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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相处 [v]

雨声淅淅。

如织般的雨帘中,姜芙丽若绯桃的面映入沈溯眸中,却烫进了他心里。

他匆匆低下头,根本不敢多瞧她一眼。

姜芙这会儿亦匆匆叫停了姜顺,连油纸伞都顾不得拿到手上,急急将捧在手中的糖豆粥塞到篆儿手里后便爬下马车来,亦是根本等不及姜顺将马凳放下,冒着雨疾步来到沈溯身旁。

“沈郎君这是要做什么去?”姜芙盯着他,情急不已,“你背上还有伤,大夫叮嘱了你需好生将养些许日子才行的!”

“我的伤已无大碍。”沈溯低着头,只瞧见姜芙一双绣鞋踩在雨水里,因为走动得急,就这么一小会儿,她绣鞋已湿了鞋尖,裙裾也尽被雨水溅湿,“娘子的瑞香安好,这些日子无需再来这外郊,待过一个旬日,娘子再差人来,届时当是能将它带回去了。”

沈溯这一番话道得客气,然而任何人听来都并无差错的话却是令姜芙既急又气,恨不得捧起他的脸来让他认真地瞧清楚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三番两次地到这儿来,可她又不能如此无礼,故而见她恼得直跺了跺脚:“我不是为了瑞香来的!”

木头!沈木头!

“娘子!”这会儿亦从马车上下来且撑着油纸伞着急来到她身旁的篆儿一脸焦急,“可不能不打伞,若是淋着雨着了凉怎么办?”

沈溯羞愧得将头垂得更低。

他头上的斗笠全全遮住了他的脸,令姜芙再瞧他不见。

他的心跳有如这滴滴而落的雨水,密密集集。

姜娘子若不是为了瑞香而来,那是……为何而来?

他不敢想。

“你这卖花郎,我家娘子好心大早为你而来,什么话都还未同你说呢,你竟就赶我家娘子走,怎的如此不识好赖!”篆儿看姜芙被雨水打湿了的脸颊丶肩头以及发梢,再看像个木头桩子般杵在一旁的沈溯,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篆儿!”姜芙当即呵斥她,且还怨责地瞪了她一眼,显然是斥她多嘴,眼神里尽是“不许说沈郎君的不是”。

篆儿紧抿着唇不再说话,眼睛却是瞪着对面的沈溯,心中替自家娘子觉得极不值当。

娘子究竟是怎的了?娘子平日里可都伶牙俐齿的,可怎的到了这卖花郎面前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了!?

娘子待这卖花郎好,心中稀罕紧了他,还怕告诉他不成?

沈溯心弦一紧,耳根骤红。

淅淅雨声中,他仿若能听到自己狂烈的心跳声。

怦——怦怦——

他双手紧紧抓着担子,迟疑片刻后终是再同姜芙道:“姜娘子,这些花儿今日若是再不能挑到城中卖出,明日便无人会买了。”

他语气里带着羞愧,也带着艰难,姜芙听得出他是鼓足了勇气才道出的这一句话。

她也已听得明白,他这是在同她解释他为何未有遵大夫的叮嘱在家好生将养而是冒着雨挑着花到城中去卖。

她想到他那清贫的屋院,自不难想到他日子的艰辛,她虽未有经历过贫苦人家的生活,但她并非丝毫不知他们的日子是何模样。

唯有日日不停歇地劳作,才能不让自己与家人饿肚子。

而听得他如是说时,姜芙心中反应即是要将他所有的花儿都买下,乃至他花田里一月内的所有花儿她都买了,他只消好好待着什么也不做,好好养着背上的伤就好,可她张了嘴,却又如何都道不出这些话来。

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依这木头的性子,必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她自以为的这般是待他好,又怎知他心中又是否能够认同?

他日子虽然清贫拮据,可他绝不会受旁人平白无故的相帮,否则昨日.他便不会自己掏付诊费与药钱。

且这些花儿皆是他辛苦养成的,若是不能让它们入了各家花瓶花篮,岂非白费了他的心血?

