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不知道眼前看到是幻觉还是真实，只能出声提醒：“你的脖子……”
杨嫣摸了摸脖子，身上冷汗一茬儿接着一茬儿，“你看到什么了？”
“一只手，掐着你的脖子。”白溪眼前又开始重影，她甩了甩脑袋，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一时间，杨嫣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她摸了摸心口的平安符，长出了一口气。
“是幻觉。”她说，“子夜时分，是忘忧草的死亡幻境最厉害的时候，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火烧也不管用吗？”白溪睫毛上凝结的冰珠掉了下来，眼前的景象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三昧真火只能对付明面上的极乐花，伤不到下面的忘忧草。”杨嫣说道，“除非把极乐花除干净了……那位大神肯帮忙吗？”
白溪听出她的话外之意，简直想要大哭一场：“我之前把他得罪死了。”
杨嫣听她这么一说，颇感意外：“都得罪死了，你还能活到现在，也是本事大。”
白溪嘴里发苦，她何尝不知道若是此刻艾肯出手，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艾肯终究不是褚昀，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褚昀的命。
杨嫣见她不说话了，撇了撇嘴，就在这时，她似乎隐约听到了一阵虚无缥缈的阮琴声。
白溪觑着她脸色不对，想要伸手拍拍她。
“我娘在弹琴。”杨嫣抬起眼眸，对白溪说，“我听见了。”
“你娘已经不在了。”白溪压低了声音说，“是幻觉。”
“我知道。”杨嫣抬手摸着心口，露出一个苦笑，“是我亲手安葬的她。”
“那你……”白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还受得住么？”
“受不住也要受啊。”杨嫣呓语似的微微一笑，“这些年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白溪心头一沉，皱起了眉头，她正要开口，就看到一道杏色的身影一闪而逝。
“阿嫣，逝者已逝。”她犹犹豫豫地说，“老人家功德在身，早就投了好胎。”
“她是我娘。”杨嫣淡淡地道，“不是我的心魔。”
白溪深吸了口气，指了指她的身后，“她就在你的身后。”
杨嫣没有回头，过了好一会儿，她身后的影子消失在白溪的眼中。
白溪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向杨嫣。
杨嫣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她修的是医道，走的是济世救人的路子，可她也有脾气，最恨的就是拿她逝去的家人做筏子，这破地方的魔物，犯了她的忌讳，必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两人继续前行，不大的山洞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得像个法子把它引出来。”杨嫣说道，“不能干耗下去。”
“用我的血。”白溪说，“你要是看见一个宫装美人，直接动手，不要犹豫。”
“用不着，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由我自己解决。”杨嫣说着，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里，勾勒出了母亲的音容笑貌。
白溪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
她刚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抬眸一看，穿着杏色袍子的美丽女子抱着一只阮从黑暗中款款走出。
白溪一怔。
女人并不是意料中杨嫣的母亲，或者说，身体是杨嫣的娘，而头颅，却是她的亲娘！
白溪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杨嫣已经出手了，一道白光猛地射出，直刺那女人的喉咙。
眨眼间，女人身首分离，一道绿焰从腔子里冒出，朝着杨嫣缠去。
白溪瞳孔一缩，踉踉跄跄地抱住杨嫣，背后被那绿焰所灼。
“假的，都是假的！”白溪在杨嫣耳边说道，“是藤条！”
杨嫣匕首直接划破绿焰，一个旋转，将白溪挡在身后。
绿焰上分泌出剧毒的液体，杨嫣脖子上也迸出一道青色的火焰。
白溪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她仿佛看到了母亲被捅穿的身体，血肉横飞。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是血的颜色。
杨嫣呢？她去哪儿了？
白溪浑浑噩噩地站起身，不知不觉走了很久，等她稍微回过神时，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血红的沼泽之中。
她脑袋疼得要命，耳朵只听得到刺耳的蜂鸣，浑身上下越来越冷，几近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唯一知道的，就是除掉眼前盘根错节的极乐花根。
这时，她的耳朵里响起了褚昀的呼唤，杨嫣的呐喊。
她站在原地，屏气凝神，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睁开眼，一株柔弱的小草出现在她眼前。她看着小草，心里产生了一丝怀疑——这东西就是无忧草？
