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澜江同盟
秋风送爽, 木叶金黄时,璟国举行了盛大的丰收祭。
夏初从别国闻讯赶来的农人也赶在晚秋取得了很好的收成,璟国一都九县,上上下下皆充斥着丰足喜乐的意味。
孟娴华服盛装, 手持火把点燃麦秆堆, 明亮的火光中, 大司礼一身白袍,高歌着跳起了祈神舞,唱腔悠远古朴, 仿佛真的能够沟通天地神明。
一段唱完,礼部众人跟上一起歌颂起了第二段, 而后第三段, 由参与丰收祭的全部百姓齐声合唱。
王都数十万居民各自围着麦秆篝火, 其乐融融地唱诵着祈年神乐。
孟娴看到, 五色的光点悠悠升入夜空,它们属于所有为此盛世提供庇佑的神仙。
其中,也有属于她和祈元的。
丰收祭之后,孟娴将外交之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以明学丶济学两家为核心,其馀各家为辅的外事团正式成立, 准备去往各国游说外交,寻求联合。
“尽皆归一是不现实的, 我们的目标是合纵连横, 寻找到各国关系的牵制与平衡点。”孟娴道。
纪子点头,逐个分析着:“璟国北与沐国隔江相望,西与商国只隔着一座小山,从地缘来讲,最有联合的可能。。”
凌子对此不大赞同:“璟国如今势大, 若联合沐丶商二国,湫皇室定会急切的抓住馀下的言国丶铎国,形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宁为玉:“同则相亲,异则相敬。我们可备上两份合约,即便无法达成同盟,也至少签订互不侵犯协议,保证和平共处。”
孟娴沈思片刻,开口道:“我有一新法想要施行,或许可以在这次外交中试探一番各国的态度。”
“在宗国设置法司,依法治国,国之大事由五国组成的议会共商,投票表决。”
颜煦之眼睛一亮,赞叹:“人治难免有失,湫太宗何等雄韬伟略,八百年过去,后代也不过如此了。唯有法度严明,世间才能迎来真正的长治久安。”
凌子仍有担忧:“世间诸法初行时,无不妥帖。待时过境迁,又不过了了。现下诸王愿加入议院挟制湫皇,王爷要怎么确保百年之后的诸王仍旧愿意守法呢?”
孟娴:“开科举,用民智!”
孟娴笑着看向她们:“你们为万民奔走一生,不就是想她们能过的好吗?”
“还有什么能好过,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由湫皇室出面,五国轮流执考,每两年开一次恩科,选拔平民人才组成右议院,与五国左议院分庭抗礼。而律法的修改,须得两院九成以上同意方可,两院之首,拥有一票否决权。”
“无论封国还是士大夫封地,皆效仿之,科举取士,广纳民才。”
从未听闻过的新法让几人当场怔楞,细细思索了许久,凌子首先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朝着孟娴深深揖礼。
“为万民开通路,王爷高义!但凭王爷差遣,老身万死不辞。”
纪子一把撤下覆眼黑纱,目光炯炯,紧跟着表态:“让我来,干他娘的!”
宁为玉温笑着靠得更近了,不言不语的将大手牵住她,无声的支持。
“那就这么定了。准备起来,即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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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啊!”
穆昉发出惨叫。
“王爷,我还是不是您最器重的小昉了?出使各国,怎么能不带我?”
“说好要下很大一盘棋的,怎么我还出局了!”
孟娴被她抓着袖子,脑仁嗡嗡疼。
忘了这茬了。
打从春天起,穆昉就摩拳擦掌的准备着干一番大事业。
等了大半年,竟等来留守的命令。
宁为玉看着孟娴被紧紧抱住的手臂,皱眉冷冷道:“松开。”
“要你管!”穆昉梗着脖子:“我们女人说话,男人少搭茬。”
宁为玉举起拳头,青筋暴起:“别让我说第三次,松开。”
穆昉火速收回手,瞬间躲到了五步之外。
抽身之前,甚至还飞快地伸手抚平了孟娴衣袖上的褶皱。
孟娴赶紧劝和:“好了,不要闹了。”
“小丶小昉。”
过了大半年,她还是不太适应这个可爱的称呼。
“我和为玉与明丶济两家都要出使,你得留下坐镇王都。”
孟娴努力找着理由:“你可是我最器重的小昉,除了你,别人我都不放心的。”
穆昉心中得意,强行压制住唇边的笑意,但还是有些遗憾。
她争取道:“这么大的事,总要让我参与一点吧。”
孟娴迟疑着没答应。
“一点都不行吗?!”
穆昉瞬间变脸,张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吵闹起来。
“停!”孟娴赶紧制止,“沐国,沐国给你。”
反正沐国就在澜江对岸,穆昉整日在澜江之畔练兵,去沐国比回家还近。
穆昉喜笑颜开:“我这就去!”
孟娴在她身后喊道:“文书!”
门外传来穆昉的大笑声:“哈哈哈!我早就抢了济家的!她们打不过我!”
孟娴:“………”
纪子强横一生,也算是碰上对手了。
宁为玉不满道:“王爷也太惯着穆大将军了。”
孟娴无奈道:“她心思赤诚,一心都扑在国事上。只要对百姓有利,哪怕是种田挖渠这种苦力都甘之如饴,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穆昉有着一颗真正的赤子之心,性子莽撞,却很明事理。
即便孟娴的新法触动了她的利益,将本属于大将军的军队调度权交给了兵部,也毫无怨言。
“总归都是为国而战。若调度的对,我便听她的;若是不对,难道她还打得过我吗?”