他的花儿养得这般好,她也舍不得它们开败在花田里。

姜芙既心疼沈溯背上的伤,又不能一而再地干涉于他的决定,这一时之间根本不知自己当说什么才是好。

因着下雨,沈溯脚上蹬着的是一双不合时节的草编鞋子,裤腿卷至膝盖上方,他的双脚已被雨水淋得发白,显然他卷起裤腿干活已许久。

他始终未有松开担子的双手亦是泛着白,姜芙能清楚地瞧见他微露出的指头皱皱巴巴,然而他十指指甲修剪得平整且清洗得干净,全然没有旁的那些个花匠那般指甲间尽是洗不净的花泥。

沈溯久等不见姜芙说话,愈发觉得羞愧尴尬。

姜娘子出身富贵,想来不知他们这些个寻常百姓如此拼命是为哪般。

“姜娘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沈溯微微躬身,将放下的胆子重新挑上肩头。

他还需赶着入城。

“沈郎君且等一等。”眼见他说走便当真要走,姜芙情急之下伸出手来拽住他的花篮,“雨路难行,我送你入城。”

沈溯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纵是娘子的马车足够宽敞,他也不配乘坐。

“那我给你带了糖豆粥,你吃了再走。”姜芙晓得他是个木头,也不再多劝,而是赶紧让篆儿到马车里将糖豆粥与给他煎的药拿来。

沈溯一惊,摇头更甚,“我已吃过,无需娘子费心。”

“可我已经带来了。”姜芙自篆儿手中接过糖豆粥,递到沈溯面前,“你要是不吃,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吃为止。”

“……”沈溯双手猛地一抖,不得已只能将才挑起的担子放下,局促地擡手接过姜芙递来的糖豆粥。

碗中的粥仍存着温度,他只是端着碗而已,指腹与掌心已能感觉得到碗中的温暖。

他想到篆儿前边道的话,心不由颤了一颤。

姜娘子大早为他而来……

他怕自己多想,赶紧喝下一大口粥。

红豆经过熬煮,已经变得软糯,入口绵软,加之掺入了红糖,丝丝甜味即在口中化开。

与他平日里自己随意打发自己而煮的稀饭味道全然不一样。

姜芙看他一口便喝去了小半碗,正要递给他勺子的动作顿在了半途。

嗯?阿溯的食量这般大的吗?这糖豆粥她是不是盛得少了?

不过看沈溯有好好喝粥,她方才被他招惹而生的不快这会儿全化作了眉梢嘴角的欣喜愉悦,将勺子搁在他碗里后忍不住问他道:“甜不甜?”

沈溯耳根又红,哪里敢回答,只大口大口地将碗里的糖豆粥全喝了光,根本没用上姜芙搁进碗里来的勺子。

甜,却又丁点不腻喉。

就像姜娘子给他的感觉,软并甜,且带着暖意。

脑子里蓦然跳出来的想法令沈溯面红耳赤,着急忙慌地将粥碗还给姜芙。

他正要说话,只见姜芙又朝他递来一竹筒,“里边是李老大夫给沈郎君开的药,你喝了即是。”

沈溯错愕。

大夫开给他的今日的药,他打算今日卖完花儿再去拿的,怎的……会在娘子这儿?且还煎好了?

“昨日.你离开得急,李老大夫便将你的药交给我了。”姜芙晓得沈溯必会疑惑,也不待他问,便先道,“我已经让篆儿将药给你煎好,沈郎君你便无需再自己动手了。”

然而这一次,沈溯却楞楞地看着姜芙手中的竹筒,迟迟未有伸手来接。

姜芙见不得他这般发楞,直将竹筒递到了他胸膛上。

沈溯这才慌忙擡手来接,在姜芙的注视下匆匆将药喝了。

他正仰头喝至一半,只听姜芙又问他道:“我好不好?”

