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莲带着徒弟们随白溪去了死渊，曾经的死渊。
小孩子不懂事，走在荒山野岭里头还挺新奇，瞅什么都觉得好玩儿。
年纪稍长一些的，每走一步都充满警惕，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拔剑四顾，然后满心茫然。
箬莲走在熟悉的路上，虽然没有发问，却也满心的狐疑。
若不是亲眼看见白溪在湖边启动净化法阵，她几乎怀疑眼前之人是另一个苏启，对她们这些月亮神殿的残余力量心怀不轨。
白溪倒是很愉快，边走边问杜锋，今后有什么打算。
杜锋看了看箬莲，对白溪说，他想留在这里，帮忙重建月亮湖。
白溪回头看向箬莲，见她并不反对，暗暗摇了摇头。
褚昀跟在白溪身后，见箬莲那副欲拒还迎的做派，不由得冷笑一声。
他拽过杜锋，低声说道：“她喜欢的是白溪的师父。”
杜锋黯然地道：“我知道。”
白泓再好，也是个死人，活人无法跟死人争，同样的，死人也无法同活人相比。
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箬莲会敞开心扉接受他的心意。
褚昀见他执迷不悟，便也不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一路疾驰，黄昏时分，她们终于抵达死渊的边界。
看到那天被雾气环绕着的河流，箬莲就已经知道白溪所说的安全之地是哪儿。
“且慢。”她说着，将白溪拉到一棵树旁，见四野无人，方才问道，“你说的地方就是河对岸？”
白溪点了下头，说道：“那边已经很干净了，特别安全，而且没人知道你们会在这里。”
箬莲直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没有一丝阴霾。
“我能相信你吗？”箬莲问道。
白溪一笑，说道：“你可以选择。要么进去修养身息等待机会东山再起，要么回去等着苏启亲自过来将你们一网打尽。”
箬莲哽住，她沉默了片刻，对弟子们说道：“过河。”
白溪弯起眼睛，对着褚昀摆了摆手，褚昀会意，让杜锋带着年纪较小的孩子率先渡河。
等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箬莲才迈开步子跟上去。
“杜锋是个普通人。”白溪立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说，“不喜欢没错，利用人家就不好了。”
箬莲脚步一顿，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褚昀拿出准备好的杏黄旗插到河岸上，转头对白溪说：“这位祭祀可真是了不得，心思手段和宫里娘娘们有的一拼。”
白溪长叹一声，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褚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问道：“咱们是怎么走，土遁还是驾云？”
白溪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摆了摆，“两条腿，走着。”
白泓曾经说过，修道之人应锻体炼神，尤其要磨练心智，否则很容易早上岔路。
白溪以前很不以为然，觉得他就是爱说教，能在天上飞偏要脚踏实地的走，又累又浪费时间，纯属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直到后来见到杨臻箬莲，她才明白师父的苦心。
高高在上的太久，早已不知人间烟火为何物，虽看去高不可攀，实则已力不从心，再无半点悟道之力。修行之路，已到尽头。
褚昀听着白溪的长篇大论，笑容晏晏。
他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打算长生不老。
对他来说，能和喜欢的人走上一段长路，便已心满意足。
两人步行在崎岖山路上，很快，天黑了下来。
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褚昀看向白溪，她摊了摊手，准备踅摸个干净的地方睡上一宿。
一片漆黑中，褚昀只能听到身后车轮滚滚的声音。
有车？他猛地回头，隐约看到一辆牛车走在后面的土路上。
“能搭一程么？”褚昀小声问道。
白溪也看到了后面的牛车，对褚昀道：“是灵车，送鬼的。搭一程去镇上也无妨。”
生无常也是无常，白溪摸了摸荷包，从里头拿出一个纸糊的元宝，朝着牛车招了招手。
赶车人将牛车赶到两人跟前，朝着白溪稽首道：“大人。”
白溪拱手还礼，将纸元宝塞到赶车人手中，说道：“还请将我们送到镇上。”
赶车人点点头，白溪拉住褚昀的手，两人坐到了车后的棺材上。
“哎，赶车的，稍等。”不远处，一个书生公子模样的男人背着一个姑娘一路小跑着追来，“大哥，大爷，等等。”
