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绝对静谧的空间里,男人从一开始还算平心静气,到听到这荒谬的言论变得烦躁,又至现在,他已经怒火中烧。
即便不相信,不愿承认,但他的内心也依然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对的,他说的都没错。
正因如此,正是对的,所以才如此令人憎恶。
他满心以为的重新开始,竟然只是他人的重蹈覆辙,自由的未来变成了附庸,无知的过往才是全部。
他只是被覆刻出一件法器,甚至算是容器,他的思想很快会被泯灭,这是他既定的宿命。
但愤怒到极点,他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手心不自觉攥紧,他懒得伪装,他知道,即便他伪装,白堕也肯定能看出来。
于是他只冷眼看着白堕,沈默半晌,冷笑一声。
白堕还是那副模样,擡着眼皮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瞬间,男人出手了。
男人动作很快,瞬间便擒住了白堕的左肩,他刚要发力,掌心下触感发烫,几乎是刹那便灼烧了他的手臂,反而形成巨大阻力将他震开。
男人只得被迫松手,被威压震退一步。
他退一步,白堕便进一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白堕似乎对他的出手并不意外。
是吗?
他冷冷看着对面那张分外熟悉的脸,面无表情道:“那你更不该把这些告诉我。”
白堕分外平静,“那个时候我受了很重的伤需要一直静养,哪怕是现在,我仍然没恢覆好。”
“我会现在出现,完全是意外。”
男人横眉冷对,“所以我现在对你动手,也是你最弱的时候了?”
白堕也哼笑一声,根本不理他在说什么,自顾自接着道:
“你若不随施青颜一起进到幻境里,我还不会出来。”
“但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你能怎么办?这是我的身体,你要真是强大到完全覆盖我,何必再用这种形式和我见面。”男人丝毫不慌。
白堕眯了眯眼,打量他的目光更加危险,“自然。”
两人相顾片刻无言。
男人深知,如果白堕有机会,根本不会允许他存在,可自己也是一样,要是能立刻清楚掉对方,他一定不会留情。
还是他先打破僵局,“你是来谈判的。”
他识破了白堕绕这么一大圈的重点。
白堕仍是不答,但他的神情有些玩味得讽刺,好像是说,你总算想明白了。
“吞噬?”男人神色不变,“你准备吞噬我。”他已经猜到了白堕要谈判的内容。
白堕笑而不语,算是应下。
他冷笑,“我不会答应的。”
白堕一动不动。
他并不意外他的选择,但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那么,你会有性命之忧。”
男人觉得内心有火在翻涌,他怒极反笑,“你即说我是你,你应该知道,我最恨人威胁我。”
白堕嘴唇瓮动,似乎还有话要讲,但他说不出所以然来。
男人懒得再说,他已经起势,话音刚落便出了手。
但显然这次他的奇袭比上次更差。
他根本就没来得及触碰到白堕,就被巨大地威力震慑开。
这次的威力是上次的百倍还要多,他几乎踉跄着差退了十步之多。
“你还有一次机会。”白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男人喘息着压下反噬,也就是这个空隙,等他再擡头时,远处一动不动的白堕身影竟然变得模糊,而周围的一切就在这一刻开始重新被薄雾笼罩。
白堕融于黑暗里,如鬼魅如幽灵,大雾以肉眼可见之势向他聚拢,几乎是眨眼间他就被掩盖了。
男人不愿意就由得对方轻易离开,他识图控制神识,却很快感受到一股从外至内的巨大压力,毫不留情将他狠狠拖拽出去。
他在这疯狂的吸力下猛然睁开了眼——
天已经完全大亮。
男人沈重喘息,双眸变成竖形环视周围。
这里还是他入神识前的地方,空旷的山林,只有微弱的灵植与灵气在生长。
如果不是他的头隐隐作痛在提示他刚刚的境遇,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和白堕见过面,一切不过是幻境。
他怒火中烧,愤然起身,恨不得立刻到霁月教去问个清楚,大吵一架。
但他只堪堪前进一步,理智又将他拽了回来。
他强压下心头愤怒,告诫自己要冷静。
不能去。
他攥紧拳头。
见了又怎么样?
白堕不会断然放豪言恐吓他。
他定是有必胜的把握才会说,还有一次机会这种话。
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还有周旋的馀地。
这件事最终的解决办法在他自己身上,就算他心中愤怒,也没人能帮他。
那么,就用他的办法来解决吧。
他敛眸,深吸一口气,低头理了理微微褶皱的衣摆,擡脚离开了山林,向山下走去。
他擡手斩断了不少杂草,思绪一刻没停。
不是本尊又怎么样?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就算都是真的,未必没有办法。
这具身体现在由他掌控,他只需要将白堕的神识完全切割掉就好了,管他谁是残缺的神识呢?
男人脑海里浮现出好几种神识切割的办法,随机他又想到白堕所言,反应过来这法子白堕也知道,说不定就是白堕让他想到的。
男人心头发沈,烦躁之意很快又将他包围。
他厌烦这样猜疑又需时刻警惕的日子。
他加快了脚下步伐。
得尽快解决掉这个问题。
清晨的风微微还带着凉意,但初升日头却隐隐发热,厌火镇早已恢覆了往日的繁荣,一早上便有人不少人进入荒漠,也算驱赶这一望无垠的荒凉之意。
男人脚程很快,他一天一夜就从南方赶来到了北部。
厌火镇自从开放以后,这里的人口就又密集起来了,但基都是修士来此交易,形成了一个北部最大的交易市场。
男人入市场逛了一圈看中了好几只妖兽,并将其全部买了下来。
和当初还是兽行的男人被抓住带走时情形类似,妖兽都被关在一个屏蔽修为的笼子里,男人提着笼子离场。
虽说现在荒漠开拓了,可仍然很少有人能真的进入荒漠深处,毕竟越深处越危险,荒漠中时不时还会有沙尘暴,每逢沙尘暴,那些高阶的沙漠妖兽便会伺机而动,群出而行。
但即便是少,也是有的。
就如现在,天变得突然,刚刚还晴空万里,眨眼就狂沙飞舞,漫天风暴 。
蛰伏已久的修士们蓄势待发,一群人站在沙尘暴的入阵口,施法了避尘决,紧赶慢赶入了荒漠。
除男人以外,其他都是些拍卖行的倒卖贩子成群结队的。
但男人也不怕暴露,毕竟为了灵石,为了活命,太多特立独行的人了,像他这样的不在少数,更何况他也没有时间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一阵阵狂沙在耳边呼啸,男人凭借记忆中的线路缓慢而行,虽然走得艰难,可他还是赶在落日前进到了荒漠深处,找到了之前来过的一处洞窟。
这里人迹罕至,并且前身是毒蝎洞,毒蝎王是只五级剧毒妖兽,因为变故,毒蝎群迁徙,仍在洞窟内留下了不少剧毒毒液,正常人根本不会来这里,是实施神识切割的绝佳之地。
要不是当初为了化成人形拼命修行,男人也不会知道有这种地方。
他走进洞窟,先给洞窟施了好几层的屏障咒,再打开铁笼,将被关的几只妖兽都放了出来。
这都是些只有两三级的低阶妖兽,天性就知这地方有毒,若是放在平时根本不会进来,所以也很清楚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天然的种族压制,故而出笼后没有一只乱跑。
男人随手清出一片空地,盘腿席地而坐。
洞外狂沙漫天,洞内布满毒液,远处几只不同品种的妖兽缩成一团,男人自己雀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倒了半瓶到嘴里。
这场景多少是有些诡异,可男人却没空理会了,他面无表情吞下丹药,立刻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他感受到了神识的游离,若放任不管,他就又会和白堕碰面,但这可不是他费心来到此地的目的。
他驱动法术,丹田发力,催动丹药在体内融化运行,不出半柱香,他便稳住了神识的游离。
很好。
他终于可以重新掌控了神识和身体的支配权,他彻底放开了神识了,尽可能的伸展开,终于有了连日来的片刻清闲。
神识在他脑海中如同被展开的一幅画卷,他仔仔细细在画卷中观摩者,摸索到了可以说得上有些模糊的半轴。
半轴?
