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此地不远,白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的黑暗之后,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蹲在她身前,眼巴巴的看着她。
“你是谁?”白溪眨了眨眼睛,手指轻轻碰触女子的裙摆,一时间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你怎么样,还能动吗?”女子声音温和,十分悦耳。
“还可以。”白溪慢慢坐起,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了一片浅滩上,“你是谁?”
“我是阿夙。”女子轻轻扶起她,“你身体被死气侵蚀太久,恐怕很难从这里离开了。”
白溪一惊,忙问道:“你是夙和元君?”
女子嘴唇动了动,低声说道:“我不是夙和元君,我只是当年夙和元君在法器中留下的一缕念想。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白溪眉头紧蹙,开口询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躺在这儿?”
阿夙眉心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声道:“这里是幽冥之地,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白溪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想到了杨嫣,她四处踅摸了片刻,惊道:“阿嫣!你看到阿嫣了吗?和我一起来的姑娘!”
阿夙一愣,有些怯怯地望着她,犹犹豫豫地说:“她没有跟你一起下来。”
白溪忙问:“那她在哪儿?有没有危险?”
阿夙看着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吃惊地问:“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在地宫里发生了什么吗?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吗?”
白溪满眼迷茫,费力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想得头疼欲裂——怎么来到这儿,之前发生的事儿,她没有一丁点印象。
白溪伸手取下头上的桃木簪,就要往大腿上戳。
“哎,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阿夙手一抬,将桃木簪夺了下来,“你之前……与那个姑娘有过打斗,后来就被问心池带了下来。”
白溪眼神一冷,抬头看向阿夙:“是你做的吗?”
阿夙摆摆手,幽幽叹了口气:“不是我做的。是你自己。”
白溪歪着头,咬着牙,冷笑道:“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么!”
阿夙叹息着,解释道:“是你,但并不完全是你,执念,你懂吗?”
白溪摊手,摇头道:“不太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快急死了。”
阿夙小心地看着白溪的脸色,叹了口气:“夙和心中的执念被问心池物化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的事,夙和比谁都痛苦,可她也只能将这份痛苦强压下去,久而久之,化作了一股无形的执念,这份执念,伴随着她的转世一起来到了这个世上。”
白溪在听到自己是夙和元君转世的时候,紧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其实,你和夙和没多少相似的地方。”阿夙轻轻说,“你学不会真正的隐忍,而她也没有你的恣意。你是她当年希望活成的样子。”
白溪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半晌,她默默地开口:“所以,刚刚是她的执念占了我的躯壳,对吗?”
阿夙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算不上,只能说……你的灵魂在满满觉醒。”
“觉醒?”白溪嘲讽地一笑,“只怕最后,我就不是我了。”
阿夙一愣,没想到白溪会这样想,立刻委屈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她不会伤害你。”
白溪冷笑一声,她现在终于对褚昀被附身后的滋味感同身受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犹如一具精致的提线木偶,直至逐渐迷失自我。
“我一直很尊敬她。”白溪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她是个英雄,哪怕她做的事情我并不认同……我是白溪,我不做夙和,更不会成为第二个夙和。”
“你这样,很好。”阿夙的瞳孔变了颜色,那一瞬间,她已是夙和。
白溪冷冷地对她说:“既然如此,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夙和挤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淡淡地道:“离开很容易,只是……”
白溪问道:“只是什么?”
夙和说:“你做好拯救苍生的准备了么?”
白溪奇道:“不是……准备什么?你不会让我学你以身殉道吧,我又不是神仙,这天下的苍生还轮不到我去拯救。”
白溪感觉特别的莫名其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仙魔大战,还是凡人遭殃,凡人,明明是最倒霉,被无辜卷入的池鱼,偏偏还要对这些始作俑者感恩戴德,凭什么!
夙和元君的故事小时候听着还觉得尚可,现在想想,牺牲自己,牺牲感情去成全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所谓的三界和平,真的和平过吗?
