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别不理我
孟娴面露尴尬, 筷子却夹得虾球更紧了些,速速塞进口中,声音含糊:“早啊师弟,你也来吃饭啊。”
“早?”顾长州冷哼道:“深更半夜, 两个女修在青楼里喝花酒, 早什么早, 修为不济死得早吗?”
他接连怒斥:
“堕落!”
“庸俗!”
“纸醉金迷!”
慕山月面露羞愧,摸在小郎君腿上的手却没有拿开,动情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孙郎只是想给我带来快乐。”
孟娴赧然垂头,有些不太敢面对顾长州那张熟悉的脸, 即便她身侧并没有小倌陪伴。
孟娴弱弱解释:“我们只是想吃点东西。”
顾长州斥责道:“你难道不知道饮食对于修炼的危害吗?”
孟娴点头, 道:“山月的师尊说过, 会止步于化神境。”
“何止?!”顾长州看了眼慕山月, 勉强压下怒火,上前拉住孟娴:“跟我回去。”
他转头看向慕山月,怒道:“还有你,拐带长辈来喝花酒,好大的胆子!还不回去?”
慕山月唯唯诺诺, 忍痛放开心爱的大腿,跟在二人身后灰溜溜地回了宗门。
回到小院, 顾长州反客为主, 几步迈入院内,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慕山月看得胆寒, 也不敢在这时候讲什么姐妹情深,朝孟娴使了个眼色, 道声自求多福,便速速溜走了。
孟娴硬着头皮走进去,莫名地就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顾长州嘲讽道:“小小年纪,还会喝花酒,真了不得。”
孟娴弱弱地辩解:“我只是吃些东西,没有碰那些郎君。”
顾长州眯着眼,冷不丁问:“那些郎君哪个最好看?”
孟娴下意识顺着他答:“孙郎身材健美,李郎矜持儒雅,林郎风流勾人,各有各的好。”
“哼!”顾长州咬牙切齿,一声冷哼。
她赶紧找补:“不过是些凡世的庸脂俗粉,比不得师弟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少年的脸色蓦地红了,虽仍旧强撑着怒意,却威势不再,明亮的眼眸略微躲闪,责怪道:“油嘴滑舌,你也是这么哄那些郎君的吗?”
孟娴认真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且从未对他们说过。”
顾长州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看到孟娴出现在青楼那些袒胸露腹的男人中时,他不知为何怒不可遏,打着教导师妹的名头怒气冲冲的将人带回来,私心里却似乎更在意那些野男人。
孟娴觑着他的脸色,真诚道:“我真的是去吃饭的,饮食的危害我已听山月讲过了,我无心大道,自愿如此。”
顾长州寒着脸色,将她拉进屋内,劝道:“方才姓慕的在那,我不便多言。她们凡俗皇室出身,惯于享乐,且天赋有限,与你我不同,本也无缘飞升,你又何必与她们一道?况且,即便是她师父也并不知晓修士究竟为何要克己禁欲丶断绝饮食,只以为修到化神再不进境即可。”
“极西之地,西荒大漠之外有着欲壑魔渊,承载着世间一切的欲念与恶念,修士神识强大,欲念一旦升起,便会成为滋养欲壑魔渊的养料,终有一日,膨胀不止的魔渊将吞噬此方世界。”
孟娴皱眉,有几分不解:“按我的理解,世间万事皆有其轮转之道,月满则亏,周而覆始,为何会有无法化解的恶欲徘徊魔渊?若当真如此,此方世界又如何能够存续万年?”
顾长州沈声道:“此事千真万确,师尊便是五百馀年前自欲壑魔渊中爬出来的,他带回这个消息后,修真界才开启了禁欲时代。”
他轻抚着剑穗上的一枚紫金铃,陷入沈思:“我的故乡阳关,便是覆灭于五百年前的魔渊之难。我的母亲乃是阳关修士,在大难众侥幸留得一命,却也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她拼尽修为将我封印在一颗龙蛋中,借秘境孕育,直至二十五年前师父外出历练,偶然捡回了我。”
孟娴听得楞神,万万没想到竟真有这种事情,只是心中仍忍不住的怀疑,这样违背因果轮回之道的世界当真存在吗。
而且,顾长州的出身实在奇异,孟娴忍不住问:“那你是人是龙?”
“我自然是人,只是有个一同孕育的龙弟罢了。”
顾长州从回忆中抽身,忽地挑眉:“算上在蛋里的时间,我足有五百多岁了,你叫我声师兄是应当的。”
孟娴无语,顾长州对辈分是真的很在意,就连同蛋孕育的龙都是他弟弟。她坚定拒绝:“你打不过我,不能当我师兄。”
顾长州眸光微动,转而道:“那,叫我哥哥如何?”
孟娴:“……你做梦!”
她好心道:“你若囊中羞涩,我愿出钱给你买个镜子。”
顾长州咬牙,暗恨自己当年筑基太早,影响了高大伟岸的形象。
气闷过后,他仍旧嘱咐:“既已知道了缘由,师妹往后便不要再贪嘴了。不过是几口吃食,五百多年来全修真界都已断绝,你也一定可以。”
孟娴叹气,没计较他的称呼,苦笑道:“除非你把我封蛋里,不然我真的忍不住。”
“忍不住?”