看来白堕说的果然不可信。
若依对方所言,他只是残存的神识,断断不可能占据半轴这么大的地方。
如果他们是各占一半,那也算有迹可循,也难怪白堕要和他谈判了。
即是各占一半,那谁赢谁输还未可知。
可如此一来,他需要割舍掉的就更多了。
下手之前,他忽然有一瞬间的犹豫。
这是很难以预测的,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从未有过记载,在自己身上切割神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能赌。
赌他会赢。
赌他没事。
男人看了眼洞外的黄沙,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
那就来试试看吧。
他将神识探测出去,立刻从洞内几只妖兽身上收到了害怕丶恐慌丶瑟缩的情绪反馈。
他正需要这样的恐惧。
他心念转动,念动咒语,瞬间便感觉到了气血翻涌,一股血气从下至上涌入大脑,立刻便开始头疼欲裂,他额头上很快布了一层汗。
这是他第一次用神识切割的法术,并不顺利。
竹经记载:切割者需当机立断,无半分犹豫,轻则眩晕,重则失去意识。
他快刀斩乱麻的强行开始分离神识。
但实施起来的过程雀比竹经记载痛苦百倍,他浑身发汗,脸色苍白。
若神识是画卷,这法术就是冒着寒气的利剑,从上至下,一点点切割着,也一点点磨损着他的大脑。
在被切割的无数瞬间,他脑海中似乎也涌出许多琐碎片段式的记忆,这些记忆和洞外漫天黄土里的沙粒一样转瞬即逝,排山倒海涌来,又如潮水退去。
他浑身灵气翻涌,喉咙泛出腥意,忍不住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浊血。
而他的神识,已经斩了接近一半。
也就是这时,他清楚感知到先前被压制下那些模糊的意念开始动摇,像是有人在奋力敲碎他建立的屏障,男人试图将这意念堵回去。
但对方抗争更努力,他即要分神堵住这念头,也要继续催动法术,已经开始分身乏术。
他浑身滚烫,头疼如裂,可他却感到痛快。
生气了?
他很清楚感知到了那抹意念越来越暴躁的攻击,显然也是陷入了烦躁的情绪里。
他咳嗽着又吐出一口血,忍不住扯着嘴角露出血腥的笑。
不过就是死,谁怕谁。
狂沙在耳边呼啸,没有了避尘决的保护,沙子刮到脸上有细碎的痛感。
或许就是刚刚的分神,那抹意念狠狠震碎他的防护,被迫中止了他的法术,刹那便将他拽入了更深层的神识里。
和上次一样,男人疲惫睁眼,不意外的发现自己正身处狂沙中。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冷漠扫视了一圈周围,缓步向前走去。
在一望无垠的荒漠里,神识没收了他的法术,举步艰难。
他身下印出深深浅浅的脚印,指引他逆风而行。
于是他就跟着这脚印,深一脚浅一脚蹒跚而过。
走了好久,久到他记不清时间,也没有概念。
他疲惫地攀爬,只时间如同这流沙一起流逝。
怎么还不到尽头?
为何也没有看到白堕?
他有些烦了。
一个人求生难,求死却很简单。
他现在连死都不怕,还做这些有什么用?
痛快点不行吗?
或许是他的怨念太强大,这个想法没有生出多久,他很快发现了不同。
他的身侧,流动出了碎片式的画面,而这些画面也如流沙般转瞬即逝。
他终于通过零碎的画面捕捉,在这神识里看见了除白堕以外的第三个人————
施青颜。
她的出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些挂着幻想一样的记忆是属于白堕的。
在白堕脑海中见到她,再正常不过了。
也不难发现,他的人生轨迹悉数展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点点变幻出喜怒哀乐的神情。
即便他先前那样避嫌,此刻也还是被他看到了。
可他很快又发现了不同。
这些记忆好像并不是来打感情牌的。
也不算一幕幕现给他看来打动他,无数记忆从他身侧溜走,犹如碎片被这狂风吹着走,一瞬而过,并不存在让他仔细欣赏。
所以呢?
什么意思?
男人皱着眉头继续前行。
身旁两侧是无数的碎片一幕幕飘过,他看过即忘,看过即无。
他逆风而行,风沙迷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记忆中的画面也终于定格了。
很黑,几乎看不见光,这幅画面里的白堕格外痛苦————
浑身冷汗掏出了自己的内丹,留存在了山洞里,这是当时他留给施青颜的。
画面中的白堕如死过一般虚弱,他十分狼狈,即便男人经历了许多重重,也没有过这样狼狈过。
那个放有内丹重重施法的盒子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男人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以他的修为只能扛到第六道雷劫,原来是内丹在这个时候就取出来了。
等等!
“你还有一次机会。”白堕先前的声音如犹在耳,男人茅塞顿开。
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猛然明白了白堕说的一次机会是什么。
内丹。
正是内丹!
白堕的内丹被施青颜吸收了,只要吸食了她的血就完全可以主宰现在他自己这幅身体。
而因为内丹本来就是白堕的,所以并不会因此而堕入入邪修。
这是绝好的将白堕和施青颜一网打尽的机会。
他终于明白了白堕为什么要和他谈判!
白堕可以靠和他融合来获得自由,但他肯定不会愿意,所以他就让他看看,他想要排挤掉白堕的唯一方法是什么。
只要他够狠心,他就可以获得这个自由。
“你看到了。”
白堕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在他颅内阵阵发响,面前被定格的记忆画面也被狂沙吹散了。
他的话像是从天上飘下来,又像是纂刻在他脑海中。
“切割神识,我们两败俱伤,谁也不能活。”
“但你若是杀了施青颜,就可以活下去。”
他额间跳着疼。
白堕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她。”
“若你想,大可以见她。”
“但以你现在的修为,很难动摇她,所以你只能说实话。”
“她要是心甘情愿同样这个做法,我也尊重她的任何选择。”
天压得很低,狂沙暴风,虽然施法了防尘咒,但能见范围内全是沙土,施青颜仍然觉得她喉咙也被沙土包裹住了。
她在一片大雾中举步艰难,眯着眼看着一望无际的黄沙。
这沙还得刮三日才会停,难道他是在沙尘暴的当日才入的荒漠,可是是为什么呢?
距离上次与白堕见面,已经过去了十日。
如果童玄给她的追踪显示男人就是在这里,她不会在沙尘暴期间入荒漠。
或许是又被他发现了追踪故意丢在了荒漠里?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不试一试。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竹经,漫无目的的舒展着神识,探测着方圆三四里内的生命体。
逃窜的妖兽丶不安分已经生出灵智的灵植丶被沙土困住的低阶修士.....和一个设下好几层屏障咒的地方。
不对。
这设下好几层屏障咒的地方不对。
对方修为没有她高,但这屏障咒却不简单。
这屏障咒和当初白堕在悬崖上留下的内丹设下的防护如出一辙,覆杂且多变,不是简单修士可以完成的。
她在狂沙中停下了步子,尝试用神识突破进去,发现并不能轻易突破。
或许是距离太远了?
走近一些可以再试试。
施青颜心念一动,展开追踪地图,上面的模糊标记在逐渐变得清晰。
她呼吸急促起来,她猜测这里很大可能就是男人所在之处。
也还算幸运,在进入荒漠的三炷香内就找到了对方的藏身处。
她咬住下唇合上地图,没再犹豫,直直朝着那屏障咒地处而去。
与白堕分别前他的话还如犹在耳,越靠近她越紧张。
终于等找到追踪所在地时,她发现这地方有些奇怪。
这是个半圆形的石窟,石窟被设下了覆杂屏障咒,而四周是残留地毒液。
她蹲下身子浅浅闻了闻,辨别出来了这是毒蝎的毒液。
毒蝎洞?
施青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皱着眉头打量这个洞窟,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
毒蝎毒液非常厉害,即便是她这个修为,碰上了蝎王也要谨慎,万一不慎被感染了,还得马上去出去解毒。
可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当初看过的资料也是只还剩些残存的记忆。
这有些危险。
要不然用火烧?
她这样想着,手心便已经氤氲出火苗。
但她很快又想到什么,握拳熄灭了火花。
不能这样做,白堕或许在里面,她都搞不清楚状况,不能帮倒忙。
如此一来,只有进去看看了。
她没再迟疑,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身上也设下两层防护咒,立刻开始突破屏障。
还好这屏障虽然覆杂,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解,只需要耐心和时间,是可以突破开的。
黄沙还在继续,施青颜的法术也没停顿,天似乎是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暗了。
终于在第二炷香时,她破开了这个屏障咒的口子。
黑乎乎的洞口被她的法术从中间烧毁,这火苗卷得极快,不过一瞬就烧了个干净。
入眼是昏暗幽长的隧道,施青颜小心翼翼踏入其中。
“白堕?”
洞内传来她的回音。
无人应答。
她心跳加速,她避开脚下毒液,顺着隧道拐角————
坐着正浑身紧绷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衣领处是他的血。
她瞳孔一缩,脱口而出:“白堕!”
杀了施青颜?
杀了施青颜??
男人后退数步,他不可置信。
他心中有愤然的恨意,也有荒唐的无措。
这算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要他杀人也就罢了,白堕竟然要他杀施青颜?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他还没想出个所以,便察觉到了意念意图溜走。
他神识阵痛,遥遥远远似乎也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
他抓不住意念,留不住幻境,只能任由对方故技重施将他弹出去。
男人毫无防备,在剧烈的阵痛中恢覆清醒。
那呼唤声也更清晰了一些。
“白堕...白堕....”