“别动！”褚昀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方向冷冷地传了过来。
白溪抬头一看，褚昀正浮在半空中，神情阴鸷地盯着她。
“艾肯。”她轻轻叫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挑，转身低头，就要徒手拔起无忧草。
就在她的手指碰到无忧草前，黑雾将她这个人笼住，她动弹不得，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
白溪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
她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上的禁锢似乎有些松动。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她艰难地转过头，正好看到褚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想要这个？”他手掌一抓，无忧草便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白溪心疼褚昀的身体，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只能十分无力地说，“有毒，褚昀的身体受不住。”
“你倒是知道心疼他。”艾肯说不清心里是欣慰还是心酸，泛着淡淡黑气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掌，“你快死了，知道吗？”
白溪眼睁睁的看着黑气侵染着她的肌肤，淡淡一笑，轻声问道：“你要带我走吗？”
艾肯悠悠地说：“你想跟我走吗？”
白溪顿了顿，老实地说：“不想，我想活。”
艾肯袖子一挥，巨大的死气屏障将她团团围住，吊在半空。
白溪眼前一黑，双脚明明悬在半空，却有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鲜血淋漓的手掌心肉眼可见的恢复如初，身上的伤口也不再疼痛。
到了这个地步，她如何不知道艾肯又救了她，而她却时刻想着怎么弄死他……
艾肯没理会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他脸上露出一个近乎诡异的笑容，将手臂伸展开，一股暴烈的死气瞬间包裹了垂死挣扎的极乐花。
那一瞬间，白溪清楚的看见他身上的黑雾幻化出无数条影子，咆哮着朝着地面冲去。
艾肯抬手一抓，地面顿时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黑影啃噬着视觉可见的活物。
极乐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白溪眼前一黑，晕厥了一会儿，等到恢复神智，艾肯已经来到了眼前。
白溪看到艾肯手里握着两个嫩芽，通体青白，泛着莹润的光。
“我要你为我做件事。”艾肯说，“做到了，褚昀自然无事。”
“你说。”白溪不假思索地说，“只要我能做到。”
“毁了九龙癸灯，不要让任何人进混天塔，尤其是苏启。”
白溪一愣，他的要求跟她要做的事情方向一致，没有半点冲突。
“你不想拿回自己的身体吗？”白溪问。
“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艾肯颇不耐烦地说，“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好，我答应你。”白溪说，“不过要等此间之事了结。”
艾肯拽着她的胳膊到了洞口，将手里的嫩芽交给她，“拿着。”
“这是什么？”白溪小心接过来，放进白玉囊中。
艾肯眉毛一挑，眼睛一翻，顿时晕倒在她的怀里。
白溪惶然地伸出手朝着褚昀的脖子探去，他气息微弱，身体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搬出来的冰块。
“小七……”杨嫣边跑边叫，“你……你们……”
“还活着。”白溪抬起头，对着杨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山要塌了，再不走就完了！”杨嫣跳着脚哀嚎着，“快点，撤！”
白溪脑子“轰”的一声，来不及想别的，将褚昀背在身上，跟在杨嫣一阵狂奔。
两人仓皇逃窜，根本来不及看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和瘆人的土地滑坡的声音。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两人终于从山坳里逃了出来，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一屁股坐到地上。两人看向对方，一样的灰头土脸，一样的狼狈不堪，不由得哈哈大笑。
“可惜了，没拿到无忧草。”杨嫣抹了把脸，看向褚昀，“他怎么样？”
“还活着。”白溪将褚昀放平，摸了摸他的脉搏，“我不知道怎么就非要缠着他，再这样下去，我真的怕……”
她叹了口气，把脸埋在了手掌中。
杨嫣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白溪叹了一声，将艾肯交给她的嫩芽拿了出来，“艾肯给的，不知有没有毒。”
杨嫣瞥了一眼，眼睛都要黏在上面了，她立刻以顶礼膜拜的姿势捧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万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