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夕阳残照, 万丈霞光染红了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逆光下，灰黄色的小鸟拖出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一晃一晃，它蹲在叶子边上卖力地啃着果子, 刚吃到一半, 身子被人捏住了。
小啾马上发出了抗议声。
白堕不留情面夺过了它的果子, 无视了它的抗议，“都三个时辰了，高逸执还没来, 你去看看他什么情况。”
那日和高逸执约定好三日后出发后, 施青颜和白堕就出了城，白堕原路返回之前途径的镇子, 换了好多仙草，然后又让施青颜自己大费周章换了个地方去炼制丹, 备了许多能给她压制毒发的丹药。
两人做完这些后三日期限已到, 便回到皇城外等候，只是这高逸执左等等不来, 右等等不来,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施青颜正在一旁树下摘果子，听到白堕这样说, 她连忙从树上跳下来道：“我进去看看吧。”
白堕扫了她一眼，“不行。”
“如果真的高逸执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啾也帮不到他, 我进去就可以...”
“我不会给你银子。”白堕竟然洞察了施青颜的意图，他挑了挑眉, “还要进去吗？”
施青颜脸上堆起来的笑瞬间垮下去了, 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买点糕点.。”
“谁规定修士不能吃糕点了, 而且我说到底也就是冒牌修士，吃点食物怎么了...”
“影响修炼。”白堕很冷酷拒绝了她，正要小啾飞去找找高逸执，远远就看见了对方过来的身影。
高逸执先前霁月教白色的长袍换了下来，他穿了身凡人的服饰，发饰也换了，手持普通佩剑，看见施青颜和白堕后疲惫的神色稍微有些振作，快步向他们跑来。
白堕顿扬了扬下巴，对赶来的高逸执问道：“可以走了吗？”
高逸执点点头，似乎还有些没缓过神。
施青颜抿了抿唇，“就把他们留在城里了？”
高逸执恩了一声，“我找大夫在医治高绮言，给他们留了笔银子。”
“他们出不了皇城，万一被莫毓弦找到，也就是自作自受，我和高家再无关系了。”
施青颜神色缓和，拍了拍高逸执肩膀安慰他，顺便移开话题，“为什么换上凡人服饰？”
高逸执哦了一声，“真君当年送我去霁月教的时候，我差不多就这装扮。”
“现在有事相求，我现在这样的处境....就想着重新办上凡人服饰想看对方能不能看着往日情分给点面子能信我一次。“
非常实诚，这样感觉又不傻了。
施青颜扯了扯嘴角，又问道：“到时候去霁月教你一人回去？”
但是施青颜这样问，高逸执忽然顿了顿，他有些为难看着施青颜，踌躇道：“真君不在霁月教...”
“你先前不是说你外祖父救助的修士是霁月教的吗？”白堕问。
“真君挂名霁月教的师尊，但多年不见人影，喜欢四处游历，我上一次见他是十年前。”
施青颜沈吟片刻，“不然先回霁月教...”
“不能去霁月教。”白堕马上否决了这个提议，“你现在要远离那边。”
“现在先离开这里。”说着他问高逸执，“你外祖父当年救助过并且带你离开这里的真君，是当年送平安珠的贵人吗？”
高逸执犹豫了一下说是的。
其实之前高逸执就说漏了嘴，但白堕没有戳穿。
不过白堕没说，施青颜却挑眉，“你之前不是说只知道是平安珠吗？”
高逸执却道：“当时那种情况，怎么能跟你们全盘托出呢。”
施青颜笑了下又道：“真君的事情，你先讲讲。”
三人转身向着反方向走去，高逸执很简单就讲述了一下当年外祖父给他讲述过的情况。
“高家想做大花酿生意之前，外祖父四处游寻为桂花青梅寻找合适的制酿地，有次他刚到一个南方小镇客栈住下，客栈门对面酒馆和人发生了冲突，有个客人喝了酒不给钱，醉倒在酒馆门口，被小二往外撵，外祖父见喝得不多，便帮他付了酒钱，安顿他住了客栈。”
高逸执说到一半小啾跟上来，飞到了白堕肩头站定，听他继续讲了下去。
