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的情绪往往很难控制,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施青颜没有一刻是完全松懈下来的，她被推着往前跑, 每时每刻都在保持警惕, 她最先要考虑的是自己应该如何活下去,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施青颜寄托白堕是因为他出现的时间非常巧妙，他承接了她的脆弱和秘密。
这是他们之间有交集的条件。
先前她以为白堕会离开这里的时候, 产生出的不舍和难过被她自动划分为了对他的过度依赖。
她从来没有想过, 也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里的人事, 已经被自己区分为了白堕和其它的人。
白堕与众不同的，他是最特殊的。
为什么？
施青颜懊悔为何这么迟钝, 她没有顾忌的大哭丶不被信任的生气和看见他受伤时的担心, 早就有了原因，可竟然在这时才明白过来。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场所, 不能让她静下来思考, 她无法猜测白堕心中所想，正如自己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毫无招架一样。
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行不行，是否可以继续，可细细想来, 两人的接触似乎已经超越了寻常的界限。
所以，白堕在想什么呢……
施青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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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君的酒不像凡人的花酿, 是真的很烈, 好在随着修为渐涨，兽兽能控制自己化形的时间和形态了。
白堕睡得昏昏沈沈, 半梦半醒，重叠在梦境中听见的声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有人旁边，白堕动了动手指，恍惚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是妖女身上的味道。
白堕放松了几许，察觉床榻陷进去了半边，腰间被扯了扯，腰带被拽开继而一沈，有什么东西系上去了。
来人轻轻叹了口气，身边灵气靠近，微弱且无害的灵气似有若无，缓慢地，一点点，挪到了他的脸庞边，然后停住。
白堕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
“不行。”
施青颜声音很小，还带了些恼羞成怒。
床榻重新翻动，那点灵气瞬间退去，身边的人走开了。
混沌中清晰，幻灭又熟睡，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光越过床沿的流苏，迷蒙着半遮半掩，白堕终于在摇摇晃晃的微光中睁开了眼。
脑袋还有些昏沈，可思绪已经开始慢慢回神，他轻轻摇了摇脑袋，坐了起来。
屋子里没人。
白堕低头，发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尾巴正摇摇摆摆挂在身后晃动。
他皱了皱眉，掀被下地，两步就施法幻形，白堕从金光中走出，已经重新恢覆了人身。
探测的神识刚好收回...酒肆里只有一人。
不是施青颜。
屋外灵气肆意，这人到门外了。
白堕眯了眯眼，提掌运气，屋外似乎察觉了他的举动，竟是没有再动了。
“醒了吧？”
这是个非常不耐烦的男人声音，还有着令人厌恶的气息，白堕俊眉紧蹙一掌掀翻了木门，极其不客气地劈头盖脸给他轰了出去。
男人大概是没想到白堕会忽然发难，他险险后退，飞出长廊，被灵气波动狠狠推到了楼下。
他气急败坏大喊：“你有病吗？？？”
白堕寻着人下楼，竟然是方似利。
“殷情人呢？”白堕冷淡问道。
方似利拍了拍衣服，同样不耐道：“她去比赛了，让你醒来去找赛场她。”
比赛？
白堕一顿，他睡了几天，怎么已经开始比赛了吗？
他不再和方似利多说一句，默念阵法转动，迅速离开了酒肆。
原来只觉得这妖女身边的男人沈默寡言，没想到修为竟然也和她差不太多。
方似利眯了眯眼，跟了上去。
荒沙辽阔，偌大的赛场周围围聚了比先前赛事多上三四倍的修士，两道金光闪过，白堕和方似利一前一后出现在了赛圈外。
烈焰当空，荒沙的白日无比炎热，真君放荡不羁坐在凉亭里吃葡萄，旁边站着童玄玄。
女人身姿妙曼，婷婷站在赛台的另一侧，神情淡淡看着对面的修者。
台下不少修士对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女人会傀儡印，方似利堂堂元婴，出去好歹也是位真君，身上的法咒都没解开，这些天被她指使着当牛做马，受伤了好几轮。”
“傀儡印这种邪术，禁了上千年，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
“谁知道哪来的，看她那狐媚样，修为不怎么样，歪门邪道手段可不少，当她的男宠是不是能捞不少好处？”
“谁稀罕啊，如果是我就不比这场赛了，傀儡印这种禁术难缠又恶心，万一中了是不是得一辈子听她调令？”
“不过这种妖女喜新厌旧得很，她身边先前那个男人不是不见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失宠了...”
