手,犹豫了一瞬,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张婉莺,她冷得像一块冰,用她尖细的指甲在他掌心写字:东西。
写完之后,她歪着脑袋,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随后又落下两字:还在。
邵英平沈思一瞬,试探着问:“你是说,你的东西还在府里?你要那些?”
顿了顿,他又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你的舌头,是不是也在?”
张婉莺点了点头。
张婉莺的舌头被人藏了起来?藏了三年之久吗?!
邵英平觉得诧异,现在他觉得张婉莺的死因越来越蹊跷了。
她不像是横死,倒像是被人蓄意谋杀。
什么人会要一个毫无身份的女子的性命呢?
邵英平从小与华府也算有些往来,他记得很清楚,从他记事起华夫人就在礼佛了,她像是极信鬼神之事,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杀人。
难道害死张婉莺的会是华老爷?
阔别三年,邵英平突然觉得这座他少时常来的华府,变得格外陌生。
“我帮你找。”邵英平说着转身,他以为张婉莺大约会就此离去,没想到他刚走了几步,肩上便是一重,有一股熟悉的阴冷感袭来,紧接着一左一右,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
她竟然要跟着一起?!
他背上背着一个女鬼,这场景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诡异,邵英平不敢深思。
穿过长廊,他来到了中院,此时下人多在餐厅忙碌,中院这边只偶尔有几个零星的下人,他们见他时微微行礼,神色动作均无异常,显然都看不到伏在他身上的张婉莺。
算了,那就随她去吧。
“我想你的旧物大抵是华雨生替你收着,可这个时候,华雨生的新妇多半在他房中,我不便过去,你能不能去佛堂?亡人之物或许能在那儿找到一些。”
他侧着脸问,檐下点着盏灯,映出他们地上的影子,邵英平看着地上的黑影,他背上的张婉莺点了点头。
能去,看来那阵法果然不是用来镇压的吧?
邵英平带着张婉莺到了佛堂,此刻佛堂已没什么人了,他不能找得太过明显,只能佯作一边观摩佛像,一边再细细搜查,他摸过了观音面前的香案,摸过了灯台下面的案桌,摸过了架子上的每一个抽屉暗格,还有时不时左右查看提防来人。
他自以为做得小心翼翼,殊不知,坐在他背上的女鬼垂眸,一双猩红的目在盯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做得这样明显,也就是这里没有人,否则任谁都要看出他心怀不轨。
张婉莺擡眸,看着这间佛堂,她看的不是观音,而是观音头顶,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线。
那的确是一个阵法,阵眼中心,就放着她的东西。
可这呆子看着怎么都不像能在开饭之前找到那物的样子,于是她擡了擡手,便有阴风吹动,房梁间的红线被吹得起起伏伏,挂在上面的银铃也开始叮当作响。
凡有风起,这些铃铛都会作响,华府的人见怪不怪,邵英平却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警惕起身看向头顶,待这些红线动起来,他才发现这些线连接起来的中点被一个东西固定住了,固定在了观音头顶极高的一处,若非有心去看,那里根本就是一个视线盲区。
“那里有你的东西?”邵英平问。
这次她都懒得点头,而是敷衍地拍了拍邵英平的肩。
两下,应该是肯定是意思?
邵英平深吸了口气,他要怎么到那个地方去?这佛堂来去南北有两个门,一眼便能穿堂。
找梯子肯定是不切实际的,动作太大。
算了。
邵英平脱下手上的黑皮手套,问:“如果我帮你这次,你能不能答应我,在找到真凶之前都不再害人作祟?”
阴冷的感觉沈了下来,邵英平有种感觉,张婉莺的脸就在他耳后。
然后一丶二,两下,她拍了拍他的肩。
邵英平擡眸,他看准了一个最佳时机,然后扒着门墙上的雕花纵身一跃,反手扒住了一块横梁,他的身手可谓矫健,单凭双臂的力量便翻上房梁,而且自始至终,张婉莺都坐在他的肩上。
成功站稳,邵英平松了一口气,他慢慢走向横梁中间,在连接着红线的中间看见一个银色的小盘,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银钏,式样十分简洁,甚至连银片都十分干净,只是蒙了一层灰尘。
邵英平拾起,轻轻拭去上面的灰,从始至终,她都在静静看着他。
“给。”邵英平将银钏递向身后,一双青白色的手接住了它。
她似是很珍爱,小心地把它收进了手心。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突然让邵英平有些心软。
她本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嫁给了两心相许的夫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最期待的新婚之夜吧。
这时,邵英平耳边吹来两阵凉风,很短暂。
他像是明白了那是什么——她在对他说,谢谢。
“我们现在下去。”他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觉放得温柔。
“英平!你在这儿吗?”