沈溯险些将正喝到嘴里的药汁给喷出来。

好在他反应得快,生生将这一大口药汁给狠狠往下咽,又险些喘不过气来。

姜芙看他喉头狠狠一动的模样,知他是被自己的话给惊到了,非但不着急,反是抿嘴笑了起来。

木头,叫你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沈溯将竹筒也还给姜芙后再不敢在她面前多做停留,更不打算再听她说上些什么,挑起花篮匆匆忙忙走了,情急得一脚蹬到了水洼里他都没有察觉。

姜芙未再拦住他。

沈溯这才长舒一口气。

姜娘子的话,他是一句都接不上。

“娘子,咱们也回吧?”篆儿看着已经走开继续往城里方向去的沈溯,也舒了一口气。

娘子已经盯着那卖花郎吃了粥也喝了药,这会儿没再拉着他不让他走,想来是没事了,她还以为娘子今儿个要在这外郊耽搁上许久呢。

“篆儿,将马车上盛着药的另外两只竹筒一并拿来与我。”沈溯虽走,姜芙的目光却未有自他身上移开,她只是将空的竹筒递给篆儿,吩咐道。

篆儿以为姜芙是要命她将剩下的两顿药追上前去交给沈溯,谁知姜芙却朝她递过手来,“竹筒给我。”

被拦住的篆儿:“……?”

“你先同姜顺回去,我晚些时候再回。”姜芙不管篆儿的发怔,径直拿过了她手里的竹筒。

“……!!”篆儿飞快拦到她跟前,“篆儿不能回,篆儿要陪着娘子!”

娘子这是要同那卖花郎独自相处去!?

不行,这绝不行!

“昨儿我交代你去办的事情,可都办妥了?”姜芙既不急也不恼,只是神色如常地看向篆儿。

“……还未。”篆儿耷拉着肩。

姜芙又道:“那还不去办,还等到何时?”

“可是娘子——”

篆儿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姜芙打断:“篆儿你昨日才说了你是我的好篆儿的,这会儿就不听我的话了?”

“……”篆儿这会儿连脑袋都耷拉了,“篆儿晓得了,那娘子可不能在外边待得太久,得快些回府才是。”

“好啦好啦,我晓得的。”姜芙一边将篆儿往马车方向推一边笑道,“我是不会让你挨罚的。”

“娘子还是乘马车的好!”

姜芙根本不再听篆儿念叨,将她推上马车,一边示意姜顺快些载她回去。

只见篆儿将脑袋探出马车,还要说话,姜顺这会儿正好调转马头,她一个未扶稳,摔进了马车里。

姜芙掩嘴直笑。

篆儿爬起身时,马车已经驶得转过了一个弯,再瞧不见姜芙。

篆儿气得拧上了姜顺的耳朵,“你丶你到底是向着谁呀你!”

姜顺被拧疼了耳朵也不恼,反是憨憨笑了起来:“娘子的事情,咱也管不着不是?你老干着急也没用啊。”

篆儿一想,觉得姜顺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最终只能松开他的耳朵,唉声叹气道:“我这不是担心娘子嘛!”

稀罕谁不好呢,稀罕个卖花郎,门不当户不对的,大郎君与大娘子是绝不会同意的,届时伤怀的就只能是娘子自个儿!

姜顺嘴拙,也不知如何宽慰篆儿,又不想看她愁眉苦脸的,便道:“待会儿入了城,我给你买支簪子,你莫苦着脸了。”

谁知篆儿听得非但不高兴,反是嫌弃他道:“簪子哪能有你这般来送的!”

姜顺:“……”那还能怎么送?

姜顺正无奈不解间,只听篆儿这才抿着笑小声道:“你自个儿去挑选,回来亲手为我簪上的,才叫真心诚意给我送簪子。”

姜顺用力点点头。

然而他还是不明白,这……有区别吗?

“姜顺,其实我还是不明白。”篆儿想着姜芙交给她的事情,又皱起眉,“娘子与苏郎君还有连娘子之间究竟是怎的了?竟让娘子以这般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篆儿与姜顺是姜芙信任之人,她昨日交代篆儿去办之事并未要求她对姜顺也守口如瓶,相反,她要完成这事还需姜顺的帮忙,是以姜芙的打算,姜顺也是知晓的。

姜顺虽然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可他又不想篆儿总揪着这个问题来问他,更不想多猜疑主子的事情,便随口道:“兴许是娘子发现了连娘子也稀罕苏郎君,所以用这种没有退路的法子来成全他俩?”