高逸执的外祖父一路由南向北，偶尔一次无意误入了沙漠，再往里走就是荒沙了，最近的一个落脚点是修士镇，天色渐晚，他身上只有银子没有灵石，如果不入镇子，夜晚怕是会出现很多妖兽，外祖父只是凡人，不知道要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也就是这时，有个修士问他有多少银子，他便将自己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对方，修士也没数，全部拿了过来，然后带他进了镇，并给他安顿了住宿和吃食。第二天高逸执的外祖父想出镇离开这里，修士告诉他光靠走一天不可能出得去，御剑带他行了一段路，给了他备了些水和食物。
“然后就发现其实这修士是当时酒馆前的那位？”施青颜接腔。
高逸执点点头，“外祖父临走前，修士给他了一颗暗珠，说珠子有趋避沙漠妖兽的功能。”
“后来外祖父原路返回出了沙漠，觉得北方人的酒太烈，不适合桂花青梅发展，就回了南方，着手南方制造花酿。”
“之后的几十年里，外祖父再没见过这位修士，直到我十五岁那年，真君来酒馆喝酒，被外祖父认了出来，后面，就有了我入霁月教的事情。”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修士没有凡人朋友原因，几十年对于修士来说弹指一挥间，凡人却只能堪堪活这么几十年，能结识就算是缘分了。
白堕一直没出声，他敛眸问道：“真君叫什么，之前在沙漠那边的小镇名字是什么还记得吗？”
高逸执想了想，“小镇名字和真君身份暂时不能告知，不然你们后面不管我自己去了怎么办？”
施青颜停了下，这方法怎么和她之前套路白堕一样，忽然机灵了起来.....
白堕又问，“那你是准备带我们去沙漠边境找人吗？”
“对啊，我想了，就这地方最有可能找到真君。”高逸执紧紧握住佩剑，一脸认真，“我们快走吧。”
白堕扫了他一眼，“沙漠，你去过吗？”
高逸执道，“没有，可顺着北走不就能到了。”
施青颜收回刚刚觉得他好像机灵了一些的言论，她问：“走错了怎么办，你知道沿路传送阵吗？”
高逸执诶了一声，有些无措，大概是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不知道。”
“那你还不先告诉我们小镇名字。”施青颜双手环胸，“要合作也不拿出点诚意吗？”
高逸执梗住了脖子，“可你，你是殷情啊。”
施青颜：.....先前和白堕商量过，只告诉了高逸执白堕的真实姓名，其它都还是隐瞒的。
“你跟我说，她不听。”白堕道。
高逸执却摇了摇头，“你是她的妖兽，我跟你说你也会告诉她。”
“谁？”
白堕眯了眯眼，盯着高逸执。
高逸执一点没有察觉到危险，继续道：“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吗？殷情都说了你是他的妖兽..”
白堕瞳孔变成竖行，“哪种关系？”
施青颜刚刚还在好笑，眼看对方要把自己供出来了，一见白堕要炸毛马上打断了高逸执，“诶诶，你不要胡说啊，别乱扯。”
说着她立刻正色道：“我就是殷情，你怎么敢跟殷情讨价还价，你不会不知道我是魔宫出来的吧？”
她也盯着高逸执，“傀儡印我也会，信不信我也对你下手？”
高逸执后退了一步，刚要开口，被施青颜截胡了，“现在给你两条选择，一，你被我下傀儡印然后被迫告诉我地址；二丶你老老实实自己说出来。”
高逸执虽然脑子少根弦，但是也不是完全傻子，大概是没想到施青颜也会傀儡印，联想到她的身份，他不怎么情愿，却仍然道：“厌火镇。”
这地方施青颜完全没听过，书里提都没提过。
她转头给白堕使了个眼色表示不知道。
白堕神色不善看着施青颜。
施青颜清了清嗓子，对他笑了笑，“先看看地图怎么走，这件事情比较重要。”
白堕不语，掏出之前买的地图研究了一下，找到了大致的方向。
施青颜好歹是跟着东跑西跑了这么些时候，她一看这地理远近就有了数，她拿过重剑扔给了高逸执，“你御剑，我和白堕走阵法。”
高逸执不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阵法。”
施青颜理直气壮，“白堕一个人带不动这么多人，你自己能走就走吧，不要给他增加负担。”
高逸执还没察觉到哪里不对，施青颜就交代了下一个碰面点，扯着白堕走了。
一直到他在空中御剑的时候才想起来，殷情是元婴，她为什么不自己走阵法，让白堕带他一起呢，想了半天，他才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妖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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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分两路出行，总是会慢上许多，这次跟着白堕传送阵法，路没走错，但是时间却也耗费了很久。
