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直面北鹘
孟娴摇了摇头, 没理会他的疯话。
若真有一日黄泉下相见,李元芑不要怕她才是。
李元芑再是狂妄,如今也不过是个苟延残喘之人,左右不了任何事情。
谢茹晚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到了孟娴府上, 在管家的安排下进入了慈衣坊学习如何管理。
在成为管事, 发了月例的第二天, 她回家见了母亲,还和父亲请辞出府,孟娴给了她手书, 让她有了个为公主府办事的体面说辞。
慈衣坊之后会被户部和兵部联合接手,管事亦有官职在身, 谢茹晚若是做得好, 或许可以成为一女官, 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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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崔折澜为孟娴披上一件雪貂披风, 身子微倾,像是从后环抱住她一样。
孟娴擡头看了看附近的山林,总觉得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冬日的林木并不繁密,偶然会看到几个黑影。
只是,哪怕野兽也不会在这个天气来林子边缘捕猎, 山贼更不可能盯上如此庞大的皇家车队。
摇了摇头,孟娴惬意的往身后一靠, 扫去那一丝疑惑, 道:“没什么。”
她如今凡人之体,连熬了几个月处理政事,也是有几分吃不消, 或许是太累眼花了吧。
崔折澜看看附近,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送孟娴回到马车后吩咐人加强了巡逻。
“首领。”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拜道:“陛下病重,长居马车内,守卫巡逻严密,我等无法近身。”
暗卫首领暗一蹙眉,思忖了半刻道:“一切按陛下先前吩咐行事。”
他们已经很久没得召见了,自靖远关破后陛下便称病不出,太极宫里守卫严密暗卫偷偷潜入了几次。
明黄的帐中陛下病的起不来身,声音嘶哑难闻,只简单吩咐了随行北上,到如今北行更是直接连马车都不出,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
陛下身体一贯硬朗,现下定是被安娴公主和崔相控制住了。
暗一虽心中不安,但思量后还是决定按先前的吩咐行事。
暗卫是帝王的暗器,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除非皇位上换了一个人。无论当朝谁主权势,他们都必须听命于皇帝本人。
这是历代暗卫的生存之道,哪怕明天皇帝就会换一个人,今天也必须完成今上的指令。否则,哪怕躲过了当今的责罚,下一任帝王也不会放任一个不听话的刀刃守在身旁。
“小心隐匿,晚上再寻机探查。”
暗一下令,李元芑最后的命令是随车北行,伺机除掉安娴公主和崔折澜。
如今来看,他们也确实是影响皇帝安危的最大威胁,只是到底该如何除掉属实是个难题,如此多的守卫,区区十几个暗卫委实不是对手。
马车之内,李元芑脖颈处缠着厚厚的绷带,整个人形销骨立,如同鬼怪,神色阴郁深沈,“车窗开着吧,整日出不去,朕快闷死了。”
内侍思忖片刻,回头看了眼总管的眼色,应了声是,打开车窗掀起车帘。
李元芑神色更加阴沈,盯着窗外官道旁起伏的山峦和稀疏的林木,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暗卫之所以为暗卫,正是因为他们诡谲超常的轻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和隐匿,为帝王传递消息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暗卫皆是从小培养,认人不认权,谁坐在帝位上就听命于谁。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即便孟娴和崔折澜再是权势滔天,也唯独触碰不到的地方。
李元芑如今身体好了许多,能够进些正常的食水。他强撑着坐起来看些闲书,除了不能出马车外并未受到太多限制。
宫中朝中的事李元芑也有所耳闻,孟娴立了太子,他即便不死,这皇位也坐不多久了,等那备选之人长成,就是他退位让贤之时了。
夜里,李元芑强撑着未睡,细数着侍卫和婢女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马车外巡逻守卫的脚步声走远,他悄无声息地从车窗缝隙中扔下一条黑色的竹管。
潜伏许久的暗一看到那明黄的车帘微动,机警的潜伏靠近,甩出一条纤细的钢索卷回竹管。
一袭黑衣隐没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身形起落,几息便离开了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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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将军府,演武厅。
原本庄严肃穆的军机重地,如今一派奢靡不堪之景。
原本军民共计二十万的城池,出征未回数万,战死数万,又被屠尽八万青壮仅馀妇孺,剩馀的粮食和女人足够这些鸠占鹊巢的北鹘人日日宴饮夜夜笙歌。
北鹘诸将士一如往常的宴饮玩乐,人人怀中身侧都搂抱着几个姿容皎好的汉人女子。
她们面色苍白,强颜欢笑,虽勉力扯着嘴角,眼中却是泫然欲泣,一片哀戚。
须卜勒合上信纸,大笑三声:“有趣丶有趣,真是有趣!”
身旁副将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大召安娴公主身具神异,一手巫医之术可活死人丶肉白骨,大召愿献上公主,与北鹘结为友邦,换回城池与百姓。
副将仔细看过,不可置信道:“这大召皇帝莫非是疯了,一个公主换一座城?”