“……?”篆儿一楞,“……!”

“姜顺你何时背着我偷偷变得聪明了!?”定是如此!否则娘子怎会突然如此痛恨苏郎君亦连从小亲密的连娘子都不愿相见?

心仪的郎君与闺中好友背着自己悄悄好上了,换做谁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儿!

亏得娘子还想法子成全他们,若换做是她,姜顺敢这般的话,她就算不打死他,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她家娘子真乃菩萨心肠!

这事儿她必须帮娘子办妥了,他们毁些名声算得了什么,他们可是狠狠伤了娘子的心呢!

驾辕上的姜顺则莫名打了个寒颤,心中没来由的一股子不安。

他说错什么了吗!?

马车从沈溯身旁驶过。

周遭无人,唯他自己,他这才微微擡起头来,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

沈溯只觉自己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轻松,更似空落。

他明明觉得姜芙不该来,可当她走了,他又觉怅然。

下回再见阿洄时,他可同阿洄将自己这般胡乱不堪的心绪说上一说,或许阿洄能告诉他答案。

阿洄聪慧过人,他还从未见过阿洄解答不了杂疑。

待马车消失在雨帘里再瞧不见,沈溯这才又低下头来,专心走自己的路。

这是他日日所走的路,寒冬炎夏,他从不觉得自己脚下的这条路有过异样,但今日.他却总有一种不同于常的感觉。

似是他身后总有谁人在跟着他。

走在这条路上几乎不曾驻足回头的他终是在心中这异样的感觉中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去。

只一眼,他便楞在了原地。

此时小路笔直,再不似前边他才走过的那一段那般时有弯曲,他能将他身后的小路一眼望尽。

只见远处一抹茜色的纤影正沿路而来。

明明距离尚远,又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帘,本该朦胧的人影入得沈溯眸中,却是再清晰不过。

那茜色的纤影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左手提着两只竹筒,裙裾全被雨水与泥水溅湿,完全沾了泥水的一双绣鞋正仔细地避过路面上的大小水洼,谁知却还是一个不稳踩进了一个大水洼里,泥水上溅,还溅了一滴到她面上,却被她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掉。

姜芙以往到这西城外郊来皆是乘的马车,从不曾自己下车走过,因而她从不知这路竟如此难行,若是晴朗的天兴许还好,可这雨天里,这路着实难行,尤其有些路段还被雨水淹没了路面,路面几乎都瞧不见,她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走才是好。

她原本想着的是悄悄跟在沈溯身后,循着他往日里走的路随他入城,再寻一个地方静静看着他,待到他该喝药的时候再将药拿去给他,既不会妨碍他,也不会耽误他喝药,谁知这路太难行,她都快把自己走成泥人了。

早晓得她就该乘马车回城的,然后在城外等着他再跟着他入城就好,这会儿倒好,她连路都走不好,更枉说能好好跟着他。

她都快把他给跟丢了!

如是想,姜芙将油纸伞夹到颈窝里,双手提起裙裾,也不管脚下的路是否平整,哒哒哒地就往前跑了起来。

这儿往城里去只有这么一条路,只要她速度快些也不摔跤,很快便能跟上阿溯的。

然而她愈是着急,跑得就愈是不顺,三番两次险些摔到路旁的沟槽里,好在皆被她稳住了身子与脚步,正当她于心中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时,她一不小心就踩到一个看似浅实则深的泥坑里,但这回她却如何都稳不住脚,眼见就要整个人面朝下栽到地上——

匆忙之际,她心中只想着自己手中的竹筒,也只顾得上将它们牢牢护在怀里。

她摔了不妨事,可不能将阿溯的要给摔洒了。

只是少顷过去,她仍好端端地踩在路面上,有人扶着她的肩稳住了她往下栽去的浑身重量。

一双蹬着草编鞋子的男人的脚入得她视线中来。

姜芙眨眨眼,惊喜地擡起头来。

只见本该走在前边不知何处去了的沈溯此刻就站在她跟前,他本挑在肩上的担子搁在不远处,他双手正扶着她的肩,他头上的斗笠掉落在马头花篮旁,内里朝上,被雨水淋着,想来是他匆忙冲过来时掉在一旁的。