或许是刚刚在白堕记忆中闪过施青颜的模样,此刻的他能很容易判断出,这个声音来自施青颜。
他沈吟想要挪动,却马上发现头疼欲裂,连轻轻地晃动都会让他疼得睁不开眼。
他在原地坐立许久,终于强忍不适缓慢睁开了眼。
洞窟内漆黑一片。
洞外的沙尘暴已经停止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洞内那几只他放出来的妖兽正不安的窝在角落。
除了妖兽们微弱的呼吸声,就是他心脏无法抑制的疯狂跳动声。
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面前的人还在焦急喊着她的名字。
借着月光,男人清楚看到对方紧张焦虑的面容——
正是施青颜。
她来了。
他才刚刚从神识出来,才刚刚得到了他可以杀死她来获取自由的办法,她就来了。
这或许也是白堕的设计。
男人皱眉又松眉,心头思绪万千,却敌不过头疼,他无法思考,灵气消耗又巨大,近乎脱力的坐在原地。
“白堕——”她脱口而出白堕的名字,呼唤里带着迫切的担忧,但四目相对,施青颜出现了片刻空白的征楞。
很显然她发现了他不是白堕。
她眼中的欣喜褪去,显得有些落寞。
可还没落寞一会儿,她就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
她的目光从对视中移开,落在在缩在角落的妖兽身上,又简单环视一圈四周。
这个过程中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他只是移动目光,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他的样子状态实在不好看,施青颜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受伤了,是有蝎子王所致?毒要紧吗,我先带你离开吧。”
她没问他为什么来这里,要做什么,
说着她上前想要搀扶他起身。
男人冷冷躲开她的手臂,抹去嘴角血迹,强撑着撑着膝盖缓慢起身。
头疼还没退去,他动作缓慢,脸色惨白。
施青颜虽不明就以,却仍然收回了手,她垂眸又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间,“你先走。”
男人却没动,他盯着对方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白堕让你来的。”
施青颜猛然她擡起头与男人对视,她反应过来,似乎是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有些紧张,“你见过白堕了。”
见他面色这样严肃,她又追问,“他说了什么?”
“你们是如何商定的?”
男人仔仔细细观察她的神态,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如果不是她演得太好,就是真的不知情。
他平顺了一下口中血腥之意,头疼也勉强得到了一些缓解。
“他什么都没跟我商定,他挑唆我来杀你。”
施青颜眉头怔松,很显然他没听懂,只能莫名其妙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男人忽然有点想知道施青颜得知此事的反应了。
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荒谬吧。
想想她会伤心,他竟然有些痛快。
他恶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哑声道:“白堕,要我杀你。”
很奇妙,他和施青颜的关系,远比和白堕的关系来得深刻。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只小妖兽,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在和她的斗智斗勇中,他们从敌人到同伴,最后也可以称之为朋友。
而后来的事又太长太啰嗦了,自从他化作了人形,似乎施青颜就完全将他确定为了白堕,她看他时总有隐忍克制的爱意,有调侃的试探,有他不知道的,属于白堕和施青颜之间的暗号。
真要说起来,他对施青颜朋友身份的界定很模糊。
他无法判定两人的真实关系。
但即便如此,他也断然不会想到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他恨过施青颜,也怨过丶烦过丶同情...到现在,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了。
这是出于身份特殊的矛盾,是微妙的关系。
他知道,白堕没有主动告诉施青颜这件事,正正是因为他开不了口。
但他可不一样。
男人面无表情口述着白堕所言的一切,几乎是一句一句背了下来。
这么荒唐的事情,施青颜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男人来不及思考,施青颜便已经到了。
所以他干脆放弃了思考,只观察对方的神情。
她很放松,在听到这样荒谬的事时,意外地放松。
对比起他的震惊和愤怒,好像是他们被杀的身份调换了。
“就是这样了。”男人面容冷漠,完整清晰将他们现下的尴尬处境说得清清楚楚。
施青颜沈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神情从焦急到有些怒然又至最后,已经恢覆平静。
她没有展现出明显的悲伤或痛哭,她只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喃喃,“原来如此。”
什么如此。
他皱眉。
施青颜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她看着男人,又将目光移到不远处还蜷缩在一起的妖兽身上。
她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只知道自言自语。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笑了。
这是种很荒谬的笑,似乎是有种解脱般舒了口气,实在是莫名其妙,异常突兀。
她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笑了一下又立刻收起笑容。
紧接着,她看着男人的目光变得空洞,眼眶发红,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看起来有些恍惚。
她好像...很难过。
男人心头一紧,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施青颜没有真正的哭过。
她多半是为了示弱,真的伤心起来最多也就是红红眼眶,这样肆无忌惮的掉眼泪,还是头一次。
“我懂了。”她声音很低。
男人甚至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明明刚刚还想要看她难过,现在发现她真的难过了又变得不忍。
他移开目光,嘴上却并没有停顿,“这样就受不了了?”
施青颜低下头,伸出双手捂住了脸,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男人冷眼旁观。
施青颜放下手臂,再擡头时,水珠被她抹去,眼眶微孔,声音沙哑,情绪却已经平静许多
“抱歉。”
“说正事吧,”
她从储物袋掏出一副竹经,用指腹摩擦了片刻,将其递给了男人。
“什么意思。”
男人没接。
“这是白堕告诉我的,我在霁月教藏书阁和灵翰童玄一起翻箱倒柜找了近十人日才寻到。”
见男人还没动作,她继续道:
“这是结契书的咒语词“
“以此咒语签订约者,不得毁约,结契双方可以约定任何事物,包括不限于钱财丶符箓丶法器,甚至是修为。“
“与邪修不同,结契双方被契约约束,即使是交换法术也不会遭到反噬。”
“被捐赠者只需用自己的修为养育贡献者即可,摄魂者拥有捐赠者的完全支配权。”
“这竹经是邪修所着,后被除掉后被霁月教收录,这版也被封存起来,被世人遗忘。”
她半点没有被算计的不高兴,反而将竹经摊开,“看来他的意思,是要我与你结契,献祭于你。”
献祭??
男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抓过竹经,展开大致浏览一遍,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要你做你就做?”男人大力合上竹经,语气不善,隐隐有些怒意。
施青颜定定望着面前的男人,“所以你愿意被白堕吞噬吗?”
男人反问,“你觉得呢?”
“自然是不愿意的。”施青颜抿了下唇,“你大概觉得我们烦透了。”
男人算是默认。
面前这样冷静的施青颜,他倒是有些过分偏激了。
她看起来和白堕竟然如此相似,好像即便他们许久没见也能不谋而合。
“白堕重伤未愈,他无法直接吞噬你。”
“而你没有办法完全规避我和他的存在,对我们来说,这是死循环。”
施青颜像个旁观者般分析着眼前的混乱的情形。
“现如今能打破局的方法有二,一,强行切割神识,彻底将你们分做两人,但同时几乎没有存活率。“
也不知是白堕早告诉过她,还是这些事在她心倒腾来去许多次,她讲得很顺畅,几乎没有停顿。
“二,就是你杀了我。“
她很平静,就像在说天凉了一样没有任何起伏。
男人不置可否。
施青颜叹了口气,看起来还有些无奈,“我并不是随便放弃生命的人,你应该也知道。”
“我不知道。”男人语气冷淡。
话虽如此,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施青颜抿唇笑了下,明明她神色未变,可男人却就是能从她这笑里品出一丝伤心。
他突然觉得心口有些抽痛。
“但是。”她停顿了一下。
男人的心随着她的话开始变紧,他猛然想到在南山上也是这样的。
施青颜入侵他的神识,他拼命夺回意识,在清醒前,他也感到了难过。
所以是施青颜在难过感染到了他,是这样吗?
没等他细想下去,施青颜又开口了。
“我在你的神识里见到白堕的那一刻,除了愤怒,也实在是伤心,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看着男人,又笑了笑,显得很疲惫,眼眶也再次红了起来。
她声音变得哽咽,
“因为直到那个瞬间我才完全相信了你并不是白堕。”
“先前我不能确认现在的你是不是他,你已经完全不在意我了,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我更害怕那个在神识里的白堕是虚假的,我脱离了神识就再也见不到他。”
“分别前,他要我找到这部竹经来寻你。”
“他说,要和我一起结束这混乱的一切。”
先前发生的事太多,男人确实没仔细看过她,现在看来,施青颜确实很累,这是种被掏空灵气的虚弱丶来自精神上的兴奋和愤怒丶长久的压抑与对现状的迷茫,她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眼泪随着她的话再次落下,她的语句也更肯定。
“白堕还没有从过去的苦楚中解脱出来。”
“这让我寝食难安。”
“我痛恨他的不告而别擅自做主,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把我推出去自己去死的这个行为,可这不代表我不会为此感到心痛。“
“我是个很平凡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靠我本身努力得来的,这也与我一直以来的理念相违背。”
“更何况我希望能让他能完全解脱,彻彻底底地成为他自己。”
她从腰间抽出长剑,反手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将刀柄那头对向男人,扔到了他脚下。
她用指尖拈了拈眼角的水迹,唇边还噙着笑,看着难过,却也有解脱,
“如果我死,把内丹给你,和白堕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最后的解决办法,那么我接受。“
疯子。
疯子。
全是疯子!