白堕：......
这些人是在说他吗？
“请赐教。”施青颜老神在在看着对面的女修士，清清楚楚将台下的议论听在耳里。
要和她对赛的修士不想放过此次机会，可她也惧怕施青颜使下作手段，思忖再三，女人忽而对无垠真君行礼，“真君，比赛中若使用禁术也无妨吗？”
“比赛规则只有一条，谁出赛圈算谁输。”童玄玄淡淡扫了他一眼，“请开始。”
女人闻言敛眸，对施青颜摆摆手，“即是如此，甘拜下风。”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赛场。
施青颜挑了挑眉，有些浮夸的惊讶，“这样不好吧？倒像是我胜之不武。”
本来也就胜之不武。
台下修士内心都是这个想法。
施青颜一脸可惜地叹了口气，她也转头问道：“那下一位如果准备好了，我们进行决赛可以吗？”
童玄玄点头，“可以。”
“请先前抽到三的上场。”
童玄玄说完以后，场下一片安静，施青颜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仍然是那副非常不可一世的模样，方似利冷冷注视着她，他目光的存在感太强了，施青颜斜了方似利一眼，不屑又桀骜，十分欠揍，气得方似利捏紧了拳头。
施青颜轻飘飘移开目光，下一秒，她和在侧的白堕对了满眼。
施青颜眉头怔松，见到白堕，眸光闪了闪。
“不上来吗？”童玄玄又喊了一遍，“若迟迟不对战，则视为弃权。”
先前抽到三的修士也在场，他似乎有些气恼先前女修士的弃权，见童玄玄再三叫喊，他扬声道：“这人使诈，还怎么比？”
童玄玄皱眉，施青颜终于将定在白堕身上的目光挪开，她望向那名修士，眸光转冷哎呀了一声，似笑非笑，“真君在此，你说谁使诈？”
修士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他恶狠狠瞪了眼施青颜，又愤愤刚刚弃权的女修士，顿了半晌才道：“技不如人，在下认输。”
“不会吧。”施青颜做作的看着他，“真的不比了吗？真不比的话，那我不就赢了吗？”
童玄玄也问道：“是否确认弃权。”
修士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低着头和真君行了个礼，到了声是。
童玄玄点头，“即使如此，那比赛结束，这一次的胜利者是殷情。”
“真君可有事要交代？”
真君洋洋吃了颗葡萄，挥了挥手，对施青颜点点，“你留下。”
施青颜连忙笑着点头。
闹得沸沸扬扬的决赛，竟然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儿戏结束了，众人多有不满，却也不敢在真君面前造次，只得拱手告退。
人走得快差不多了施青颜才下台，她想去看白堕的伤势，白堕也缓步向她走来。
见到白堕的那刻，施青颜先前还装得好好的模样忽然就有些绷不住了，两人四目相对，白堕定定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人朝自己走来，她竟然紧张起来。
大概是她注意力都在白堕身上，没走两步忽然被方似利拦住了。
施青颜猛然停住。
“你已经赢了，可以解开我的傀儡印了吧？”方似利神色不善，“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
施青颜不想搭理方似利，目光越过他，看见白堕望着他们顿了顿，转身向真君那边走去了。
她抿了抿唇，皱起了眉头回眸，“离开那天我会解开。”
“离开？那我怎么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你有别的选择吗？”施青颜将不耐烦演得细微入至，“我说话听不明白吗？”
方似利被她气得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好半天攥紧了拳头，似乎都想揍她。
施青颜绕过方似利，“回去吧，没找你不要随便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她直直朝着真君那边走去，将气得不行的方似利留在了原地。
施青颜小跑才追上了白堕，她喘了口气，瞥了眼他，小声问道：“伤好了吗？除了手上，你应该是没有其他的伤口吧。”
白堕神色不变恩了一声。
施青颜还要说些什么，可被白堕打断了。
他扬了扬下巴，“真君叫你。”
施青颜回头，童玄玄已经走了过来，“是叫你们，请随我一起来。”
白堕停了下，说好，接着他便和施青颜一起走去了凉亭。
真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坐。”
两人闻言，纷纷抚衣，在真君对面席地而坐。
“你一会儿记得给我灵石哦。”童玄玄在他们开始之前，忽然出声，她点了点施青颜，“当着真君的面，可不能赖账。”
服了。
.....施青颜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童玄玄这才转身离开了凉亭，守在了外面。
“你赢了，三天后我会带你出去。”真君看着她又倒了杯酒，自己小酌一口。
“我？”施青颜急了，“白堕呢？”
真君望向施青颜，“他不是巨树判定之人，本就可以随意出去...”
