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后悔
今天许远哲一整天没有工作。
下午本来计划去罗马，结果下了一场雨，计划也因此而搁置。
不过没有关系，馀越待在酒店里也有事情做。
他给许远哲看照片。
这五年来，馀越去过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他想把自己走过的路和看过的景色都给许远哲看一看。
“我当时加入了一个俱乐部，”馀越把手提电脑放在床上，自己趴在电脑前，手指压在触键上，给电脑上的照片翻页，“叫伊甸园。伊甸园给我拍电影提供了不少资金，作为回报，我以后拍的每一部电影得到的部分利润，都会捐给这个俱乐部。”微微一顿，“当然，回报资金不是强制的，是自愿。”
许远哲坐在馀越身边，看着馀越电脑上闪过的照片。
窗外雨声淅沥，落在窗台上，声音渐渐变得遥远，像是一首轻灵的乐曲。
馀越点开一张照片，“这是羚羊峡谷，我当时拍了一部短电影，叫《悬崖之上》，特意去这边取的景。”
他点开一张照片，照片里有站在悬崖上的羚羊。
许远哲看着照片里的羚羊，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想象，馀越是站在什么地方，什么角度拍摄的这张照片。
“这个……”馀越翻到一张照片，“这是当时我们团队回来的路上，开车在亚利桑那98号公路上，正好看见落日，我就停下来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绵延无尽的公路，和公路尽头的橘黄色落日。
这些照片里，都没有馀越的身影。
因为这些照片都是馀越亲手拍摄的。
像是透过馀越的眼睛，看到这些风景一样。
在馀越去很多地方拍摄的时候，许远哲几乎都在国内埋头拍电影，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是个无名小卒，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吃盒饭，一边吃一边看大咖们的演技，默默学习。
馀越继续往后翻照片。
一开始，他还跟许远哲介绍这些照片拍摄的时间丶地点丶发生的事情，后来渐渐的，馀越就不说话了，只是翻动着照片。
房间里一时变得很安静。
见馀越不说话，许远哲也垂下眼来，看着馀越。
像是有一种突然涌上心头的难受。
馀越慢慢地翻着照片，逐渐陷入了回忆，甚至忘了许远哲还在自己身边。
他想起自己虽然去过这么地方，可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一种格外的缺憾。那段时间的那种感觉特别明显，就是曾经想要和谁一起看的风景，最后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爱情是什么？
馀越觉得，是他从来没有刻意地去想念过许远哲，可许远哲却总是无时无刻地渗在他的生命里，不管他去到什么地方，不管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在时光的缝隙里总会出现那个身影。
手指轻轻按动触键。
馀越再往后翻，发现后面居然是一个视频。
他没留神，直接按了播放。
馀越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视频。
视频里，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海边，但这究竟是哪里的海边，馀越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好像坐在离海边很近的沙滩上，镜头里是正在燃烧的篝火，看不远处海水流动的方向，应该是凌晨的海边。
篝火堆的旁边放着一个酒瓶。
馀越渐渐想起，这应该是某一次拍摄结束后的庆功宴，一群人去了海边喝酒，喝到凌晨，身边喝趴了一堆人，但馀越没有喝酒，就一直坐在那儿。
视频里，有个喝醉了的人正在唱歌，唱得有些飘，但依然能听得出调子。
“我也知道这勇气，即使耗尽我生命，
but i still love you，
我曾为你付出所有，所以才会一无所有……1”
如果没有记错，视频里的这首歌应该是史蒂文唱的。
视频到了这里就结束了。
馀越趴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一团停止跃动的篝火。
事到如今，已经很难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了，但总归不会太好，尤其是听见史蒂文唱“but i still love you”这句话。
馀越本来想翻过这个视频，继续往后翻视频的。
没想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许远哲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因为姿势问题，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很明显。他的手指轻轻按在触键上，又一次播放了这个视频。
看完视频，许远哲问馀越：“喝酒了？”
“没有喝酒，”馀越瞥了一眼视频里沙滩上的那个酒瓶子，“他们喝的，我要是喝了酒，就不可能把这个视频拍得那么稳了。”
许远哲没有说话。
馀越趴在电脑前，撑着下颔，也不吭声，只是垂眼看着许远哲的手。
安静了一会儿，馀越忽然直起身，转过来，面对着许远哲。
他的手撑在身体两侧，因为忽然坐起身，许远哲没有来得及退开，所以一时间两人离得很近，几乎鼻尖相碰。
窗外雨声淅沥柔软。
馀越看着许远哲的眼睛，道：“如果这五年里，我但凡喝醉一次，都会跑去找你覆合了。”
许远哲没回答。
他看着馀越黑白分明的眼眸，安静了很久，声音都低了很多，还有些淡淡的沙哑，“那我宁愿不要。”
馀越怔了一下。
许远哲的鼻尖碰到了馀越的鼻尖，很轻地蹭了一下，垂下眼睫来，“我很高兴，你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跟我说的和好。”
馀越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微微偏头，往前一凑，就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许远哲的唇。
许远哲还没有反应过来，馀越就撑着身子，问道：“你对自己怎么这么没有信心？总觉得我会后悔吗？”
寂静一瞬，馀越的声音很轻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十六岁遇到你，到现在二十六岁，没有后悔过。”微微一顿，“你呢？我想听你说真话，你后悔过吗？”
其实对于馀越来说，他哪怕听见许远哲说，后悔过，也不会有多么难过。
因为当时两个人都太稚嫩了，尤其是许远哲，背负着比馀越多太多的东西，他会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给不了馀越什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毁了馀越，像馀镜年说的那样，把馀越扯进万劫不覆的深渊。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天色也暗了下来。
酒店是个豪华的套间，在这张靠近窗边的床上，馀越和许远哲面对面坐着，听着窗外的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许远哲说：“没有后悔。”
馀越的眼睫很轻地颤了颤。
许远哲看着馀越，“只是一直觉得亏欠，觉得歉疚，让你跟着我住那么小的房子，让你总是不小心绊到脚，让你用总是坏掉的浴室灯和关不上的窗。”微微一顿，他的声音哑了许多，“分手以后，我才是真的后悔，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找你了。”
纵然馀越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听见许远哲说他后悔过。
可是在听见许远哲说没有后悔的这四个字的瞬间，馀越的眼眶还是红了一下。
但他自己都没有感觉。
雨声渐大。
馀越眨了眨眼，把那种滚烫压过去，声音很轻很小地道了一句：“胆小鬼。”
他说的就是许远哲。
许远哲也认了。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很低地“嗯”了一声，在雨声中应道：“我是。”
许远哲伸出手，掌心贴着馀越的脖颈，将馀越拉近自己，然后吻上他的唇。
这一次吻得很深，也吻得很久。
室内的光线黯淡无比，也静谧无比，几乎只有接吻的声音，还有逐渐变得遥远的雨声。
馀越撑在身侧的手往后挪了挪，手指不慎压到了电脑的触键，那一刻，电脑上的视频又开始播放。
馀越下意识想回头把视频暂停。
但许远哲不给他回头。
于是，电脑里再次传来史蒂文那不合时宜地有些跑调，却又格外应景的歌声。
“but i still love you……”
爱是常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