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可好 [v]
州桥东西大街乃梁京最是繁华热闹的地段之一。
偌大梁京，百姓无数，沈溯从未想过，他会在熙熙攘攘的闹市里遇见姜芙。
可他忘了，他第一次见到姜芙时，便是在三月游人如织的金明池畔，宝津楼旁。
他只是觉得，月老手中牵着姻缘的红线自那日宝津楼旁他递给姜芙一枝绯桃后，似乎便系在了他们彼此的手上，再未断开过，所以才会让他能够在茫茫人海里一遇再遇她。
就如同此刻，她似是寻着那系在他们彼此手上的姻缘红线，于人来人往中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
而每每见着他，姜芙总如雀儿一般，欢快喜悦。
沈溯之于她而言，似如归处，能让她义无反顾奔赴以向，有如雀儿归巢。
明明不是初次相见，也明明昨日才见过，可每一次相遇，姜芙都如初见他时那般，旁若无人般朝他直奔而来。
她笑靥妍妍，眼里只有循声朝她看来的沈溯，提着裙裾于往来的行人间奔跑，如同青稚的豆蔻女儿，不禁纷纷引来旁人的侧目。
他们诧异的目光好似在探寻答案：究竟是谁人家的翩翩郎君能令这姿颜俏丽的小娘子如此急切地奔赴与之？
沈溯自是清楚地察觉得到路人那循着姜芙而来丶缓缓投注到他身上的一道道目光，直令他手心生汗，下意识只想埋头躲避开去。
可姜芙就在他眼前，正迫不及待地朝他奔来。
她欢喜于见到他，因而情急，眼中只有他，而未视脚下路，并未注意到她跟前的路并不平坦，极易令人磕绊跌倒。
沈溯担心她会被绊跌跤，不得已，他只能迎着旁人的注目迈开双脚朝她大步迎去。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相距只馀一丈之距时，姜芙果真被那凸起的路面狠狠绊了一下，只见她整个人往前一个趄趔——
沈溯神色一慌，当即往前一个箭步，眼疾手快地将她稳稳扶住，这会儿情急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正如何看他。
姜芙额头轻撞在他胸膛上，却不见她惊慌，反是见她眯起眼抿着嘴，得逞似的偷偷得意一笑，尔后才擡起头来，看向一脸着急的沈溯，笑盈盈的叫声唤他：“阿溯。”
沈溯则是连忙扶住她站好，匆匆收回双手的同时还往后退开一步，红着脸低着头，局促地应她道：“酥丶酥酥怎在这儿？”
姜芙正要说话，一旁挑着炊饼来卖的老大爷这会儿笑呵呵道：“现在的小娘子都是这么热情的嘞？”
嗯？姜芙眨眨眼，沈溯尚未能反应过来，只听老大爷身旁的老大娘便呵斥他道：“你这老头儿瞎插什么嘴！？没瞅见人家小两口子可高兴了，你这给打的什么岔！？”
沈溯顿时急得面红耳赤，擡起头就要解释，谁知还没张口，就听得老大娘又斥老大爷道：“你这老头没瞧着人家小郎君可害臊了？瞅瞅，小郎君这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大娘斥着老大爷，忽地转过头来看向沈溯与姜芙，一脸的惭愧：“可不好意思，小郎君小娘子，我家这口子就好多管闲事，你们甭管他。”
“这小两口子啊，就该有你们这样的火热才好，这样才好让我们这些当爹娘的早些抱上大胖孙子！”
这会儿脸确实红到了脖子根的沈溯：“不丶不是的，大娘大爷，你们误……”
“小夥子你不用多说，我虽然上了年纪，可是我懂。”老大爷打断了沈溯的解释，这会儿伸出手来，显然是要拍拍沈溯的肩，却被老大娘将他的手给挡了回去，一边扯着他走一边念叨他道，“你干什么？那又不是你儿子，你能随便拍人家肩呐？你以为你什么人呐？和谁都这么自来熟，臊不臊啊你？”
完全没能将话解释清楚的沈溯：“……”
偏偏这会儿还有一道小声音自他身旁冒了出来，“阿溯，你成婚了吗？这位娘子是阿溯的妻子吗？”
“不可胡言乱语！”只见沈溯浑身一激灵，忙伸出手来捂住身旁这小声音的嘴。
姜芙本是抿着笑只顾着瞧沈溯既惊又臊的反应，并未注意旁人，这会儿才发现沈溯竟不是独自一人，他身旁有一陌生小孩儿，还有面色苍白的沈洄也在他身后。
他手边不见扁担与花篮，显然不是为了卖花才进城来。
见着姜芙诧异的目光朝自己看来，沈洄客气地朝她微微颔首。
姜芙也客气地朝他微微福身，这才重新看向着急的沈溯与正擡手掰开他正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的陌生小孩儿。