必是因为情急,才无心去理会它是否有放好。

如是这般,姜芙一擡头便清楚地瞧见他整张脸。

他头发梳得并不整齐,不知是被斗笠扯乱了,还是他从来都不曾用心梳过头,他眉睫上沾着雨水,面色微白,眸中满是紧张与急切,却丁点不影响他的英俊。

至少在姜芙眼中是如此。

她的阿溯若是擡起头来,便是这天底下最英俊的郎君。

“你发现我了呀?”姜芙非但不因自己险些摔倒而惊慌,反是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模样娇俏,灿如绯桃。

沈溯似的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一脸惊色,想要收回手来,却发现姜芙整个人的重量仍于双肩压在他手上,他不得已,只能将她稍稍往后推,以让她自己站稳来。

“姜娘子你丶你且站好,切莫再摔了。”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他却面红耳赤连话都磕巴起来,好似做了甚么有辱姜芙的事情似的。

姜芙也不敢多吓他,虽然想多近近他,可他这个木头连冲过来扶着她时与她之间都还隔着一臂之距,她这会儿要是朝他身上靠去,怕是能惊得他落荒而逃。

还是罢了。

“姜娘子怎还在这儿?”沈溯着急收回的双手有些不知安放,拘谨局促地抓着自己衣沿,姜娘子她不是已乘着马车离去了?

姜芙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绕过他身侧走到花篮旁,捡起他掉落在地的斗笠,这才转身朝他看来,道:“沈郎君不是要入城卖花?我这会儿也没马车可乘,与郎君一块儿走,可好?”

沈溯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上前来,低头去拿姜芙手中的斗笠。

谁知姜芙却将斗笠拿开,“斗笠里都是雨水,沈郎君不能再戴着了,会着凉。”

“无妨。”沈溯执意要拿过斗笠。

姜芙索性将斗笠藏到了自己背后。

果然沈溯只能作罢,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沈默着重新挑起花篮。

“沈郎君和我一块儿打着伞便好。”姜芙将斗笠往自己胳膊上一挎,靠近沈溯,将手中的油纸伞一并撑到他头顶上,为他遮去冰凉的春雨。

离得近,姜芙的胳膊轻轻碰到了他的胳膊,沈溯顿时浑身一僵,有如被烙到一般,当即往旁挪开身子,同时径自大步往前。

姜芙也不恼,只冲他慌张的背影努了努嘴,尔后紧跟上他,“沈郎君,你等一等我。”

“沈郎君,这路不好走,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沈郎君,这儿路太滑了,我过不去。”

沈溯听着身后姜芙那一声声娇娇软软的“沈郎君”,非但根本无法狠心大步离开,反是只能转过身,回到她面前来。

果见她跟前的路确是泥泞,他走惯了不觉有何难行,可看姜芙那还不及他巴掌大的绣鞋,也知走这般的路确是为难她的小脚,不得已下他只能将他的胳膊朝她伸来,“娘子抓着我的胳膊,我带娘子过来。”

“好呀!”姜芙伸出手,然而却不是抓住沈溯的胳膊,而是搭到了他手背上。

这一刹那,她能清楚地感觉得到沈溯的手猛地颤了一颤,若非顾及着她,他怕是已经将手缩了回去。

但他终是没有将手收回,任姜芙紧紧抓着他的手,以他为倚仗,缓缓走过那泥泞易摔之路。

她的手因这雨天而冰凉,然而她那柔若无骨的五指抓在沈溯手上却让他觉得灼烫,灼到他心上。

姜芙则是始终细细观察着他的举动与反应,看他因与她这般微微的贴近而紧张得同手同脚的举动,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下回,她要将手放到他手心里,而不只是抓着他的手背而已了。