夙和元君去后,原来争权夺利的还在争权夺利,只不过换了一批新人,她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吗?她所争取的,她所期待的,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幻。
“以身殉道这种事,谁爱去谁去,我做不到。”白溪很随意地摆摆手,“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且轮不到我呢。”
“你怎会……变得如此自私。”夙和不赞同地蹙起眉头,“若人人都同你这般,岂不是……”
“我没你那么伟大。”白溪打断她的话,毫不留情地说,“你可以为了天下人而牺牲真爱,我不行。我这人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理想,听话干活可以,不是我的责任我不背,更不会做无谓的牺牲,真遇见什么不平的事儿,能管就管一把,管不了,那就爱咋地咋地。”
说到这儿,白溪目光灼灼,没有半点心虚,“牺牲同苟且并不冲突,唯一能让我牺牲的,是我乐意。”
夙和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话我说道这儿了,想怎么着,您看着办吧。”说完,白溪身体往后一仰,做出一幅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模样。
夙和看着眼前另一个模样的自己,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呲溜一下,连滚带爬地钻进了白溪的眉心。
白溪身体微微一颤,一层珍珠色的雾气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四肢僵硬地缓缓爬了起来。
当她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瞳孔被血色覆盖,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无形的神思指引着未知的前路,犹如蛊惑人心的乐章。
白溪无知无觉地迈开双脚,一步步朝着更深的幽暗走去。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席卷了整个黑暗空间。
被藤蔓捆住的杨嫣仿若遭遇灭顶之灾,呼吸不畅,痛不欲生。
事出突然,杨嫣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陷入了半昏迷之中,无法发力。
苏启闪电般抓住杨嫣的脚踝,同那触手般的巨藤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拔河。
就在巨藤即将赢得比赛的当口,苏启飞快地从身上掏出三张火符,朝着巨藤射去。
火焰腾起的刹那,地面就像水布一样,翻滚颤抖起来。杨嫣被巨藤抛到半空,苏启脚尖一点,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杨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苏启被巨藤追得上蹿下跳,地上还有细小的藤条,以各种刁钻的角度朝着两人劈头盖脸砸来。
杨嫣眼瞅着一条满是荆棘的小藤卷到苏启颈边,想都没想便伸手挡了一下,登时眼前一黑,左边胳膊被抽了一道血口子,带毒的尖刺扯下了一层肉皮,伤口两侧瞬间肿了起来。
苏启听到怀里一声闷声,眉头微微一皱,一个鹞子翻身,将杨嫣甩到身后。
杨嫣耳畔一阵轰鸣,手臂剧痛不已,她右手在左臂上按了按,一道清气将毒血拔出。
苏启急喘了几下,回头看向杨嫣:“怎么样?”
杨嫣道:“没事,你呢?”
苏启体力消耗过大,微微摇晃了一下,才道:“没事,你还有火符吗?”
杨嫣在乾坤袋里乱翻了一气,只找到了仅存的一颗牡丹玉露。
“给你。”杨嫣将牡丹玉露递到苏启手中,“最后一颗了。”
苏启愣了一下,问道:“你把这东西给我,不后悔?”
杨嫣苦笑道:“赶紧吃了吧,又过来了!”
苏启这次没有半分犹豫,将牡丹玉露塞进了嘴里,嚼吧嚼吧咽下了肚。
几乎同一时刻,数十条巨型藤条冲破地面,朝着两人包围过来。
苏启半阖双目,手中掐诀,一道极亮的白光划破黑暗,滚滚天雷随即降临。
杨嫣吃惊地看向苏启,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使出九天玄雷。
一阵刺目的电闪雷鸣过后,地面恢复了平静。
苏启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妖异的微笑,将手一压,浓重的黑气瞬间暴涨,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到片刻,苏启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晕,被刺破的皮肤也恢复如初,光洁如新。
他回过头,冲着杨嫣笑了笑,“多谢啦,小姑娘。”
杨嫣也笑了笑,还没等她说话,笑容便冻结在了脸上,沉声叫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