小孩儿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宽大的成人旧衣，显然是沈溯的衣服，长长的衣身足以遮住他的双腿，至直脚踝，长长的衣袖往上卷了一圈又一圈。
但他腰带系得整齐，小小的脚上蹬着的是一双崭新且合脚的草鞋，不难看出来是照着他双脚的大小新编成的。
虽然是极不合身的衣服，可打理得干净又整齐，看起来也并不让人觉得有何不妥的。
“我叫姜芙，这会儿还不是阿溯的妻子。”姜芙一边打量着小家夥一边躬下身子，含笑道，“你呢？你是谁呀？”
她怎么……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
可这会儿偏又想不起来。
是错觉？
小家夥一双小手正抓着沈溯的手，扬起小脸，并未告诉姜芙他的名姓，只是也一脸认真地打量她，一边道：“我和阿溯是昨天才相识并结交的朋友，好朋友哦！你猜猜我是谁呀？”
看小家夥一副明明稚嫩但又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小模样，姜芙不由得轻轻一声笑，直起腰来重新看向沈溯，一脸的好奇，正要问些什么，只听小家夥忽然问她道，“我可以和阿溯一样，叫你酥酥吗？是糖酥的那个酥酥吗？”
阿溯？酥酥？听着小家夥对他们的称呼，姜芙笑意更甚。
这小孩儿哪里来的？像个小大人一样，丁点不怕生，还怪好玩儿的。
“可以的。”姜芙笑着点点头。
“我看得出来哦，阿溯喜欢你，你也喜欢阿溯。”小家夥眨巴眨巴眼，“我说得对不对？”
沈溯：“……”
沈洄则是轻轻笑了，小机灵鬼，这分明就是方才姜娘子唤兄长时他才同这小家夥说的，这会儿就成他自个儿看出来了的。
“嗯？然后呢？”姜芙看一眼面红耳赤的沈溯，眉眼间尽是娇俏。
“那你还猜不到我是谁。”只见小家夥将小嘴一撅，哼了哼声，“我可是你们之间爱的化身！”
“……”沈溯将他的小嘴重新捂住。
这孩子，平日里都是同甚么人在一起，瞧见的是甚么？学的又是甚么？这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话！
沈洄险些笑出声来。
再观姜芙，显然也觉得好玩又好笑，只见她替小家夥将沈溯的手拿开，好笑且好奇地问他：“我可真猜不到，你告诉我好不好？”
姜芙的手很暖也很软，抓着沈溯的手，令他发怔，让他舍不得缩回手来。
“好吧，看在你是阿溯喜欢的娘子的份儿上，我就好心地提醒提醒你吧。”小家夥小脸上写满了无奈。
姜芙愈发好笑地点点头。
沈洄亦饶有兴致。
唯独沈溯想将这小家夥的嘴再次捂住，紧张得生怕这小家夥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
“阿溯园圃里的那株瑞香，是不是你的呐？”小家夥一瞬不瞬地看着姜芙。
姜芙点点头，“它病了，我托阿溯帮我医治好它，那株瑞香怎么了？”
这同她的瑞香有何干系？
“哎呀，你怎么和阿溯一样，笨笨的，一点儿都不聪明，阿洄可比你俩聪明多了！”小家夥越发无奈，叹着气道，“我当然就是那株见证你俩情爱的瑞香化身的小仙童啦！”
姜芙有些目瞪口呆。
沈洄终是禁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孩儿，说的都是些甚么奇奇怪怪的话。
沈溯则是再也听不下他这般胡言乱语的话，涨红着脸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趁他还未再继续说上什么惊人的话前将他带到了一旁，正蹲下身来要好好同他说说理，然而他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先听得小家夥的话如同倒豆子一般一句紧接着一句。
“阿溯昨晚可宝贝地照顾那株瑞香的不是吗？”
“阿溯你还说了，那是阿溯你替一位很好的娘子代为照料它的。”
“阿洄可都告诉我了，阿溯喜欢那个养瑞香的娘子。”
“以我从不会出错的大眼睛看得出来，酥酥是个很好的娘子，阿溯一点儿没喜欢错人。”
“阿溯你看呀，你家里都没有娘子，冷冷清清的，这样可不会有我这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来陪你玩照顾你的。”