“沈郎君既不愿意同我一块儿打伞,那便将斗笠还给你好了。”姜芙担心沈溯会同手同脚一路走至城里,不得已还是用力甩去斗笠里的雨水,将斗笠还给了他。

不过沈溯戴上斗笠后却不再像方才那般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而是始终保持着姜芙能跟得上速度,在路过难行之处,也会有意放慢脚步,让走不稳的姜芙能够拽着他的衣袖跟上不至于摔倒。

他再未转头看过身畔的姜芙,是不配,更是不敢。

姜芙也没有多话,这一路上就像个乖巧听话的邻家小妹似的,让沈溯渐渐不再紧绷着背。

明明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也明明雨路难行,哪怕背上有伤,沈溯的脚步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这条路,他走了将近十年,这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齐走。

这也是他自小到大,身旁第一次有人相伴。

待临近城门,沈溯才又停下脚步,从花篮里挑了一支芍药递给姜芙,“这支芍药赠予娘子,往前的路已开阔便行,娘子可自行回去了。”

再往前,姜娘子不可再同他并行,若是被往来的人瞧见,于她名声不好。

她还是要嫁人的娘子。

“我不要芍药。”姜芙似乎毫不介意沈溯的话,只是看着他花篮里鲜艳的花儿,“我要绯桃。”

沈溯依言便又拿起一支绯桃,一并递给她,“一起与娘子。”

姜芙毫不客气地收下,将绯桃拿到鼻下细嗅,欢喜道:“还是沈郎君养的绯桃最是好看。”

沈溯不再答话,而是朝姜芙微微点了点头,挑起花篮独自往城中去了。

其实,他也觉得绯桃更适合姜娘子。

娇艳俏丽,馨香怡人。

沈溯入了城西市集,与往日里一般,择一处行人稀松之处,将花篮放下,他则是拿下挂在担子上的一张小马扎,坐到一旁,等着过路的人驻足于他的花篮前,挑选上几支鲜花,以换来微薄的收入。

他并未注意到姜芙远远跟在他身后也入了这市集来,瞧定他在何处放下肩头担子后折身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沈溯坐在整个市集最不起眼的角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坐在马扎上的他就更不会引人注意,若非他面前花篮里的妍艳鲜花,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的花儿养得极好,虽是雨天,倒也有不少人家的娘子或是奴婢出来买花,不过在有人问及绯桃时,他却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道一声“绯桃不卖”。

这般妍艳的绯桃,只有姜娘子如此的娘子才配得上。

他想,他怕是魔怔了,所以才会总是想着姜娘子。

花篮前才有一位娘子买了几枝海棠与木香离开,沈溯将将坐下,又有一名小娘子来到他面前,伸手拿起花篮里最后一枝绯桃,一边巧声问他:“郎君,这枝绯桃怎么卖?”

是沈溯已不知不觉记在心间的声音。

他在诧异中半擡起头来。

只见本该离开的姜芙正手拿绯桃,浅笑盈盈地看着他,俏丽得有如最耀眼的日光,令他不敢直视。

此刻的她手上仍提着那两只盛着药的竹筒,却已换下了被雨水与泥水溅湿的裙裳与绣鞋,换上了一身并不大合身的藏青色短褐,以及一双墨青色粗布鞋,便是长发也都尽数绾了起来,系着水色发带,不饰钗环,虽是一身普通人家娘子的着装,却依旧难掩骨子里的姣好。

且见她衣鞋崭新却又不合身,无需多想也知她方才必是入了哪一家成衣铺子给换上的。

可姜娘子这又是为何?

“沈郎君,我换上这一身衣裳,可以与你一块儿卖花了么?”姜芙轻轻转着手中的绯桃枝,含着笑目光灼灼地问。

沈溯惊愕不已,哪里道得出话来。

“若是沈郎君觉得不妥,那我自离你远一些便是。”他的沈默令姜芙又道。

这回,他仍是未有说话,但他的人却是霍地站起身来,将身下的马扎往后侧方移了些,他的人则是往旁挪了挪,显然是将这马扎让出来给姜芙坐着用。

姜芙当即欢欢喜喜地上前坐下,将油纸伞柄搁在肩上,将竹筒抱在怀里。

雨水落到油纸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沈溯绷直着身子,听着耳畔雨水落到油纸伞上的声响,只觉那不仅仅是雨声,更似他的心跳声。