顾长州简直要气笑了,出手迅疾,为她腕上系了一根红绳,又擡了擡手腕,露出自己腕间一模一样的。
“忍不住,我帮你忍!此物能够无视一切结界术法,感知佩戴者之间的距离,你若下山,我必定知晓。”
孟娴面色难言的看向两根红绳,不禁陷入沈思。如果摘下……
顾长州凤眸一眯,敏锐道:“生者和死物气息不同,别想着摘下放屋里,自己跑出去。你若再敢偷跑,我定要禀告师尊,你那个朋友也不会落下。”
她可以自己胡来,却不想连累朋友。
孟娴满含怨念地看了他一眼,无奈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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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失去了吃饭的权力,孟娴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颓靡。每日神思不属,面上带着无欲无求的微笑,一言不发的喝茶看书丶修习术法,整个人仿佛随时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陈丹青面露不忍,送了她好多肉干蛋炒饭丶小炒肉和番茄炒蛋味道的辟谷丹,叹息道:“师姑奶奶,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慕山月亦是深受其苦,她倒是头铁,左右有她祖姑奶奶兼师尊在前头顶着,永国皇室每年都会进贡大笔物资,她们好酒色美食的事情宗门早已睁只眼闭只眼认下了,只要不大肆宣扬就好。
只是她毕竟和孟娴比邻,每次偷跑都会惊动隔壁久未进食丶夜不能寐的友人。慕山月每每顶着墙头上渴望的目光出走,良心都饱受谴责。
又一日,孟娴百无聊赖的坐在墙头上遥望夜空,小口啃着陈丹青送的辟谷丹,思索着自己好好一个冥神,为何会落到饭都吃不上的境地。
慕山月鬼鬼祟祟的溜到墙根,却没再心虚地躲闪,而是轻声招呼:“嗨!孟娴,下来。”
孟娴不解,却也顺从的跳下墙头。
慕山月抓起她的手,将二人的储物戒贴在一起,孟娴会意,对她放开权限,源源不断的菜肴美酒涌入其中,芙蓉虾球,水晶肘子,皆是她爱吃的。
孟娴瞬间瞪大眼睛:“!!”
慕山月昂首挺胸,只觉这一瞬的自己分外高大挺拔,得意道:“我今儿个特地没留宿,给你偷渡了点吃的,你可小心点,别让小祖宗发现了。”
孟娴欣悦异常,连连道谢,却还是纳闷道:“什么小祖宗?”
慕山月自然道:“顾长州啊,你们辈分高得离谱,你是姑奶奶,他是小祖宗,你不知道吗?”
孟娴无语道:“我还没听人这么叫过他,不像辈分高,倒像是爷奶在喊捣乱的小孩。”
慕山月扑哧一乐:“你又好到哪去了,姑奶奶还像情郎喊耍脾气的姑娘呢。”
孟娴:“……”
她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一阵恶寒,摇摇头甩开这个可怕的念头。
此后,慕山月三不五时地给她带回一些酒菜,多亏了明朗剑尊送的储物戒,孟娴的生活又变得有盼头了起来。
辟谷丹自然是用不上了,孟娴反倒送了陈丹青不少新鲜吃食,感动得这个三岁上山就没再吃过饭的年轻修士泪流满面,小口细细品味,立志要把这些味道全部用丹药覆刻出来,不止辟谷丹,往后他炼制的所有灵药都要有不同的味道。
孟娴欲言又止,却也无法劝什么。
陈丹青又何尝不知,丹药最多只能覆刻八成的味道,口感卖相皆无法与真正的菜品相提并论,但此间修士五百馀年皆是如此,即便是带点甜味的辟谷丹也要偷偷摸摸的吃,谁也不敢轻易破戒。
投桃报李,慕山月为孟娴偷渡食物,孟娴便指点她术法功课,慕山月痛并快乐着,能力飞速提升,加上好友的撑腰,她在小祖宗顾长州面前也硬气了几分。
顾长州时常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二人,似乎在评估着她们近来是否又下山偷喝花酒。
慕山月梗着脖子无所畏惧,孟娴则是努力放空目光假作落寞,生怕这最后的口子也被他堵住。
顾长州目光覆杂,好好一个少年不覆意气,几度欲言又止。
孟娴几乎要躲着他走了,几个任务世界下来,还从没有一块碎片能让她如此避讳,不是找她打架就是禁止她吃饭,简直人性泯灭,可惜了那张神采飞扬的少年面。
月末,孟娴终于躲不下去,慢吞吞地在顾长州气到要吃人的目光中来到朗月峰,向明朗剑尊汇报功课,接受指点。
顾长州全程紧盯着她,在她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追了上来。
昨夜刚带回来的水晶肘子还没吃,孟娴心头一惊,捂紧储物戒拔腿就跑。
顾长州到底对宗门更熟悉些,半刻钟后,他成功追上孟娴,将她堵在墙角,怒气冲冲地质问:“你近来是不是在躲着我?”
孟娴眼神躲闪,尴尬道:“没,我只是吃不饱饭,不爱出门。”
顾长州气道:“你早就筑基了,有天地灵气哺育,怎么可能会饿。”
孟娴叹气,不欲与他纠结这件事,干脆道:“我就是饿,肚子不饿心也饿,饿了就不想出门,不想打架,你回去吧。”
少年心头憋闷,深吸了几次气,强压下火气,认真问道:“你甘愿如此,即便难登大道?”
孟娴坚定道:“第一,我并不认为人欲有罪,也不认同有欲望就不能得道成仙的说法。第二,即便当真如此,我也心甘情愿,人世几百年的快活,好过万万年孤寂。”
琥珀色的眼眸中光芒闪动,少年的心事呼之欲出。他面色微红,忽然躲闪地垂下长睫,伸手握住孟娴,将两枚储物戒贴在一起。
孟娴担忧着储物戒里偷藏的肘子,坚决没有放开神念,反而关的更紧了些。
“打开,给你买的芙蓉虾球。”少年眉眼低垂,尚带着几丝稚气的脸颊鼓起,委屈道:“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还不成吗,别生气了。”
“孟娴,别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