施青颜也慢慢发现，当年高逸执外祖父走的路大概是去西北，越往北去地势越高。
等他们终于要进厌火镇的时候，小啾忽然恹恹起来，食物也吃不进去，整只鸟都非常没有精神，施青颜正担心着，白堕也不舒服了，他神色疲倦且呼吸不顺畅，再靠近点儿的时候，高逸执也出现了同样症状。
这下可忙坏了施青颜，只有她一个是是没有感觉的，她需要照料一人两兽，被迫住在了入沙漠口的一家客栈里，止步于镇前。
白堕还稍微好点，他可以靠修炼来缓解，高逸执和小啾到后面就完全不行了，头晕目眩躺在床上一副走不了路的模样。
按理说这里的地势是高不过北寒山的，肯定不可能是高原反应，施青颜让三位在客栈休息，转身去问客栈老板知不知道原因。
这是家修士开的客栈，老板给钱就说话，他收了灵石，赔笑看着施青颜，“我一会儿说的话都是听来的，真君若不信，也不要动怒。”
“你先说。”
“厌火镇存在了数千年，镇前那颗巨树，相信真君见过了。”
施青颜恩了一声。
老板继续道：“厌火镇一过，后面就是荒沙，妖兽横行肆意，五六级妖兽都是平常，更有高级别妖兽生存于此。相传这巨树万年前被仙人施法过，有洞察之意，会警醒纯粹的人修切勿靠近，身体不适这是一个提示。”
她问：“如果身体不适，但仍然想要入厌火镇，应当如何。”
“巨树只会提示，并不会强求，若真心想入阵，子时可去巨树前诚心和巨树商讨，若巨树察觉了修士的心思，第二日便会放行。”
“但这并不是一晚就一定能成功，很多修士一两年也难以进入，当然，如果想硬闯也不是不行，会非常难受罢了。”
施青颜皱眉，她说好，继续问道：“那没有收到提示的人修呢？”
老板顿了顿，又观察着施青颜，有些小心翼翼：“巨树如若觉察到修士心术不正或修炼法术有异，会被其划分为必除之党....”
施青颜瞬间理解了老板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殷情是异类必除。
她道了声谢，没什么反应转身回了房间。
老板在身后有些欲言又止，想想还是没开口，转身去忙活了别的事情。
半夜，等他在大厅里收拾的时候，清晨入住的三个修士都下了楼，先前问他话的女修士对老板点点头，几人朝着厌火镇的巨树方向走去了。
老板一边叮嘱，一边瞩目着送走了几人。
小二在身后疑惑，“您没跟他们说吗？身体没有不适感觉的修士最好别去，不然会被...”
老板等了眼小二，小二瞬间噤声。
他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巨树活得比你我都久，自然能分辨出对方是不是邪修，当然有它的打算，若这女人真不是什么好人，被巨树卷入了荒沙，那也是她活该。”
要说起来，施青颜也确实冤枉，也怪她和老板探听的时候分了心，完全没有想过她这种被划分为必诛的邪修靠近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都没和白堕提起。
靠近沙漠入口，施青颜给白堕和自己都买了条披肩裹住口鼻，不然空气中都漂浮着沙子，扑面而来都是黄沙掩鼻的窒息感。
她和白堕包裹得严严实实就露一双眼睛。
高逸执问他怎么没有的时候，施青颜显然是忘了，她道：“你自己施法吧，我忘了，不好意思。”
高逸执瞪了眼他们两个，嘀咕了两句，自己施了法术。
子时出门的时候，发现街上还有不少人，都是向着巨树方向前去，看来这老板也没骗人，想入镇确实要费上些功夫。
他们去了镇口时候已经开始排队了。
在沙漠入口长了棵擡头都难看到顶的巨树，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这和后面无边无际的黄沙形成了鲜明对比。
最重要是修士一个一个上前抚摸着大树沈默不语片刻后离开，这架势看起来很奇怪。
“怎么感觉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施青颜不是很放心，高逸执排在两人前面，施青颜便让他先去试试，等他默念完回来后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嘛？”
“没什么感觉。”高逸执声音嗡嗡的。
白堕点头，随机上前也完成了这个举动。
轮到施青颜的时候，她喃喃道：“我应该不用吧，我都被判定是邪修了...”
