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不灵。”阿丘不明白，同为妖类，阿鲢怎么能跟虚伪恶心的人类站在一边。
“你既然执意如此，那就好自为之，我随你。”他冷冰冰地说，“但愿在萨壬面前，你也能像现在一样硬气。”
说罢，他拂袖离开。
等到阿丘彻底离开高台，白溪才悄悄爬了上去。
“河伯。”白溪小声叫道。
“你是。”河伯阿鲢仔细看了看，认出了她，“你是城隍爷的弟子，七姑娘。”
“是我。”白溪伸出手，在河伯的脖颈处摸了摸，“伤得好重。没事儿，我先把阵法解开。”
河伯轻轻挣扎了一下，扣住他四肢的锁链彼此撞击了几声，“我身体里有四十九颗封骨钉，就算把阵法解开，我也出不去。”
“封骨钉。”白溪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那蚯蚓好狠的心肠。”
“他以前不这样。”到了这个地步，河伯还在替曾经的兄弟说话，“七姑娘，那玉琮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在我……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白溪说，“放心吧，我带你出去。”
“我大限将至，不要白费力气了。”河伯吐出一根鱼线，说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宝。”
他额角露起青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慢悠悠地说：“水灵珠被噬魂吞噬，用它可以找到，一定要毁掉，那东西会……害死人的。”
“黑乎乎的一颗圆珠。”白溪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这样。”
“你在哪儿看到的？”河伯青紫的嘴唇颤抖着问道，“可有毁了？”
“来不及，没入了我朋友的眉心。”白溪闭了闭眼睛，“有救吗？”
“我不知道。”河伯身体后仰，脱力说道，“噬魂珠是萨壬给的，只怕凶多吉少。”
“那个萨壬是个什么东西？”白溪问道，“他跟巫郗有什么关系？”
河伯哀叹了一声，轻声道：“萨壬，是巫郗的傀儡，也是他的影。”
萨壬是巫郗成为大巫门徒后制作的第一个傀儡，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傀儡生灵，从来不是什么好兆头。”河伯苍老且沙哑的声音说道，“大巫起卦不祥，就要他亲手毁灭萨壬，而巫郗为了保护萨壬，做了件他后悔一生的事情。”
“他误杀了师父，让萨壬钻到他师父身体里，陷害巫旻。”
白溪微微蹙眉，她心里早就隐约有了些揣测，如今听来，这巫郗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萨壬想做一个真正的人，而郗也一直很后悔，想要补偿。”
白溪真想给他一句“补偿谁”。
一个已经死了，一个生不如死，他怎么补偿，拿什么补偿？
“郗做了大巫之后，恶念越来越多。为了天下苍生，他动用了一个古老的净化阵法，将恶念封印在萨壬的身体里，从那之后，萨壬就是他的影，所有见不得光的事，都有萨壬去做。”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真是一朵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白溪语带嘲讽地说，“可惜了萨壬，成了旻之后的第二位倒霉背锅人。”
“不是的。”河伯难得较真地说，“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是个心中有大爱的人，只是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情，他已经悔改了，也用自己的命做了补偿。”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和阿丘都是他的弟子……他收了很多弟子，也救了很多的生灵。那时候，他已经成了真正慈爱天下的神明。”
白溪面无表情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再后来，不知是谁将他曾经的过往传了出去，一时间，他从受人敬仰的神明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邪。”河伯似乎更加虚弱，他有意保存体力，声音变得低沉缓慢，“血月当空，他被那些曾经受他恩惠救助的人逼下了悬崖……”
白溪哑然，不确定地问：“他，他就这么死了？”
河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他用没有轮回的生命弥补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直到最后一刻，巫郗还在微笑，或许对他而言，死亡恰恰是一种解脱。
白溪心里挺不是滋味，她不喜欢郗，对他的结局还是有些惋惜。
“郗死后，萨壬失踪，再回来就成了那幽冥之子手里最锋利的刀。”
河伯轻轻咳了一声，唏嘘道：“我没资格评论当年的事情，只能说，天道好轮回。”
不管是装疯的还是卖傻的，处心积虑的还是窝窝囊囊的，最后都是一击毙命，公平极了。
“人啊，可以欺瞒天下人，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白溪叹道，“有些人总寄希望于蒙昧天地，简直笑话，自欺欺人还差不多。”
河伯只当没听见，默默叹了一声，接着说道：“那幽冥之子被封印后，总算迎来了太平日子。只是这好日子却没能长久……”
“又乱了。”白溪碎嘴接了一句，“要我说都是自己作的，好日子不当好过。”
河伯无声地笑了笑，又皱起了眉头，“阿丘想要巫郗回来想得疯魔了。萨壬蛊惑了他，这些年，他一直沉迷于起死回生的巫术。”
“它祸害了多少镇子你知道吗？”白溪一脸严肃，“你该早点去找城隍，而不是随便找个庙祝来送人头。”
“我一直妄想他能回头。”河伯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请了城隍，把事情闹大，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它现在也是死路一条。”白溪说，“天道只是没腾出功夫收拾它而已。”
白溪瞥了河伯一眼，犹豫地说：“你不会，也想看看他能不能成功吧？”
河伯犹豫了一下，惨然一笑，“我是有私心。”
白溪皱眉。
“三百年间，阿丘搞了很多秘而不传的丹药咒术，又有一帮邪门歪道跟着他一下瞎闹，终于让他研究出了一种起死回生的方法。”
白溪抬头，不解地道：“尸魔咒炼蛊，就能起死回生？”
“当然不是，萨壬骗他的。”河伯冷冷地说，“可明知是个骗局，他还是相信了。萨壬的身体里有巫郗的魂灵，只要以信仰之力供奉，再用玉琮作为媒介收集残魂，用不了多久，巫郗的魂魄就能回归。”
白溪张大了嘴，“他这不是帮着萨壬提升力量么，跟巫郗有什么关系，他傻啊！”
河伯点了点头，“阿丘从小就是个死心眼，他认准的事情，就是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外面那些生魂，都是他给萨壬准备炼药的‘材料’，那些人的肉身，已经被尸魔咒变成了怪物，活不了多久了。”
“那些被咬的人呢？”白溪问道，“他们还有没有救？”
河伯一愣，白溪将老实饭庄卖人彘饭菜的事儿简略说了一遍。
“他是真的……”河伯气的直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他是想复制当年巫旻的千灵阵。”
“千灵阵……那个传说是真的？”白溪身上起了一身冷汗，“那可是千人活祭啊！”
“千人活祭算什么，千万人的活祭，可以扭转时空……”话音还未落，河伯一口血吐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冲着她摆了摆手。
白溪点点头，心道这天地法则果然厉害，赶忙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瓶疗伤圣药灌进了河伯的嘴里。
“别说了，先调息。”白溪说着，又找出了另一瓶药丸，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不到一盏茶，她缓缓睁开眼睛，而河伯也能够再说话了。
“我现在能点做什么？”白溪问道，“才能阻止死更多的人？”
河伯犹豫再三，问道：“如果真的可以……你就不想让你在意的人回来吗？”
白溪冷笑一声，道：“当然不想。”
河伯看向她，发现她没有说谎。
“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怎么才能救更多的人。”白溪看向他，“你已经做错了，不要再错上加错。”
河伯愣了愣，低着头，忽然笑了。
“原来是我错了。”
白溪看着他，轻声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河伯说：“你过来。”
白溪凑到他脑袋前，就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浠水河东侧的水眼下，有一处地宫，那里有阿丘的真身。用他的真身入药，可以救那些刚刚被咬的人。”
“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