穆昉当时的一番话说得孟娴万分无语,简单粗暴,但有理有据。
就连多疑狠辣的老璟王都对穆昉直率的性情多有容让,实在是她太过坦荡,至诚则刚。
宁为玉酸溜溜地开口:“王爷这般的体贴,我身为夫郎都没得到过。”
孟娴想了想,学着他当初的样子,眨眨眼委屈道:“为玉,娴儿和大将军当真没有私情。”
宁为玉一楞,喃喃唤道:“娴儿?”
“怎么了,玉儿?”
宁为玉低笑出声,笑声里泛着丝丝甜意。
“娴儿可要去看看小昉将军的威仪?”
孟娴思索了一下,当真有点不放心。
“走吧,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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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娴本打算在澜江岸边隔水遥望,看看大概的情况即可。
没想到到了地方却看到穆昉并未渡江,而是全军列阵,在属于自家的地盘上威武的演习。
孟娴和宁为玉到时,一场轰轰烈烈的演习刚刚结束。
穆昉并未看到孟娴,她站在大军前方,手持一铁筒扩音器,声如洪钟。
“对面的人听着,我王仁慈,愿与尔等订立合约,识相的赶紧过江来签字!”
孟娴:“………”
好家夥,好家夥。
让你和谈,你就是这么谈的?
这和山路上的土匪拦车说兄弟借点钱有什么区别。
孟娴汗颜不已,却也无法再阻止了。
两岸璟沐两国的人都看着,这时候出面,便是明晃晃地折了璟国大将军的脸面。
宁为玉悔恨道:“方才,我不该收手。”
孟娴:“……倒也不必。”
穆昉罪不至死。
澜江之北,沐国守卫早在璟国大军演练之初就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的跑去请沐王了。
沐王闻言大惊,急急换上正装,装起王玺就连跑带颠的来到了河岸上。
她内心慌乱之馀,竟还有着一丝诡异的安定感。
璟国日日练兵江畔,她提心吊胆了足足大半年。
从一开始的励精图治,想着怎么回击,到后来眼看着璟国大军一日胜过一日的威武,土地丰饶,文治清明,百家来朝。
沐王的心也一日日沈到谷底,摔了个稀巴烂。
她再也生不出半点斗志,每日饮酒作乐,只等着哪日璟国准备好了一切渡江而来时,双手奉上王玺,求一个体面的死法,
还能怎么办呢,拍马也赶不上的人,不如干脆躺倒,还能偷得几日浮欢。
如今,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乘船渡江,沐王心情萧索。
她紧了紧怀中王玺,只觉满身沈重。头顶满天的似乎不是云,而是为沐国哀叹惋惜的列祖列宗。
下船时,沐王不小心被绊了个趔趄,怀中包袱咕噜噜滚落了地。
她心中愈加悲凉,只道天意如此。
沐国的国运,到此为止了。
穆昉皱眉,上前扶住她,顺道捡起地上滚落的包袱。
半敞的包袱口中,赫然是沐国王玺。
穆昉一乐:“嘿,你这沐王,还挺识相!”
她从怀里取出两份文书抖开。
“文书有两种,一种互不侵犯,一种结为同盟,你签哪个?”
沐王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希冀,还能不沦为辖地,却互不侵犯?
列祖列宗在上,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侵犯璟国啊。这不就是单向的保命协议吗?
沐王当即大喜道:“第一种!我要第一种!”
穆昉皱眉:“我没带,我不想让你签那个。”
沐王:“……”
那你还问我?
她心力交瘁,却不敢质问或反驳,拿过穆昉手中的两份合约,看都不看就“啪啪”两下印上了王玺。
沐王自己揣起一份,然后用另一份裹住王玺递了回去,转身就要走。
签就签了,没有别的选择。趁着璟国还没派人来接手,她要赶紧回去再好好喝上几顿,和夫郎亲热亲热。
往后,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哎!”
穆昉大声喊住她。
“你这沐王,年纪也没多大,怎么这么糊涂。”
“你的王玺不要了吗?”
沐王疑惑转身,“你不来接管沐国吗?”
穆昉大怒:“签个合约而已,你还想让我去给你们挖河道种田吗?”
她怒气冲冲几步走到沐王面前,将王玺狠狠扔进她怀里。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指望谁给你管事啊!”
沐王呆楞楞的捧着失而覆得的王玺。
半晌,她忽然回过神,掏出袖中的合约细看。
璟沐结为友国,开放通商,互惠互利,互助互安,共同发起议院新法……
合约上,还特地附了张信纸,详细解释了新法究竟为何,是卫修然担心穆昉说不明白而特地准备的。
桩桩件件,于沐国皆是有利无害。
璟国并没有想要攻打沐国,就连变法都想着要与她分一杯羹。
沐王神色变了又变,似哭似笑,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沐国,还有明天。
步履轻快地回到王宫,管家小心的问:“王爷,可要设宴?”
沐王摆摆手:“设什么宴,铺张浪费。”
“叫监田司过来,变法!”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靠他人的施舍活下去,璟王仁义,放过了她这次。
下一次,沐国要堂堂正正坐在璟国身边,共同成为这天下棋局的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