男人被她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退后一步,怒极反笑,笑着笑着牵扯到伤口,他咳嗽起来。
难怪他们心意相通,本来也就是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要我来做这个坏人?”
施青颜收敛起神识,解了身上的防护咒,平静又沙哑道:“我也可以自戕,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说罢,她似是心意已决,已然念动了口诀。
男人神色巨变,在看到她真的擡起手氤氲出法术要往她自己身上拍下去时,擡脚踩起刚刚她丢下的长剑精准接住剑柄,一把中断了她的动作。
施青颜被震得后退几步,她擡头看着男人,男人咬牙切齿,头疼欲裂,他烦躁看着施青颜,努力平覆心情,“你不能死。”
施青颜只是看着他,并不接话。
男人此刻十分痛恨白堕,觉得他可恶至极。
他一定是算到了这些,他太清楚怎么样能动摇他的决心的。
“我既不承认我是白堕,自然不会接受他的内丹。”男人扶额按着跳动的太阳穴,眉头紧皱,“你的死毫无意义。”
施青颜神情变得坚决,“我们这样纠缠对谁都没好处。”
他当然知道,这些就算施青颜不说他也清楚。
但他显然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收起长剑,低下头思考。
让白堕吞噬自己,不行。
杀了施青颜,不行
强行剥离神识.....
等等。
当初白堕是怎么从雷劫下活下来的,白堕说过的。
他猛然停住步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展开了手中的竹经。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男人再次合上竹经,身形未动。
他要做什么呢?
白堕了解他,正如他也了解白堕。
男人眉头紧皱,沈着脸看了眼施青颜。
他不会让施青颜死的。
是的,施青颜不可能死。
想到这一点,他一直跳着疼的额角终于平覆些许。
他一定会想到的,施青颜会同意这个方法,所以干脆以退为进。
所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结契者以血为盟,无需承担任何反噬。】
这句是竹经原文。
先前被他惊到,又被施青颜的举动气到一时间无法正常思考,现在勉强冷静下来,他也算总算找到了重点。
无需承担任何反噬。
意为摄魂者得利。
白堕怎么会让他得利?若说是给施青颜铺路说不定还能说得过去.....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他反应过来了。
是的,就是施青颜得利。
他一把收起竹经,再次看向了施青颜,见她目光决绝,心中翻腾着,第一次对白堕这个人的手段有了具象化的了解。
他是上位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裁者,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惜用爱人性命做局的仙尊。
他多活他一千多年,独于世上两世,见过无数阴谋诡计,他的赌性,比男人还要强千百倍。
即便白堕现在不在面前,即便他不没有用那双看猎物的眼神看他,他此刻也感觉到了森森杀意。
白堕要将他完全剔除出去,他并不是要融合他,他是要完全占据这具身体。
这是他就是他最后的手段。
“不是你献祭给我。”
男人冷然出声,看着施青颜不解皱眉,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无论他接不接受,他已经顺着白堕的铺路走到了现在。
“他是要我,献祭给你。”
他摆出同归于尽的姿态激怒白堕,这也是白堕早就计算好的。
白堕不可能牺牲施青颜,他能牺牲的只有他。
若迟迟不作为,男人迟早会被白堕一点点吞噬,如果他杀了施青颜吸取内丹,白堕一定会和他同归于尽,若是强行切割神识,他们也只能两败俱伤最后一起消亡。
白堕不畏惧自己的死亡,也早就有了和他一起泯灭的决心。
他是让他看看,除这些外,还有一条仅存的活路。
就是让他和施青颜签订摄魂契约。
这办法说来也不算离奇。
神识的切割之所以会让他们都死,无非就是被切割的躯体无非自洽愈合破碎的神识,神识消散了,自然也就死亡了。
可如果他献祭自己给施青颜,那么施青颜就有可以留存他的修为,给他吊一口气。
只要还活着,就有办法能活下去。
这和当年施青颜为了保白堕不被雷劫所杀用得法子一致。
只是这次,她从奉献者,变成了结契方。
这时候,到底谁能完全占主导,就要各凭本事了。
说起来,这也勉强算是一场的斗争。
这法子.....
他确实可以接受。
白堕这样拐弯抹角的将这个方法摊开让他知道,怎么又不算是一种公平呢?
更何况白堕杀心太重,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他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
箭在弦上,已经没有别的时间给他来做选择了。
施青颜说得对,再纠缠下去,对他们谁也没有好处。
男人敛眸收起竹经,拿起长剑,在手中化出一道血口。
鲜血从他掌心溢出,一滴一滴落到沙地里。
他看向有些混乱,也逐渐想明白这一切的施青颜,扔掉了长剑。
施青颜一点就通。
她皱眉又松眉,看着融入沙土里的血痕,心口怦怦跳起。
“你要怎么做?”
“我和你结契,你可以随意支配我的灵气。”
施青颜嗯了一声,大脑飞速运转,接着道:“然后你切割神识,之后呢?”
男人嘲讽一笑,“之后?”
他目光沈沈。
“你知道的,我和白堕,不可能共存。”
她咬着下唇,神色有些纠缠,
“也就是我同意的话,你和白堕就都有可能完全消失?”
“不仅仅只是你们两败俱伤,而是你们双方都有可能完全死去。”
男人点头。
他无法保证契约生效了,施青颜一定可以保下他这条命。
施青颜看起来有些焦虑。
她看着男人有些踌躇,又几次欲言又止。
这样的抉择,似乎比让她牺牲自己还要困难。
可或许是看到男人手上的伤口,或许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犹豫半晌,最终点点头。
“来吧。”
契约以血为盟,施青颜用灵气做剑锋,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血落到地上,妖兽的血和她的血很快融合。
昏暗的洞窟内吹起一阵阴风,吹动了施青颜的衣袖和发梢。
她神色凝重左手握着鲜血凌空画结盟咒,已经颇有上位者的姿态,手势又快又准,很快在这洞窟内形成了一个阵法。
鲜血融与其中,四四方方圈出一大片地界形成结界。
在结界形成的瞬间,男人也正好画完了咒。
带着浊气的空气里亮出金光,光随咒行,凭空跟着他二人的符箓线条交缠,很快便融合一处,发出红色火焰,彻底点燃了这个洞窟。
男人念念有词说出了誓词。
红光下,他眉眼低垂,睫毛在跳跃的火焰中摇摆,施青颜眼底的担忧溢于言表,她手端空符,停顿片刻,也念出了誓言。
“我将自愿赠与修为法术,即刻生效,不死不毁。“
男人念完最后一句,微不可闻呼出一口气,擡眼再向施青颜看去。
施青颜一直默默看着他,四目相接,她在对方略带催促的眼神中念完了全部誓词。
话音刚落,面前交织的两到咒语发出了轰的碎裂声,火焰很快包裹住这道咒语,最后如炼烧般烧出两道金印,以眨眼的速度融进了他们双方结盟画咒的伤口里。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火光刹那燃烧殆尽,洞窟内恢覆了黑暗。
施青颜低下头,她握了握拳头。
通体灵气游走,和当初她刚刚吸收完内丹一样。
她心神一动,尝试性催动掌心————
旋即在她面前展开了无数银丝环绕,像线,但又比线粗。
这些银丝蕴含着深深浅浅的能量,施青颜轻轻触碰了离她最近的一根银线,在她指尖碰上的一刹那,线上弥漫开来的蓬勃的灵气,不疾不徐涌入她的体内,又牵扯出其他环绕的银线一同流动取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看着似乎是想争先恐后地被她吸收。
她愕然松手,再擡眼望去,对面的男人脸色不算太好,明显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灵气波动。
显然这些银线输送着他体内的能量。
他像一个可以随意掠夺的储存容器,如果施青颜愿意,那么她可以在眨眼间就将他的灵气一扫而空。
她连忙收手,后退一步,“还好吗?”
“可以继续。”
他没什么表情。
施青颜停顿片刻,叹了口气,应了声好。
“有不适的地方,立刻告诉我。”
妖兽珍贵的东西太多了,银线连接了他的灵气丶法术丶神识,甚至是一些天赋。
施青颜不敢多摄,勉强各取了一些,她能感知到自设能力的扩张,修为的精进,而对面的男人就没有那么好了,他神识未愈,还这样被消耗,虽然他没有表情,但施青颜能感觉到他的神识有些紊乱了。
施青颜很快收手,还来不及吸收这些养分,赶忙道:“你觉得如何?”
男人点头。
“那...”