须卜勒嗤笑道:“区区一封信罢了,盖的是皇帝私印,连封正式文书都拿不出来,听说这小皇帝刚登基不到一年,我看是被他姐姐掌控了,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她吧。”
副将一脸鄙夷的扔掉信,说:“什么神异又巫医的,真有如此神异的女子也该是出自我们草原的长生天圣女,怎会生在孱弱的羊群里。”
须卜勒闻言若有所思,沈吟了片刻后大笑出声,用力拍了拍副将的肩膀:“你说得对!这样的女子合该是长生天的圣女,她若来,我们便以净火送圣女回到长生天的怀抱!”
副将错愕,有些摸不着头脑:“既已知道是圈套,我们为何要帮那大召皇帝对付他姐姐?”
须卜勒眯着眼,鹰隼般苍灰色的眼眸中透出锐利的目光,“我们和徐志远打了这么多年,今年忽地冒出个赵集来,还有那些新衣新武器,让我们吃了好些亏。”
“小皇帝明显处于弱势,又如此蠢笨地求助于敌人,想来做不出那些好事,那么大召如今当政的必然是公主。若能除掉聪慧善谋的公主,对我们往后的日子可是大大有利。”
副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世子眼光长远,是我们草原之光。”
一旁的参将碰了碰他的肩膀,插嘴道:“还叫世子呢?过不多久就是可汗了,提前叫叫也无妨。”
几人大笑出声,丝毫没把这种逾越放在心上。须卜勒尤其放肆开怀,仿佛已迫不及待要继承他那生死未卜的父亲的位置了。
欢歌燕舞日日不辍,北鹘人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不属于他们的粮食,城外不远处,一座用木柴搭就的祭台逐渐成形,高大又脆弱,对着草原长生天的方向耸立着。
几日后,正式的谈判文书递交,谈判地点设置在靖远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座驿站。
交战许久,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底细,大召知晓北鹘如今的外强中干丶毫无退路。
北鹘也知靖远对于大召的重要,更知道一个奉行仁德之道的国家必须救它的百姓,哪怕只是明面做做样子。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以强悍着称的北鹘越是要端出强硬的姿态,哪怕强撑也要拿出摄人的气势。而大召则是要不卑不亢,不能因为急于要回城池丶赎回百姓而任人拿捏。
靖远城外南三十里处,两方人马各自排开。
既打着和谈的名号,自然不能带大军,孟娴这头明面上仅有一路随行的十队护卫,仅有一千人,北鹘更是胆大,二百多人带着上万的俘虏便来了。
除个别容貌姣好的女子外,那些大召子民个个瘦弱不堪,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粗糙的草绳拴住手腕和脖颈,连成一串被粗暴的牵引着,仿佛是北鹘人的牛羊一般。
孟娴看得直皱眉,身旁的几位文臣更是直接斥责出声:“无耻蛮夷!”
须卜勒不以为耻,哈哈大笑:“强者为尊,胜者为王,打败仗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那位礼部的侍郎气得面皮涨红,闭上眼不愿再看。
“进去谈吧。”
孟娴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快,带头走进驿站,崔折澜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紧随其后。内侍扶着李元芑,诸位大人也依次进入驿站。
须卜勒冷哼一声挤开几位大人,大踏步追了上去,目光在为首的三人间上下打量,似笑非笑。
各自入座后,礼部侍郎在崔折澜的示意下说明了之前朝堂讨论的和谈方案,包括撤兵丶换俘丶通商等,总体来说是不赔款丶不割地丶不和亲,止戈求和,互通有无,对双方都有好处。
“今冬严寒,公主……与陛下感念草原生计艰难,可提前互通一批物资,以粮食换取马匹黄金。如此,你们也可安然度过严冬。”
须卜勒苍灰色的独眼眯了眯,内心有些意外,大召对北鹘向来是看不起又忌惮,不愿与之通商,唯恐养的北鹘势大,更加难以抵抗。
当下,他不客气的直接问道:“你们愿与我们通商?不怕我北鹘勇士吃饱喝足打到你京城去?”
礼部侍郎不卑不亢:“通商是基于和平的基础上,北鹘若敢再动兵戈,我大召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介时,只怕你们断了商路,又打不下胜仗,人财两空。”
须卜勒轻蔑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崔折澜打断:“你还是看看文书再说吧,要不要通商,要换多少东西,各凭本事。”
“认字吗?”崔折澜神态肆意,颇有几分漫不经心,仿佛随口问道。
须卜勒脸色一黑,通身狂妄的气势都弱了两分,他还真不认字。
挥手招来一个汉人书生,瘦的皮包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青紫的伤痕,看北鹘人的眼神充满惊怒,明显是大召子民,靖远城破之后被留了下来。
他颤声解释了一番文书上的换俘和通商细则,须卜勒越听,脸色越发阴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