但即便这样说着，她还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思，上前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巨树蜿蜒崎岖的树干。
随着施青颜指尖的触碰，她还没开始默想，巨树繁茂地枝叶忽而抖动了一下，伴随着“沙沙”的声响，树叶抖动，一个黑色看不清样貌的重物忽然坠落。
觉察到危险的施青颜下意识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
这反应还是最近才炼出来的。
她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是什么东西，就见一条黑色狰狞的长尾巴甩出了一串细细的长针，直直朝着她脸飞来。
施青颜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忙不叠侧身躲过，一根针还是擦破了她的手背。
“这什么东西...”施青颜这才看清眼前袭击她的东西——
一只身长约莫三尺，带着螯，像是蝎子，又不是蝎子的妖兽，那双长在背部的眼睛黑漆漆，一动不动盯着施青颜。
说起来，妖魔鬼怪，其实施青颜都不是很怕，她最怕的就是虫子，不管是哪种虫子，只要是虫子她就不行，她看见小个子生物在地上蠕动就会昏厥。
眼前忽然冒出来这么大个头的“蝎子”，施青颜整个人都不好了。
蝎子看着施青颜，猛地加快了速度朝她爬行而来。
她发现自己恐虫症就发作了，施青颜抖着退后好几步，一时间踩到了沙地里，被蝎子支配的恐惧都让施青颜忘了自己是修士。
还是白堕拔出重剑一把扔给施青颜。
施青颜脑子没转过来，身体先做出了反应，她掂着手里的剑，后退一步，举着剑正要刺杀这条蝎子怪，忽而一脚踩空了身后的流沙。
沙子都长一个样，谁都分辨不了这一块是不是陷阱，只有踏进去的时候才会知道原来这里不能走，可往往这个时候也晚了。
流沙空出一大块，像是空地里出现了个黑洞，一眼望不到尽头，施青颜都还没来得及叫喊，就猛然察觉到了重心下坠，手中的重剑被强大的外力猛地拔出，周围那点被月光照耀的光亮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面前的一片漆黑，以及下坠时耳边的风声和流沙覆盖的声音。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她还在担心头上那个蝎子怪会不会掉到头上的时候，她就觉得浑身一痛，她重重被摔倒了地面上。
施青颜呼痛一声，觉得骨头都被摔散架了。
她吞了一口沙，哼哼唧唧撑着地面爬起来，呸呸呸了好几声，她用力拍了拍脸上和身上的沙子，眼前仍然是黑黢黢一片。
于此同时，她的右侧方也伴随了一个落地声。
施青颜瞬间不动了，她马上爬着站起来，这怕不是刚刚那个蝎子怪。
可她看不清楚眼前乱七八糟的东西，重剑又不见了，她只能后退。
那东西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缓步向她靠近，施青颜一想到蝎子怪恐怖的模样就绝望，她大喝一声，“别过来。”说着就给自己施法了一个屏障咒
可也就是听见她的声音，声音靠近速度更快，施青颜害怕得想跑，手却被猛地抓住了。
“啊啊啊！！\”施青颜马上要再次施法，对方却出声了，“是我。”
施青颜一楞，她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她试探性一把抓住握住自己的手，掌心下温热且有力，她颤抖着道：“白堕？”
“恩。”确实是白堕的声音。
施青颜长长呼出一口气，连忙向白堕靠近，使劲往白堕身边凑，“那东西跟来了吗？“
“....没有。”许是施青颜靠得太近，白堕不自在动了动，似乎还想抽回手，但施青颜紧紧拽着白堕的手，她缩在白堕身边，“就你一个人下来了吗？高逸执呢？”
“我让他在上面等着我了。”白堕声音低低哑哑的。
施青颜仍然有些惊魂未定，“那，上去吧，走。”
“上面封了，我掉下来的时候就封了。”
“恩？”施青颜一楞，“这里有能透光的地方吗，也太黑了，我们顺着光找找看吧。”
她这话一出，对面却没了声音，呼吸急促起来。
施青颜蹙眉，捏了捏白堕的手，“怎么了？”
“前面有光。”
“哪里？”施青颜仍是什么都看不见，“这么黑你也能看见吗？”
白堕停了一下，“不黑，你....”
“不黑吗？”施青颜努力睁大眼睛，“哪个方向？”
白堕低低道：“你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