施青颜措辞着,捋出一根银线,与这根银丝对应的神识连上了追踪。
神识想通的一刹那,她周身一震。
劈头盖脸砸来无比混乱的碎片,带着狂热与躁动,不安分地叫嚣着。
这还只是浅浅的一部分,难以想象他的本人能感知到的神识有多么杂乱。
男人远没有他表现得这么淡定。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识包围,很快从心底涌出一丝熟悉,她喉咙发紧,心跳漏了一拍。
再看向男人时,他的目光变了。
男人的目光总是冷漠的,不会泄露除烦躁以为的情绪,可此时此刻,面前的人,目光泄露出一丝杀意,看向她时,还有没来得及收回的凶狠。
施青颜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脱口而出,“白堕!”
面前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注释变得缓和,他露出了先前和男人截然不同的炙热。
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握了握双手,似乎是在确认这具身体的力量。
最后,才又望向了她。
“白堕....”施青颜心提到嗓子眼。
他在她的呼唤中前进,缓步向她靠近。
可刚迈出一步,他就觉得额头剧痛,下意识又停下了步子扶着额头发出沈重喘息。
施青颜刚想上前,却又被男人呵斥,“别过来!”
她生生止住步子。
男人捂着头在原地停顿半晌,在施青颜心急如焚的再次擡头,那先前的炙热已经荡然无存。
他恶狠狠攥紧拳头,声音沙哑,“你在外等候。”
“接下来的事情,与你无关。”
施青颜摇头,“可你们切割了神识怎么办,我在旁可及时救助。”她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
“不必多言。”
“我与你结契,你可以清楚感知到我在哪里,也能随时将我的灵气法术夺取,多得是办法来救助。”
施青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出声。
男人说得没错。
可即便对方没错,她也很难真的坐视不理。
男人咬牙切齿,显然是疼痛难耐,“快走。”
施青颜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洞窟外走去。
在消失在洞内的瞬间,男人摇摇欲坠般摇晃,咳嗽出一口鲜血,可他还算平和,他心中已有谋划雏形,他出言讥讽,“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这似乎是对白堕说的。
“不是要切割神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半神识的世界一片荒芜,看不到尽头的狂沙,无休止的风,无数细沙从面颊拂过,天上只剩几颗零星的星星。
显然荒漠中的沙尘暴还在继续。
男人置于暴风眼中,再次展开他神识的画卷,已经显得有些零星的碎口了。
先前被切至一般的伤口在缓慢愈合,他浑身灵气游走,法术再次被催动,额角再次如撕裂般剧痛。
这次没有了白堕的阻挠,似乎他们两个都想快些将对方消灭,顺利得出乎意料,可伴随而来的疼痛也是出乎意料。
痛丶太痛了。
好像有人将他脑子劈开了两半,他紧紧咬着牙,额角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几乎是拼命地忍着才控制住没有呼痛出声。
用岩浆灌入脑子里也不过如此了,男人脸色惨白,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他原本的烦躁和憋闷的怒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越痛越用力,越痛越要继续——他发了狠劲,一鼓作气加大了灵气。
他沈重喘息,摇摇欲坠,神识会本能保护意识,他需要承受这种疼痛和被排斥的压迫,忍受从上至下掠过无数碎片,并需要计算丹田处灵气的急速缺失的后果。
他应接不暇,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也就是这一下,他突兀想到了白堕。
白堕一定也是在承受这些的,所以他会如何?
一定也很狼狈吧。
这些和当初的雷劫比起来拿个更难受呢?
男人供血不足,灵气已经开始慢慢不够用,他咳嗽着,又吐出一口鲜血。
法术才还没完,画卷也仅仅只切至了一半,男人已然觉得他撑不下去了。
这并不是他的意志力够强就可以实现的,而是他的灵气已然无法再运行,他的实力还撑不到他继续完成这个法术。
他踉跄着,指尖开始颤抖,几乎快要坚持不下去,被意识击溃着后退踉跄单膝跪地,法术即可就要被中断———
不可以中断,中断的法术不仅会让他元气大伤,而且到时候还要从头再来。
这样的痛苦,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也就是这时,男人感觉这片神识的空地被扯开了一道口子,一抹意念突破了他的防御,如鱼得水般取代了强弩之末的他。
法术没有中断。
有人帮他继续了。
男人朦胧间,他感知到那道被撕开的裂口处,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神识还在割裂。
白堕。
是白堕。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这时出现了。
男人吐出口子的血沫子,忍不住讥讽出声,\”为什么不等我完全坚持不住了趁虚而入?”
白堕似乎悬空而立,面如白纸,显然也不好受。
可他的法术运作比男人快,也比男人要更狠,剩下的一半,在瞬息间迅速割裂。
男人好不容易有些缓解的大脑,又开始细密地发疼。
他眉头紧锁,攥紧了手心。
白堕虽然没有表现出和男人一样的痛苦神色,但他也无暇顾及,勉强只能保全自己,终于在最后一点时,输出了最后一丝灵气,将画卷彻底劈成了两半。
就是这一刹,强行切割两半神识在刹那化为碎片颗粒,狂沙丶疾风丶碎片,无数幻影交织着将他围绕,男人被狂沙卷入另一个神识内,等他睁眼,看到的就是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的白堕,他的衣领上也还残留着对方的
他很狼狈,唇角溢出鲜血,看他这个不速之客的眼神也越发凌厉。
男人低这头喘息,惊愕发现自己的脚部开始缓慢变得透明,再顺着擡头看去,同样站在在暴风眼中的白堕,右手也逐渐透明。
与此同时,他清晰感受到身体上能量的流逝。
是了,成功了。
因为成功了,所以神识涣散了。
神识一涣散,也要死了。
他看着站在狂沙里的捂着胸口的白堕,对方也在看着他。
虽然狼狈,虽然这个神识即将崩塌,但此时此刻。正是时候
机会来了,他和白堕都在等这个机会——————
解决对方。
天黑了,应是深夜,施青颜在漆黑的荒漠里没有目的的来回踱步。
屏障咒外是还未停歇的黄沙。
她在这望不到边际的荒漠中焦虑。
身后的洞窟被她设下重重防御和屏障,她只能通过神识里的波动来感知洞窟内的情况。
光是她能感知到的,便是巨大波动和难以抑制的杀意。
距离她出洞窟,已然过去一炷香。
洞窟外看不出半点异常,可内里一定是暗流涌动,她恨不得马上充进去看看情况,又害怕会越帮越忙。
男人其实说得没错,这是他和白堕的事,她也没有可以插手的地方,但即便知道,也很难不为之揪心。
正想着,她在对神识中设下的追踪忽然动了,她很清晰感知到了对方灵气的流逝,这抹神识在变弱,而且是越变越弱。
施青颜心跳漏了一拍。
如此说来,他们一定是已经切割了神识,如果不保住命,生命很快变回流逝。
她立刻摊开掌心,上面显示男人的银线在慢慢变淡。
这么快?
才一炷香,已经分割完成了吗?
施青颜大脑一片混乱,冒出了许多念头。
但眼下并不是思考的好时候,她还有使命在身。
她紧紧盯着手中银线,眼见这银线开始隐隐绰绰的闪烁了,她立刻开始行动。
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再次用灵气化剑,在左手掌心划了道口子,以身做阵,很快画出一个阵法。
掌心鲜血滴入阵法便启动了。
她右手重新现出显示男人能量的银线,她口中念念有词,黑夜中,阵法中心的她正闪着银光,源源不断的疗愈滋补缓缓融于她掌心,那些渐渐变淡变弱的银丝也再次亮了起来。
她追踪里混乱的神识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安抚。
她松了口气。
施青颜不敢松懈,她时刻观察着银线的状态,但凡银线开始闪烁,她便大量输送灵气。
如此来回四五次,银线很快出现了异常。
原本密密麻麻纠缠错乱的银线竟然从根部开始变得透明,慢慢地有要消失之意。
施青颜呼吸一窒,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手足无措的用自己的血去滋养这阵法,使其更加滋补。
但效果甚微,变淡的银丝只是停止了一会,马上便又继续变淡。
她焦急看了眼黑乎乎的洞窟想要进去看看,却又怕现在走了银线会消失得更快。
几番挣扎,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左不过都是在消失了,如果不能立刻做出决断,很有可能他真的没命了。
这样想,她也很快就这样做了。
但当她负手收起银丝准备破开防御时,洞内猛然传来巨大冲击波,力量之强,威压之猛,将施青颜都逼退数步。
她不可置信擡头,再次靠近,她伸出手尝试性触碰却被尖锐地刺痛灼伤指尖不得已退了回去。
怎么会?
男人现在仅仅只是六级妖兽,远没有达到这种级别的防护。
发生了什么?
