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产婆用满是鲜血的手给自己擦了擦汗,仰天长叹道:
“咱们不用陪葬了,还是个皇子。
小皇子身体健全,小了小了点,但瞧着是有力气,是个健康的。”
她连忙抱着孩子走过来给皇帝看:“皇上,是个皇子,大元后继有人了!”
鹤砚清清隽冷厉的眉眼转了过来,语气没几分耐心的问道:“皇后呢,皇后如何了?”
王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眼睛里满是熬出来的血丝,颤颤巍巍的道:
“皇后娘娘只是累了晕过去了,没再崩血,这便是好的。
现下皇后娘娘与大皇子母子平安,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姜玉瑶的这个孩子因为早产,身量很轻,一直由太医与奶娘仔细照看着,几乎没怎么出现在姜玉瑶的面前。
姜玉瑶因在生产时伤了元气,坐月子的前半个月几乎都是卧床睡着。
太医说这是好事,睡觉就是在养元,睡得越多恢复得越快。
半个月后,姜玉瑶与小皇子的身子都渐渐有所好转。
鹤砚清没提姜家的事情,姜玉瑶也默契的继续睡觉,不提,只是都是暂时的。
当她醒神过来时,姜家的案子也已经印入自己脑海,开始不停的翻涌起来。
她很清楚,她与鹤家,姜家与皇室本来就是仇人的。
她嫁给了自己家族仇人的后代,还生了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鹤砚清不愿意告诉自己,怪不得会悄悄叫停为姜家翻案一事。
鹤砚清抱着孩子在她床边走了两圈,抱着那小小的软软身子心生爱怜,带着浓浓的初为人父的喜悦:
“凤鸾宫中所有宫人都说皇儿像朕,朕也觉得的确是跟朕儿时很像。
昨日朕特意派人去找朕儿时的画像,果不其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姜玉瑶靠在床上,头上带着明黄色凤纹的抹额,抬起清婉的双眸看着他:
“皇上,有些事情你我之间早晚都会面对的。”
鹤砚清面容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将孩子交给宫中嬷嬷抱了出去,沉声道:
“朕已经传召下去,册封大皇子为大元储君,改姓姜,加了一个鹤家的令字辈。
姜令熙,会是大元未来新君,朕会竭尽所能的培养他的。”
姜玉瑶喉咙里有些酸楚:“为什么?你不怕被整个鹤氏宗族给讨伐吗,这算是改朝换代了。”
鹤砚清道:“这是我们鹤家欠你们建元姜氏的,只不过是由朕这一代来还罢了。”
他走了过来,坐在姜玉瑶的床前,伸手摸了摸她凝脂般的玉容,黑眸变得很深很深:
“姜家没有旁的血脉了,就剩你这一个后代,孩子跟你姓。”
皇帝不再纳妃,也不让她这个皇后再生孩子。
大皇子跟着自己姓,鹤砚清的意思很明显了,这一代,鹤家皇朝也就终止了。
姜玉瑶伸手攥着他的龙袍,她看清楚鹤砚清眸底的隐忍:
“这是血仇,九族人的命没了,我实在无法安心跟鹤家子孙再在一起,我做不到。”
鹤砚清忍痛的望着她:“朕已经给了自己能给的所有东西了。”
他奉还姜家人一座巍立了几百年的王朝,这已经是鹤砚清最拿得出手的一样东西了。
“你还要如何做?”鹤砚清反手握着她的手:“瑶瑶,你对朕是有承诺的。”
卷宗里说的先帝,是两位先帝。
一代是鹤砚清的皇祖父,一代是鹤砚清的二叔,也就是鹤昆的父皇。
鹤家皇族早就在对姜家动手了,他们一直忌惮姜家的强大与盛名。
一心想让姜家变成普普通通的家族,而非建元姜氏,那仅次于皇族的第一世家。
孟家与姜家相争第一世家的地位近百年,也做了这场大案里的刽子手。
姜家自建元以来,出了多少贤臣名将,为国为民,始终保持清明。
姜太师做过帝王之师,姜玉瑶之父做过舌战群国闻名天下的使臣,年纪轻轻官居三品,就连姜玉瑶之母也是一代女贤臣。
整个姜家的倾塌,是故意挑选了这个女贤臣从前是异国之人为刀口,模仿她字迹写下姜家通敌叛国的谋反书信,以此被告发。
沈念卿爱姜听澜,也爱她的所有的家人,但整个姜氏一案都是以她开始的。
是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活在浓烈的愧疚里,一直觉得是自己异国人的身份害死了姜家。
她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一种煎熬,悔不当初,不该让自己成为姜家覆灭的一根引线。
直到最后沈念卿才明白过来,自己的确也是引线,只不过幕后黑手一直都是姜家罢了。
但在姜玉瑶这么些日子反反复复的思考过,她的确无法心安理得的与仇人后嗣将那夫妻做下去。
姜家死了那么多人,她真的做不到。来日她若去了底下,姜家九族人都会怪罪她的。
姜玉瑶眼眶微微发红,秾丽清媚的姿容有些破碎起来:
“我挣扎了一些日子了,我真的做不到。鹤砚清,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她伸出手臂揽过鹤砚清的身子,将他抱在怀里:
“你下诏吧,正式为姜家洗刷冤屈。
我出了月子后,你便再下一道旨意,就说皇后姜氏,产子血崩久治不愈,于凤鸾宫中薨逝。
孩子留给你,放我出宫吧。”
天晟帝头顶的金冠晃了晃,他将头埋入姜玉瑶的颈窝:“这一次,你格外平静。”
姜玉瑶哽咽起来:“因为我也心疼你啊。”
她知道鹤砚清没有做错什么,但她与鹤砚清都需要为这血脉恩怨所担责。
“可是朕只有你了,朕在这世上,唯一的留念也就是你了。”
帝王在听见皇后要离宫时,再没有从前的暴戾之气。
姜玉瑶离开过自己很多次,鹤砚清都觉得她早晚会回来。
可就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抓不到姜玉瑶了。
姜玉瑶搂紧了他:
“最后十来天,我会好好陪着你,你也好好陪着我。鹤砚清,只道咱们今生今世是无缘了。”
皇帝两眼猩红,眸前有了淡淡水汽:“若朕死活都不放手呢?”不放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