就在邵英平已经沈下身子悬了一半下去的时候,紧贴着门外突然传来了梁秋山的声音。
根本要不了多久,梁秋山再走两步就能看见他现在这副样子,他根本来不及上去或者下去。
怎么办?邵英平在脑中想着要编什么理由搪塞,如果只有梁秋山一个人过来,那倒好办……
突然有一双手,穿到了他腰间,抓紧他拖了上去。
速度之快,连邵英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梁秋山随即走了进来,而他身后,还跟着华雨生。
“奇怪。”华雨生左顾右盼,“刚刚下人明明说看见他在这里,又去哪儿了?”
“哈哈……”梁秋山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邵英平挺直了背,连呼吸也放轻,一半是因为怕被下面那两个人发现,另一半是他突然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张婉莺就在身后紧紧抱着他。
她阴冷的鼻息,甚至就在他耳侧。
她放在他左侧腰上的那只手,甚至还紧紧贴着他的心脏。
很t快,梁秋山和华雨生离开了,邵英平松了口气。
“…多谢。”这两个字,邵英平的发音甚至有些微颤。
刚刚那个瞬间,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他身后站着的是只厉鬼。
他们既然过来找他,想必是已经开饭了,邵英平以最快的速度翻下了横梁,然后大步朝餐厅走去。
“一会儿我再找机会看能不能去华雨生房中看看。”邵英平说着,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的肩上空空如也,张婉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走进了餐厅,见所有人都到了,避不见客的华老爷和华夫人也在,他因是最晚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邵英平淡然入座,问候了席上唯二的长辈,随意谈了一句:“阔别几年,府上的变化不小。”
一句话交代了他的去向。
华老爷笑着点头:“是,也是经之前找的天师指点,在风水上做了下修整罢了。”
相比起华老爷的自然,华夫人的表情像是透着几分不安,邵英平只当看不见。
华雨生的新妇柳萍萍也坐在桌上,他们之前就见过一面,此刻也只是寥寥点头。
菜色很丰富,不过邵英平吃得心不在焉,他随口应付着华老爷不时的询问,一边注意着柳萍萍吃饭的速度。
感觉差不多的时候,邵英平起身离席。
“我出去一下,稍候便回。”他说。
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去解手,华老爷还让一个丫鬟给他引路,邵英平擡手:“不必,我不习惯人跟着。”
离了餐厅,邵英平就大步往西去了,他还是走了连廊,长长漆黑的一段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肩上又是一沈。
她来了。
邵英平这次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华雨生的院子他只在儿时常来,后来读了书,渐渐大了,再来往便大多是在外面或是前厅,也许是因为柳萍萍的到来,西院看着扩张不少,有一半都是新修的。
邵英平深吸了口气,然后推开进门,令他诧异的是,他在跨进去的那一瞬间,肩上一轻,回头发现张婉莺又不见了。
他没有多想,进入房间关上了门,然后开始慢慢寻找。
从古董架翻找到柜子里,连象牙床下的暗格抽屉都翻找过了,始终一无所获。
没有吗?
如果她和华雨生当真是两情相悦,没道理华雨生连一点她的遗物都不保存,还是说因为柳萍萍住来了这里,为免口舌,华雨生把她的东西都搬去其他地方了?
眼下还有时间,邵英平便连耳室和库房一同找了,然后不经意,在一个箱子里发现几张手书的信,从信纸的颜色上看,应该是放了很久了。
是华雨生的字,邵英平认得。
他详细看了几页,发现这些好像都是华雨生写给张婉莺的。
邵英平没有再继续看下去,而是把信收好,然后在箱子的更下面,发现几个信封。
他看见信封上的字,顿了顿。
那是他的字。
他给华雨生写过信吗?邵英平全然没有印象,他与华雨生,根本就没有写信的必要。
那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好奇心驱使,邵英平打开里面看了看,可信封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像是多出来几个,留着备用,但是没有用上。
这便更不可能,邵英平从来没有多写信封的习惯,也从不会在信封上面写“静候佳音”这种话。
只能断定,这些是他的字,却不是他写的。
邵英平突然想起,自己快要出国前的那阵子,华雨生来问他讨过一本他是字帖。
“英平哥,我爹总说我的字像狗爬一样,还总跟我夸你的字好,你能不能送我一本你的字帖,让我回去也练练。”
一本字帖而已,邵英平没有多想就给他了,当时还觉得华老爷未免太过严苛,华雨生字不错的。
但是现在,他突然反应过来,要是华雨生要了字帖不是为了练字,而是有别的用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