黑暗的沙漠里刮着狂暴的风,细碎的沙粒随风卷出漩涡直直通向天际,行程一道骇人的巨型龙卷风沙尘暴。
昏暗的天际上方出现一道亮光,犹如不规则形状撕开的裂开一道缝隙,正对应了在缝隙中的两人。
破碎的神识里在消耗中重建,在重建里损毁。
神识在被努力修补,但修补速度远远不够。
很显然是有人在辅助他们,也正因如此,裂缝是被强行撕开的口子,口子被滋养后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
而正在风眼中交手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都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半炷香前,在男人起身的瞬间白堕突然发难,他招招带杀,似乎是不准备纠缠了。
虽然男人应接及时,但白堕的近身作战水平堪称恐怖,男人初期不堪承受,被他击中多次,可好歹两人同出一处,数十招过后,他便找回了节奏开始反击。
狂风呼啸,沙粒飞舞,白堕目光阴狠,有着没被完全压制的邪意,他毫不留情,几乎是想要治他于死地。
男人再怎么修行也只有百来年经验,甚至他还不够白堕狠,数百个回合下来,他的劣势愈发明显。
光柱和风眼逐渐上移,白堕和男人都争抢而去,被漩涡至了半空。
白堕无心恋战,他目的很明确,在又一次绞住男人脖子后,他狠狠一踩,试图借势乘风而上。
也就是这一下,男人抓到了反击的机会。
他一把抓住了白堕的脚踝狠狠下拉,在神识里没有法术,白堕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出龙卷风外———
他也没有如男人愿,他急速下坠,一把扯住了男人的衣袋,两人竟在同时双双跌落出龙卷风。
使不出来法术,落地便只能靠身体硬抗,重重落地。
白堕就地打了个滚,很快稳住身子,撑着膝盖起身。
同样重重落地的男人勉强翻了个身避开冲击,他浑身剧痛,却怒火中烧。
多活一千多年又怎么样?
狠毒又怎么样?
白堕能做到的,他一样可以。
两人都未有停留,也不敢停留,因为裂缝的口子又变小了。
他们又一次缠斗至龙卷风泉眼处,乘风而上。
男人似是被激发出了斗志,他剧烈反击,数十个回合下来,他竟隐隐站了上风。
他一鼓作气,手做铁钩狠狠向白堕颈间挖去,被白堕冷静躲过。
随着龙卷风越来越高,飘离地心,他很快意识到,不能再掉下去了,没有法术,他追不上这龙卷风,自然也上不去那条缝隙。
很显然他能想到的白堕一定也能想到,也就是这样,白堕的攻势转为了守,对他的进攻全部化解,竟然没有别的举动。
不过几个来回,龙卷风已至一半,若再上行,他们或许都要出了这道裂缝,这不是男人希望的,显然也不可能是白堕愿意的。
光束越来越小,缝隙还在持续愈合。
白堕看出了他隐隐的急躁,如此迫切的环境里,他竟然笑了,这笑带着一丝冷酷的决绝,显得有些诡异。
“我没有打算过要吞噬你。”
他的声音很快被风声盖过。
“我从一开始,就是要赶尽杀绝。”
风暴似乎小了一些,除了漫天黄沙,已然可以窥见黑夜的一角,距离施青颜从洞窟出来,已经过去了三炷香。
在发现无法进入洞窟后,她便回到了阵法里,持续给银丝输送灵气和她的血。
然而银丝的气息却越来越弱,从一开始的变淡,到闪烁,到透明,直至现在,已经只剩半截了。
施青颜焦躁不安,可她还是不敢停顿,她只能继续等待。
看着衰弱的银丝,她心生悔意,胸口发闷。
她后悔回到这里,后悔再次见到白堕。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些,她或许会在最初就选择放下执念。
现在事情已经完全脱轨,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希望白堕赢,又不希望他完全赢。
想要男人输,又怕他真的会死。
她很坚定地相信她爱的是白堕,所以对男人只有愧疚。
可他们之前是一笔烂账,实在说不准如何才算完美。
施青颜觉得难熬,她迫切想要知道他们的现况却只能呆在原地束手无策。
思绪之间,银丝又慢慢透明着隐去了一小截。
她神识里的追踪却还没停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暗淡的夜空慢慢变成微红,风沙又小了一些,已经隐约可见远处天空上的红日。
银丝还在逐步消失。
施青颜咬紧牙关不肯放弃,她一动不动,执意在阵法中持续施法,好在她现在的修为足以支撑她的继续。
风沙停了又起,吹了再停,太阳东升,烈日灼灼。
日月交替,很快到了正午。
沙尘暴已经快要结束了。
荒漠还有些风,但已然没有了先前那么放肆,然而在持续的防护罩和屏障咒笼罩下这里除施青颜以外,近乎一方圆内都没有活物了。
施青颜隐隐感觉到了疲惫,持续近十炷香的时间灵气输送,先前从男人那吸收的灵气和法术早就已经被阵法消耗完了,现在持续下去的是她自己的灵气和法术,时不时还要滴点鲜血,神识里还需要持续追踪。
她还能坚持,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洞窟给不了她答案,银丝也不行。
日月更替,日头从正午又至夜晚。
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银丝已经只剩一小部分。
神识内的追踪也近乎微弱,施青颜咬着下唇,眼眶发红,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银丝变淡丶闪烁丶直至透明,完全不见。
她呆楞在原地,还保持那个动作,阵法也依旧生效。
可她清晰感知到神识内的追踪一点点失去反馈,她咬住下唇,愤然起身,果断收起了追踪。
不,不行。
因为长时间的供血,她的手在发抖,她再次靠近洞窟的防御,可刚刚伸手过去触碰屏障,就如同先前一样被强大威压震慑出来。
馀威还在,这只能证明下咒的人法力强大,无法鉴别洞内人的生死。
她不可以坐以待毙。
施青颜焦虑踌躇,思考片刻,很快做出了决断。
她要进去,既然外面进不去,就从神识进去。
现在的神识还有微弱的接触,只要有,她就不能放弃。
思及于此,她马上原地做阵,从储物袋倒出七零八落的丹药瓶,一阵翻找,找到了先前童玄给她的入神识的丹药。
她撩开裙摆,施法防御,囫囵吞下丹药,开始打坐。
神识立刻舒展开来,追踪了一整夜,对此已经格外熟悉,她牢牢抓紧神识内的追踪一探究竟,试图随它而去,突破屏障。
但很快她就被拦了下来,拦下她的不止咒语,还有来自精神层面恐怖的威压。
这绝不是六级妖兽能拥有的。
一定出了意外。
施青颜心中惴惴,不安之意越发强烈,追踪越来越微弱,她没时间再去思考这些。
她再一次发起突破,被震慑开就再试,不留馀地寻找突破口。
终于再第十次破口时,被她找到了一丝缝隙,她顺着缝隙而下,奋力挤了进去。
耳边狂风呼啸,面前飞沙走石,周围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入眼的尸横遍野,一具具形如可怖地尸体横生出一条血路。
施青颜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她大惊失色,太阳穴跳着疼丶
怎么会?神识的世界一定是身处的环境,洞外的沙尘暴已然停止,神识里却却如此形同炼狱,这绝不正常。
她越发感到不安,忍不住出声喊道:“白堕!”
空旷的沙地无人应答,她的声音被吞没在了狂风中。
她迷茫地低头打量着这些尸体面容。
有的死状安详,有的面目全非,这些尸体多数面容陌生,再往前去,出现了几个施青颜见过的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早期魔宫长老。
她随之一震,心中警铃大作。
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白堕曾经杀过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敢停顿,立刻小跑起绕开尸体,顺着血路向前,终于是在尽头处看到了一束微光,微光下两人的交手已经进入尾声。
男人被白堕重重锤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被踩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与执形成鲜明对比的白堕周身煞气,眼尾散发红气,黑袍血迹斑斑,除了他自己的,还有男人的,他似是已经打红了眼,就着要下死手————
“白堕!”施青颜心快跳出来,她大声呵斥制止。
听到她的声音,白堕和男人皆是一楞,齐齐回头看向快步跑来的她。
施青颜不顾血水,试图跑到白堕跟前,但她还没靠近,就猛然被二人身前看不见的屏障拦住,震退数步。
但她顾不上这些,只又急又惊,“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不要他命的!”
白堕面带邪气,眼神里带着阴狠杀意,他发梢飞舞,黑袍上沾满了黑红的沙土与血迹。
施青颜心中发紧,她知道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前兆。
他掐着男人脖子的手再一用力,对方就没命了。
“你怎么会来。”见到施青颜他神情稍有缓和,但他并不回答施青颜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他扯开话题,“你不该来这里。”
施青颜才不会上他当,她急火攻心,“你先放手!”
“你帮他说话?”白堕眸中杀意更甚,似是要就这样下手,他指尖发力,男人呼吸陡然急促。
“不!!!”施青颜惊惧出声,无措红了眼眶,她试图解释,“你要走火入魔了!”