“待过几天我回家了，阿洄身子骨又不好的，根本就没法照顾你，这样都没有人能为你娶娘子的事情操心了！”
“所以我就化身瑞香小仙童，先帮你把酥酥给定下，不让别人抢走她。”
“阿溯你看我是不是可好啦？”
“不过以后呢，还是要靠阿溯你自己努力，才能定得住酥酥的。”
小家夥“语重心长”地说完话，还一脸郑重其事地拍拍沈溯的肩，明明才是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这会儿活脱脱一副给沈溯当爹的操心模样。
莫名其妙就被一个小娃儿给操心了终身大事的沈溯：“……”
正当沈溯无言以对时，悄悄跟过来并将小家夥操心的话给听得一字不落的姜芙忽然出声道：“小仙童你说的可太有道理了。”
沈溯蓦地一惊，如做错了事被抓了现行一般，慌忙站起身来后转过头要同姜芙解释。
却见姜芙眉眼含笑看着他，眼眸如星，晶晶发亮。
沈溯心跳微窒，覆而怦怦直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忙低下头去，将自己想要解释的话全都揉乱在了心里，忘了自己这会儿该说甚么。
偏偏小家夥这会儿扬起小脸问姜芙：“酥酥你喜欢阿溯吗？”
姜芙并不嫌小家夥话多，她看一眼低着头的沈溯，笑得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喜欢了。”
“可喜欢可喜欢了！”
沈溯不敢再在他们身旁听他们这一句甚过一句惊人的对话，只会令他尴尬羞愧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着头大步走开，回到沈洄身旁来。
然而小家夥兴奋的小声音响亮得周围三丈之内都能听得清楚。
“那酥酥你可要嫁给阿溯哦！”小家夥一本正经地扬脸看着姜芙，“阿溯可好可好了！你要是不把握住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这一番发自肺腑的操心话逗得周遭的陌生人都笑了。
便是正咳嗽着的沈洄也笑着用肩撞了撞完全不敢擡头的沈溯，“兄长，届时你与姜娘子大婚，可得请你二人情爱化身的这位瑞香小仙童来吃喜酒才行啊。”
“……阿洄你丶你就莫也打趣我了。”沈溯一边替沈洄顺气一边尴尬道，“就不该答应带你与阿珩来城里。”
俱是来让他闹难堪的。
虽是如此，他还是不受自控地仔细辨听了姜芙的回答。
“我会的。”姜芙语气里皆是欢愉的肯定，“我一定会抓牢他的。”
“阿溯阿溯！”听得姜芙说完话，小家夥这会儿便不再理会她，而是朝沈溯冲过来，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道，“我要吃面！吃好了你还要带我到处走走呢！你答应我的！”
“兄长，我也想吃面，我还从未吃过京里的面呢。”沈洄面色青白，呼吸带喘，可他嘴角带笑，眸中有光。
大梁这座京城对他与小家夥而言，陌生且新奇。
沈洄与阿珩小家夥，似都前所未有的开心。
“阿溯，我也饿了。”姜芙此时也凑到沈溯身旁来，轻轻扯住他另一边衣袖，一副眼巴巴的模样，“我也想吃面，就吃你觉得最好吃的那一家的。”
“嗯嗯！”小家夥已经迫不及待，拉着沈溯的手就走，“走呀走呀阿溯。”
“阿珩。”沈洄忽然轻轻按住小家夥的肩。
小家夥不明所以地擡起头来看他。
只见沈洄冲他挤了挤眼，并朝他伸出手来。
小家夥似懂非懂，松开沈溯的手，转而来拉沈洄的手。
沈洄当即朝他竖起大拇指。
姜芙掩嘴直笑。
她可看出来了，沈洄这是在教小家夥给她让位儿呢。
她若是不领了他的好意可怎么行？
姜芙慢慢靠近沈溯，伸出尾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尾指。
她清楚地感觉到沈溯的手颤了一颤。
却没有收回手，任她勾着他的尾指。
姜芙眯眼笑得欢喜又得意。
她还以为沈洄会是个沈闷的人呢。
没想到，还挺有趣。
“阿溯，那个孩子是谁人？沈公子又怎同你一块儿在这儿？”姜芙压低声音关切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下本没点存稿我绝对不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