他如同木头桩子般杵着良久,这才缓缓朝姜芙转过头来,似是想瞧上一瞧她一眼。

未曾想他才转头擡眸,便正正对上姜芙的眼眸。

她将伞搁在另一侧肩上,半歪着脑袋,扬脸看他。

她似是从方才坐下开始便一直是这般姿势盯着他瞧,不过她倒不想他会回过头来偷偷瞧她,只见她诧异地眨眨眼,尔后才冲他绽开一记笑颜。

沈溯匆忙扭回头,有如做了什么错事被人抓了现行似的,紧张得连眼神都不知如何安放。

路人稀松,久久不见有人再在花篮前驻足。

沈溯跳得厉害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

他眼角的馀光瞥见姜芙手上缠着的细布。

那是昨日.她被花刺剌上做的包扎。

“姜娘子……”沈溯在心中思量许久,才鼓足勇气低声问姜芙道,“何故如此?”

如此甘愿在他身上花这些心思。

他与她素不相识,她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执念似的待他好。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这天底下除了阿洄,无人不嫌他厌他,姜娘子可知他是个怎样的存在?

她待他,又或是心血来潮的戏弄?

他是个不该生来这世上的孽障,怎会有人愿意待他好?

沈溯愈想愈觉心间难受,也愈发觉得自己不该站在姜芙身侧。

“我若说我心仪沈郎君……”姜芙将目光自手中的绯桃上移开,又扬脸看向沈溯,“沈郎君你信吗?”

沈溯浑身一震。

“我知道你不信。”姜芙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绯桃上,“那又何必问我呢?”

沈溯无言以对。

“沈郎君,你很好,不要总是妄自菲薄。”姜芙不在意沈溯的木讷与不解风情,她只是心疼他从不敢擡头的卑微,“不管你在旁人眼里是何模样,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郎君。”

也是这天底下最是心甘情愿待她好的郎君。

姜芙声音不大,险险被落在油纸伞上的雨声掩盖,然而入到沈溯耳中,却字字清晰,印到他心间,炽热得狂烈。

情不自禁,他再一次转过头来,怔怔楞楞地看向马扎上的姜芙。

再一次与她四目相接。

姜芙嫣唇抿着笑,眸中灼灼生光。

沈木头,我就是喜欢你呀,就像待你好,这都不行吗?

沈溯正难以回神间,两名痞子自花篮前走过,四处乱瞟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姜芙面上后便黏在了她身上,非但不再往前走,反是折到她身旁来,言语轻浮道:“哟,这是谁人家的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艳。”

“卖花的,这是你家妹子?许人家了没?不若许给我如何?我定好生待她。”另一人则是看向沈溯,言语轻蔑。

说话间,他二人竟双双朝姜芙伸出手来,一是要勾她下颔,一是要拿她手腕。

姜芙皱眉,虽不至于害怕,却厌恶至极,怕极他们的脏手会碰到她,匆忙站起身避开的同时很是懊悔从前不肯好好学功夫,否则这会儿她便不是躲避,而是折了这两个无礼狂徒的手!

然而就在两个痞子将将朝她伸出手来还远够不着她时,便听得他们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嚎叫声。

只见他们朝姜芙伸来的手被沈溯双手分别捏着,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他们两人的身子给拧至另一个方向,亦将他们的胳膊拧得变了形般。

“兄台兄台!我们错了!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胳膊仿佛被卸掉般的剧痛令他们频频求饶,疼得声音里都夹着颤抖。

但见一直以来总是低着头的沈溯此刻全然擡起头来,面色阴沈,眼神如刀,仿若要捏碎他二人的手腕才罢手。

作者有话说:

上架了上架了!非常需求仙女们的订阅!非常感谢!

今天这章留言的仙女都有红包嗷!

想写到1w字的,可是我努力不到了,不过也有9000+了,也算大章了。

是非常认真谈恋爱的一章,呀嘿!

(其实真心话是,成年老作者其实好想写成年人文学啊啊啊啊!然而成年人老作者居然在写这么单纯的恋爱!成年人太难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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