邪风阵阵,被制服住的男人狼狈极了,白衣沾血又卷着沙土,一副大战后的无力,他勉强擡眼看着施青颜,竟然还能笑出来,笑着笑着,他咳嗽起来,“他造了这么多杀业,走火入魔只是迟早的事。”他声音沙哑,倒是听不出半点害怕。
施青颜又气又急。
白堕却眯了眯眼,他回头看着男人,半晌不语,忽而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男人说到底也算是他的一部分,所以不必赘述他也能明白。
施青颜却并不理解,“什么?”她皱眉,目光一直锁定在白堕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上。
男人讥讽看着他不语。
白堕却在沈默片刻后,冷笑起来,这笑里带着怒意,隐隐又发作之势,“很好。”
“什么意思??你别冲动!!”施青颜在旁心急如焚。
或许是因为问这话的人是施青颜,又或许是她在旁阻止,白堕到底是有所顾及。
他竟然看了她一眼,给出了回答。
“他算计我。”
施青颜一顿。
从白堕出现在男人神识里的那刻起,男人其实就已经预料到了他来者不善。
要不是有绝对的把握,他定然不会贸贸然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更不要说初次见面,他眼中就包含了杀意。
白堕要他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这种人,不会允许有另一个一样的他来威胁他的存在。
而白堕存活于这世上千来年,一定杀过不少人,若真如对方所言,男人才是那部分被残缺的神识,这样也不正证明了他是他一部分善念。
杀死自己的善念,引出他的业障,激发他走火入魔,这便是男人同意应战的最后谋算。
施青颜也恍惚着在片刻里想明白了这些。
“你也算计过我丶”男人沙哑出声,语带冷意,“你引我入局,我引你入魔,这很公平。”
“不...不是。”施青颜慌忙否认,“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白堕直接打断她,眼底彻底变红,额头中心繁覆的花纹呈现出金红色暗光,似乎再有一点点他就要走火入魔,“我不会死,走火入魔也罢,这世界上绝不能出行第二个我!”
施青颜声音哽咽,“白堕,你将他连同这部分神识一起放逐吧,你可以做到的。”
“动手啊。”男人出言讥讽。
“白堕!”施青颜急得语无伦次,眼泪掉落下来,“你绝不能走火入魔——”
“杀了我,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会威胁到你了。”男人嘴上不停。
“算我求你!”施青颜试图扬声压过男人所言。
“还是说你觉得这样赢没有意思?”他继续激他。
“你闭嘴!”施青颜哽咽大喊,转头又央求白堕,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就算是为了我,白堕,你想想...“
白堕邪气更甚,他烦躁皱眉出声打断他们,“聒噪!”
他拧着眉头回头瞥了施青颜一眼。
“不等等!”施青颜顿觉不妙。
但白堕没有半点犹豫,送掌将她推了出去。
施青颜还未出口的劝谏戛然而止,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扯动出去,她整个人犹如被凌空拎起,凭空出现的力量猛然将她狠狠拽了出去,而停留在原地白堕却目光一路追随她的身影。
她无法动弹,只能被操控般悬停于空中良久,终于找准落点,重重砸进她原本的身体。
神识终于被回收,她急促喘息着睁开了眼。
眼前还是荒漠,神识上的追踪已经完全断开,银线彻底消失,她失去了最后一点和他沟通的方式。
日新月异,太阳东升西落,沙尘暴完全停止,空气变得浑浊,又开始飘起了小雨,灰土和雨滴混合,空气里散发着沙地的土腥气。
距被从神识驱逐后,已经过去了两日。
施青颜从一开始的焦虑惶恐,到绝望痛苦,直至现在,她已经平覆下来。
她起初会懊恼为什么没早些发现他要做什么,后面又气愤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她只剩下难过。
她难过差点再也见不到白堕,心疼他一个人走到走火入魔这个地步,又对于男人实在愧疚。
事情是被她弄成这样的吗?
也不是,她也是被推着走,稀里糊涂到了这一步。
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施青颜觉得很累。
飘着小雨的夜晚没有星星,荒漠里除了沙土再也看不到别的活物。
洞窟传来细碎声响,浓郁地血腥气,施青颜猛然转身。
来人逆着光,满身泥泞,遍体鳞伤,右臂血肉模糊,血顺着指尖低落,他神色有些恍惚,脸上的血痕凝成血痂,看向施青颜的时候,眼里含着凝重的嗜杀之意还没完全褪去。
他出来了。
施青颜发现洞窟前的防御破开,屏障也被解除,男人迈着沈重的步伐,出来了。
她如鲠在喉,不可置信咬着唇,唯唯诺诺前进两步,“白堕..”
听闻此言,面前的人这才怔松般如梦初醒。
他张了张嘴,踉跄前行,俨然是已经力竭到无法支撑身体。
施青颜立刻上前,伸出双手抱住压下来的沈重身躯,男人沈重的呼吸洒在她的脖颈,浓郁的血气钻入她的鼻息,她被对方全身的重量逼迫后退几步,无措地紧紧搂住他,结结实实与他抱了满怀。
他浑身是伤,似乎没一处好地方,但即便如此,男人仍然擡起还能动的左手,深深勒住她的腰,算是回应了这个拥抱。
腰间的手臂滚烫,施青颜的心也变得滚烫,她心头的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喘着气喉鼻尖发酸,问得小心翼翼,“白堕,是你对吗?”
男人疲惫闭眼,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低声答道:“嗯。”
终于得到了肯定回覆,施青颜长长松了口气。
她眼眶通红,愈发用力抱着男人,真切感受他的存在,无声落泪。
她想起上次在神识里与白堕见面,对方给出了肯定承诺,“我一定会出来,务必等我。”
现在他确实做到了,可施青颜却依然觉得发苦,她哽咽出声,“他呢?”
妖兽额头繁覆的花纹在施青颜看不见的地方亮起,他闻声睁眼,刚平覆的双眸又涌起片片血腥杀意。
他手下力度更大,死死扣着她,面无表情,言辞也极其冷漠简洁:“杀了。”
施青颜呼吸一窒,半晌无语。
她猜到了,她早想到了。
一千五百年后的白堕冷漠到不近人情丶杀伐决断,是血路让他走上至尊之位,而他又最恨被人威胁,更何况是这样的一个生出异心的自己。
在被赶出神识后,施青颜就考虑到这最坏的局面。
他杀死了曾经的自己,入魔是必然。
所以她能做什么呢?她想了两日。
心口有些抽痛,她无法计算这是什么在痛。
她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她轻轻退出他的怀抱,仰头看他。
白堕隐去眸中殷红,他低着头与她对视,一动不动。
施青颜吸了吸鼻子,捧着他伤痕累累的脸,用袖子抹去他颊边干涸的血痕。
接着松开手,又用灵气变换剑锋,正要在掌心划破一道伤口,被白堕一把捏住。
他紧紧扣着她的手,目光沈沈,“你做什么?”
施青颜收起灵气,反手盖在他的手背,轻轻抚摸他手背上的伤口,“再签一次契约,我把修为共享给你,你大概可以压制住走火入魔,如果还不够,我还可以帮你。“
白堕神色没有变化,但他不应答也不拒绝,凝视她良久,擡手拈去她眼角泪珠。
轻声反问,“你不怪我?”
他声音很低,却来者不善。
但施青颜倒是干脆,她毫不避讳与他对视,“怪你,我还恨你。”
“不听劝自找死路,“她说着说着竟有些咬牙切齿,“白堕,我真的很痛恨你,你每次都是这样,既然完全不听我的,为什么要和我说呢?”
“我甚至后悔去神识里找你。”
她似乎火气又被说了上来,声音再次哽咽,她长舒一口气,勉强平覆心情。
白堕默默看着她不语,想再帮她拂去泪水,被她躲开。
她低头胡乱抹了把脸,
“但你既然已经做了,我必须要帮你。”
“这我早应做到的。”
白堕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施青颜再次擡头,眸中情绪已经被她隐去。
她小心翼翼擡起他的手放开,又重新化作剑锋,在掌心切开一道口子,以血做约,凌空画出符咒。
做完这些,她捏住手心,又看向白堕,“来吧。”
白堕的目光从她脸上移至在暗夜里隐隐发光的咒,又回到她身上。
他似乎没有纠结或者推辞,倒是一口应下,“好。”
他勉力擡起受伤的右手,同样画出咒语。
与先前一样,两道条状咒语交缠着闪出红色光芒,
两人对视于火光之间,施青颜闭上眼睛,完整说出了誓词,白堕紧随其后。
在言闭完最后一个字,交缠的线条从中心嘭然开始燃烧,直至精炼成球状,两道篆刻纹路的咒语迅速飞向二人,溶于伤口处,白堕先前还鲜血模糊的手以极速愈合。
契约签订完成。
施青颜睁开眼,她清晰感知到神识处的被外来者强势入侵,身上的灵气似是被打开一道闸门,似乎会随时消失。
白堕活动了下五指,再张开时,面前浮现出无数错乱充盈的金丝。
和先前如出一辙,这便是施青颜的修为和天赋了。
如果白堕需要,他可以尽数拿走————
等等,施青颜一顿。
她张开手,赫然发现她的掌心,重新现出银丝。
她错愕擡头,“你不必...”她卡住,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声音也不由得放软,“白堕,你不必如此,我是心甘情愿。”
妖兽收起金丝,穿过银线,与她十指相扣。
“我也是。“
他说。
心跳陡然加速,呼吸变得急促,施青颜默然无言,她荒谬发现,刚刚明明还在生气,现在却久违地出现了心动。
她极其微弱的骂了一句。
白堕不解,“恩?”