白堕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真君，“真君后面会带我出去。”
真君哦了一声，“你还没跟她说吗？”
施青颜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看向白堕，“..本身就可以出去？”
那还骗她骗这么久？？
白堕岔开话题，“我给了她暗珠。”
无垠真君细细品尝了一口酒恩了一声。
“请您说说暗珠的来历吧，事实上我们两个回来到这里也就是因为暗珠。”白堕无视施青颜的目光，继续道：“您说过只要她能赢就告诉我的。”
真君目光在他们脸上徘徊片刻后笑笑，“自然。”
说着真君叹了口气，“好久没有人问这件事了。”
“你得到的那珠子，是荒漠里被埋葬的众多法器之一，驱祟珠。”
“驱崇珠顾名思义，是驱除邪魔的暗珠，千年前荒漠中埋葬了不少，但多数已经被埋葬得太深找不到了，我所知最近的一颗就是你去蛇蝎洞里寻到的这颗。”
说着真君目光又移向了施青颜，“你是魔宫之人，按理说即便是赢了比赛也不能出去。”
“可带上驱祟珠巨树就会判定你已归顺，所以可以恢覆视力，也就能够出去了。”
“荒漠中有邪崇吗？”白堕停了下，“我好像...没有感知到。”
“这里没有，但你长大的地方九圣仙境那里附近不少。这珠子厉害得很，不论什么邪崇一旦遇到就会灰飞烟灭，低阶一点的妖兽遇到也会退避三舍，”
“这么珍贵的珠子，旁人不可能轻易获取吧？”白堕又问：“先前问过您，认不认识一个叫高逸执的人。”
“事实上这人是我朋友，他的外祖父曾被人赠予过此珠。”
“大概五十年前。”施青颜连忙补充道：“您想想，您觉得是谁会拿到这颗珠子？”
“五十年前...”无垠真君揪颗葡萄往嘴里喂，“那我哪里记得...”
看着施青颜和白堕的目光，他又想了想，随后叫道：“玄玄。”
童玄玄应声而来。
“五十年前我们这来过什么人吗？”无垠真君问道。
童玄玄思忖了一下，答道：“扶芳真君来找过您。”
“扶芳...”无垠真君皱眉，随后忽然顿悟了，“哦，想起来了。我先前有个酒友，送过他一颗。”
无垠真君说着沈吟两句，“这小子转手就送人了啊。”
施青颜和白堕对视了一眼。
话已至此，事情竟然明了起来。
无垠真君五十年前送过霁月教的扶芳真君驱崇珠，而扶芳真君转手将珠子送给了高逸执的外祖父，外祖父又将珠子当成平安珠给高逸执戴了十来年。
白堕敛眸想了想继续问道：“您觉得，若是有人千方百计要得到驱崇珠，是为了什么？”
“千方百计？”无垠真君眯了眯眼，“对付寻常的邪崇，普通修士都用不到驱崇珠，要用到驱崇珠的邪崇必然是不好对付。”
“据我所知，也就你那边九圣仙境有几个厉害邪崇.....这种事情我劝你还是要问对邪崇更了解的人，此事你不如回去问问芊远仙尊或者你爹娘，他们肯定比我了解。”
白堕一楞，随后道：“好，多谢真君。”
真君恩了一声，又喝了口酒，“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有个疑问。”施青颜脑子转得很快，“驱崇珠，我身为魔宫之人佩戴不会有异吗？”
真君闻言，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对夺舍之人没有影响。”
...？？
施青颜瞳孔紧缩，白堕也是一震。
他们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能识破施青颜身份，“真君...”
真君提起酒壶撑着茶桌起身甩了甩袖子，“行了，没什么问题我走了，三日后你们跟着玄玄离开酒肆，我带你们出去。“
说罢，无垠真君转身向荒漠走去，脚下金光一闪，消失不见了。
童玄玄也看了眼施青颜，她到是什么都没说，只对她伸了伸手，“灵石。”
施青颜还沈浸在被识破的惶恐中没反应过来。
“灵，石。”童玄玄又重覆了一遍。
还是白堕先反应过来，掏出储物袋给了灵石童玄玄。
接过灵石的童玄玄恩了一声，“那三日后见。”
说罢她也和无垠真君一样，转身消失在了荒漠里。
施青颜无言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楞楞道：“真君是不是早就识破了我？”
“真君没说你假装不知道吧。”白堕沈声道。
施青颜呼出一口气，“幸好真君没有恶意...”