“活人。”白溪凑到褚昀耳边说。
褚昀看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轻轻捏了她手背一下。
“大爷，我妹妹病了，走不动，能不能在我们一程。”书生呼哧带喘的问道。
赶车人没有吭声。
以为是对方听不清自己的话，书生又慢慢说了一遍，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儿递到赶车人身前，“请您帮帮忙吧。”
“咳咳。”白溪捂着嘴咳嗽两声，把身子歪到褚昀身上。
褚昀也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
赶车人收下书生的铜钱，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上车。
书生将姑娘抱上车，牛车便再次前行，车轮在土路上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山脚下有个村级小镇，叫做黄石镇。牛车进了黄石镇，停到了西边的一排茅草屋前头。
“下车。”赶车人粗粝暗哑的声音传来，白溪和褚昀同时睁开了眼睛。
褚昀扶着白溪下车，手指捅了捅她的腰眼，“你确定咱们住这儿？”
这一排排屋子散发出来的死气，还不如在外头找个干净地方将就一宿呢。
白溪脸上有些挂不住，回头看向赶车人。
赶车人此时正在跟那书生磨牙。书生想要带着妹子进去住一宿，赶车人不让。
“这什么破地方，咱不住这儿，出去找个正经的客栈。”褚昀不想节外生枝，便拉着白溪往外走。
“这位公子。”茅屋内，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对着白溪眨了眨眼睛，“方圆五里的客栈住满了人，只有我们这里还有空房。”
白溪捏了捏褚昀的手，对着那个老妇人使了个眼色，老妇人将那对兄妹也请进了屋。
“五文一宿。”老妇人拿着根白蜡烛，满是皱纹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书生的妹妹显然是有些害怕，拽了拽书生的一宿，书生双手打颤，还是将铜钱放到了老妇人的手里。
老妇人将那兄妹俩送到屋里，关好了门，还不忘叮嘱道，“这些日子夜里不太平，你们关好门就睡，甭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门。对了，夜壶在床边上，夜里别出去方便。”
嘱咐完书生，她转过身，走到白溪跟前，先看了看褚昀，又瞅了瞅白溪，长叹一声。
“徐婆婆，您怎么调到这儿来了？”白溪上前，很亲热地拉住老人皴裂的手掌，“这是褚昀，我没过门的道侣。褚昀，这是徐婆婆，看着我长大的，也是生无常。”
“徐婆婆。”褚昀上前，行了个晚辈的礼。
“好，都是好孩子。”
徐婆婆挺高兴，正所谓他乡遇故知，她去小厨房拿了些果子出来，给褚昀和白溪吃。
“我还以为您跟着儿子享福去了，怎么到这里来了？李大叔呢？”白溪问道。
“别提了。”徐婆婆摆摆手，叹气道，“都是孽债。”
徐婆婆做了半辈子的生无常，功德几近圆满，她就等着寿终正寝后，能被封个鬼仙，保一方平安。
五年前，她收到儿子的一封家书，书信里面写了什么没人知道，所有人只看到她被一台青色小轿抬走，问那轿夫，只说是李举人发达了，接老母亲过去享福。
徐婆婆起初也以为是儿子发达接自己去安度晚年，她算了算孙子孙女的年纪，也该让她享四世同堂的福分了。
直到见到儿子的前一刻，她还做了四世同堂的美梦。
见到儿子后，梦醒了，家也没了。
李大力身上黑气缠绕，阴司的勾魂索已经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见到母亲，李大力痛哭忏悔，磕头祈求母亲救他和儿子。
徐婆婆一惊，赶忙问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家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李大力哭着说起了妻子孙氏。
孙氏早年间供养丈夫和儿子读书，操劳过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也不知听谁嚼的舌根子，信了什么仙儿，打那天起，她的身体竟真的好了起来，儿子李畴也考中了秀才，丈夫更是中了举人，家里的境况一日好似一日。
最开始李大力是不信的，可妻子经年累月的枕边风，最终还是打动了想要青云直上的野心人。
“整日里烧香拜神，弄得家中乌烟瘴气也就罢了，谁想到这两口子竟然丧心病狂到……”说到这儿，老太太眼中噙着泪水，“我可怜的大妞啊。”
“大妞？”白溪想到记忆中那个总是傻笑的憨憨女孩，忙问道：“她怎么了？”
徐婆婆恨恨地说，“让她那对糊涂爹娘许配给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