“没什么。”她说。
接着,她重新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尖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白堕呼吸有明显地变弱,他立刻反握她的手,正要加深这个吻,身后突然传来了微弱响动。
二人同时停住,对视一瞬,齐齐回头。
漆黑的洞窟内,窸窸窣窣传来异响,施青颜瞬间戒备,挡在白堕身前。
白堕却无动于衷,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温柔。
是什么?
施青颜皱眉,她正在防备,那物已经出现。
逆光打下,最先出现的阴影由大变小,踏出来的第一步,是只肉垫。
施青颜眉头怔松,瞬间楞住。
这是一只颤颤巍巍,浑身是血的雪豹。
这是只三级左右的妖兽,正是男人先前进入洞窟内所购买的几只妖兽其中之一。
而接触到妖兽目光的那一瞬间,她再次震惊。
小妖兽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即便皮开肉绽,却也神智清明,最重要的是,施青颜清晰从它身上感受到里熟悉的气息,和只有白堕才会有的神识波动————
她大惊,“是你?”
这分明就是男人的意识。
为什么?
白堕将神识切割出去了?
他没死?
妖兽与她对视片刻,目光又移到了她身后的白堕身上,这眼神极真,似乎要深深将他们二人记住,不过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再无犹豫,转身跌跌撞撞跑进了荒漠。
施青颜震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它身上,直至对方越来越小,最后成为黑点,彻底在慢慢黄沙中,她还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她才想起回头,她不解看向白堕,迫切寻求答案,“什么意思?他没死?你把他抽离出来了!”她先前完全被白堕的情绪牵着走,甚至没有去主动探测。
她放出神识,在白堕周身游走,发现他之前弑杀的血气已经褪去,他分明就没有走火入魔。
她不由得喜出望外,又有些恼怒他的隐瞒,
“你骗我!你没有走火入魔!”
白堕静静与她对视,脑海中浮现出了神识里的场景——
“让她出去,是不想看见杀我的血腥场面吧。”男人看着施青颜被白堕赶出神识,出言讥讽,“可是有什么用呢?她早晚也会知道,现在才想起来维护你的形象未免太晚了。”
白堕浑身煞气,双瞳带红,目光阴狠,他恶狠狠又对他下了几次狠手。
“谁让你当着她的面胡言乱语?”
男人闷哼吐出一口血,神色却不变,他冷漠以对。
白堕掐住他脖子的手用力到发白,发丝飞舞,像是鬼魅,他好像真的想就这样把男人掐死。
但眼看着他气息微弱,即将就要断气,他还是松开了手。
男人咳嗽着喘息,斜昵他并不打算屈服。
白堕面无表情,隐忍收起狂暴之意,“滚出我的身体,然后离开,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男人一顿,随即警惕,并不接腔。
白堕懒得理他怎么想,他默念了什么,先前消失的龙卷风在这一刻又从远处卷来,临近了,男人挣扎起身,捂着胸口戒备看着对方,仍是极其不信任他的所作所为。
风口逼近,白堕先站进风眼,男人停顿未动。
“再不来,我真的走了。”白堕不耐烦开口。
在龙卷风重新上升最后一秒,男人还是踏入了风眼。
“为什么?”他问。
白堕不想理他。
男人福至心灵,“施青颜?”
“因为她?”
对面的人仍然不语。
但或许是他们终归是一体,他很快明白了男人的意图,“不想让她真的承受你走火入魔的痛苦?”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挑衅他,“并不是很划算,还是杀了我更可靠。”
龙卷风持续上升,距离那倒裂缝,已经过去一半。
或许还有别的因素?
“还因为我没有在你引我上当的时候真的选择杀她来获取自由。“男人又道:“你真是痴情呢。”
“可即便如此,也不够。”
“杀掉我一劳永逸,这些理由都太辅助了,你到底想做什么。”男人还是不信他。
“你能猜到的。”白堕终于开口了。
“她会难过。”
“你死了,她会难过。”
狂风在呼啸,龙卷风已至风口,男人沈默一瞬,立刻反驳,“在分清你我的时候,她就不会了。”
光明笼罩全身,狂风包裹二人,强烈的白光彻底让他们失去视线。
弥留之际,白堕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会,她会不舍,也会因为愧疚而难过,更会因此记住你。”
“我宁愿你们不拖不欠。”
他的声音与当下施青颜的追问重叠。
“为什么骗我?”她问。
然而白堕了解施青颜,正如施青颜也一样了解他。
她在男人的沈默中,想明白了他的用意。
“因为我吗?”
她才反应过来,他会受如此重的伤,是因为他将男人切割出去。
从此以后,他赋予它新的生命,他们是两个人,再无关系。
很难形容施青颜现在的心情,她好像是彻底松了口气,心里那座隐隐存在的大山终于放了下来,她感到欣喜,同时也有些隐秘的疼痛。
先前被白堕气到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吞没,她又后悔刚刚对他说了那些。
“你舍不得他。”白堕并没有太大反应,他淡淡出声。
施青颜看着他半晌,身体缓慢放松下来,但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抚摸白堕的眉眼,心头变软,隐隐作痛,她沈默良久,终于开口。
\”我爱你,我很爱你,我告诉过你的。“
白堕一顿,他先前还算平静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在分辨出你们的那一刻,我就彻底划清了你们的界限。”
“所以不要害怕,我对他没有感情,哪怕是愧疚,也完全是基于他是过去的你,我觉得遗憾和可惜。\”
“现在他是单独的个体,我更不会再对他产生任何同情。”
“你没有走火入魔,我很高兴;但哪怕你真的走火入魔了,我也一定会维护你。“
白堕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脸颊游走,低下头,吻住了她。
比起在神识里的虚幻,此刻拥抱着真实的身体丶炙热的呼吸丶疯狂倾泻的爱意,施青颜给予了热情的回应。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如此赤城表达心迹,竟然还是在一千五百年前。
施青颜心头发烫,心脏狂跳,直至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才勉强将脸埋进了白堕怀里。
她能感受到对方同样地狂热。
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丶急促的呼吸声,和温暖的拥抱,但她还不放心,“现在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白堕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反而被她的不放心宽了心。
“明白了。”
他停顿一瞬丶
嘴上说着明白,但他忍不住却又道:“如今我们修为共享,怕是不能再分割了。”
“你不愿意?“施青颜反问。
白堕低头看她,“你愿意吗?”她生性自由,最不喜欢被束缚,这样的紧密关系,是她原来最不喜欢的,更何况这个机会,算是他骗来的。
施青颜太清楚白堕意思,或许是一千五百年的磨难,他说话也不再直来直去,需要她反覆给出准确回答。
没关系,她来做这些就好了。
她踮起脚尖重新吻住他的唇。
“我愿意。“
呢喃在亲吻中被吞没,
“能和你同生共死,是我来这个世界的目的。”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我不要长生,我只要你。
完结了,先祝各位姐妹们国庆节快乐,再就是给大家道歉。
这文的初构,是在写假戏真做之前就想好的,当时想的三个架构,一个是男女主一起到某个地方展开冒险,想回到自己世界但是回不去,回去以后又很波折的故事,没大纲,没写好;然后又想了一个是,男女主不回去,留在陌生世界冒险,但是命运波折非要他们分开,再见已是物是人非的故事,这个倒是有大纲,但是大纲完全离题,后面全靠写了改改了写,也没写好
而且这篇确实也很多波折,先是一开始写的大纲完全离题,后面是边写边改崩溃了,然后又遇上三次发生了很多事,从日更到周更到月更,到现在,竟然拖拖拉拉了三年,我实在是高看了自己的水平,后面的话古言不会写了,以及会先完结全文(或者最起码有几十万字存稿再开文)
总之非常抱歉拖了这么久,也真的很感谢大家的包容,如果还愿意相信我的话,下一本《庸俗解药》已经存稿中了,下一本题材我个人会比较擅长,更新方式也绝不会走这本老路。(上面说的第三个架构就是这个下一本要开的,希望这本能好吧)
不管怎样,写到现在,还是让颜颜和堕堕说再见(颜颜手把手教堕堕笔芯)
我们有缘下一本见,感谢大家。(为了感谢能看到现在的各位,完结章留言的都会发红包,不是为了留言,是真的想个给大家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