两人作别真君，慢慢往回走，施青颜脑子里还在想刚刚的真君的话。
“现在知道了这珠子是驱崇珠，莫毓弦费尽心机得到驱崇珠和幽冥草...她想去什么地方吗？”
“那个地方很危险，需要幽冥草来疗伤，驱崇珠来打散邪崇。”白堕接着道：“她不是要去哪里，她是要去哪里得到什么东西。”
施青颜忽然隐隐觉得不安，“有什么东西是比幽冥草和驱崇珠更重要的...”
“出了荒沙，我要回趟九圣仙境。”白堕神色凝重。
施青颜点头，大概是想得太入迷，正要开口却一脚踏空到了前面一处流沙里。
“诶！”她连忙抓住了白堕的胳膊，白堕反应也很快，立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施青颜借他的力踏出了流沙，白堕劲很大，拽得她惯性前倾有些踉跄，她皱眉：“前两天还没有的，怎么这里到处是流沙...”
话还没说完，就撞进了他怀里。
掌心是白堕温热的体温，顺延着他的气息包裹住了全身，施青颜蓦地擡头，整整迎上了白堕低头。
烈日当空，两人间距离微乎其微，呼吸可闻，再低一点，白堕的唇瓣就碰到她的鼻子了。
施青颜一瞬不瞬盯着白堕清澈的眸子，两人的眸子里分别倒影出了对方的身影。
她心头重重一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白堕瞬间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一步转身，过了一会儿才不自在道：“注意些。”
施青颜也敛眸，她心跳加速，卡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哦字。
气氛安静下来，两人很默契的重新回走。
施青颜先前要说的事情又忘了，她觉得自己可能反应太大了。
太没用了，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她暗暗锤了锤自己的额头，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刚刚要问题。
“那个...”她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你先前为什么不告诉你其实一直都能出去？”
白堕呼吸已经平静下来了，“我不这样跟你说，你哪来的压力，你肯定随便就去比赛了。”
原本白堕骗她，施青颜想硬着头皮发个脾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她想到了刚刚真君说的，她的驱崇珠是白堕去蛇蝎洞里找来的就不由得心软。
她问：“去找驱崇珠的时候真君没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你就去了吗？”
白堕顿了顿，“真君只说你戴上就能出去了。”
伤就是在里面受的了。
“干嘛喝酒。”
“真君说蛇有毒，他的酒解毒。”白堕抿唇，喝了一点点。
施青颜捏了捏拳头，“为什么...”
“恩？”白堕扬眉，”不拿回来你怎么出去啊。”
施青颜其实想问别的。
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她张了张嘴，最后只道：“谢谢。”
白堕恩了一声。
施青颜捏紧了拳头，她想了想又问：“你先前为什么生气。”
白堕扫了她一眼，“不是跟你说了，我没生气。”
说谎。
又说谎。
施青颜忽然不动了，白堕也只能停下，回望她有些不解。
她却看着白堕认真道：“你有。”
白堕一楞。
“你刚刚也生气了。”施青颜说着向前靠近了一步，她有些紧张盯着白堕。
“为什么？”
白堕被她盯得眼神晃了一下，他移开目光，“我说了没有。”
施青颜却不依不饶，她又向前挪动半步，她轻声道：“是不是因为方似利....”
白堕呼吸忽然乱了，他有些恼羞成怒瞪了眼施青颜，“我因为他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说罢，白堕不再等她，转身就走。
施青颜被白堕突如其来的发作吓了一跳。
“这不是就生气了..”施青颜小声嘀咕，目光移向他的耳朵——已经通红了。
恩？施青颜先还有些不满，现在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白堕这个耳朵就是他的紧张检测器。
可笑了会儿后她就笑不动了——她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竟然还没恢覆。
妈的。
她咬了咬下唇，又有些心乱如麻。
施青颜看着白堕走远的背影，还是疑惑，毕竟白堕一直都是这种反应，她一时竟然分不清。
不行啊。
施青颜忍不住喃喃，“到底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