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片刻之前,城楼上,冷风如刀刃,以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飘,熔万物为白银。
每个人的头上、肩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霜白。他们都注视着尽头的城楼。
目之所及的尽头处,有一女子纤细清薄,乌发红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她背后是十丈高的城墙和一望无际的暗夜,一张白生生的脸面对众人,不言不语,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鬓发间银饰闪烁,眉睫旁垂落长长的银色细链,被风吹得摇晃不止,让人一时间难以看清她眼底真正的神色。
“现在怎么办。”
士兵们握着刀戟,站在原地踌躇不前,不敢靠近。
陛下的旨意是砍杀那红衣少年,少年却不知所去。
这南照王女他们着实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对方站在那城墙上,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他们若是贸然靠近,万一她一受刺.激或者脚下一滑,直接坠下城楼……谁担得了这个责任。
众人拿不定主意,只好望向他们的王。
谢不归难得一身玄衣,衣袖宽大,外罩同色大氅,想必是不愿让人看出他身负重伤的事实,动摇军心。
男子眉眼清冷疏离,面冠如玉,眼眸深浓,如周遭化不开的暗夜。
芊芊看着他还未开口,便听见那道冷冽的男声破空而来,分金断玉。
“这样的把戏玩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吗。”他蔑然冷笑,“祝芊芊,你不腻吗?”
她一怔。
倏地轻笑,是了,她骗他太多次,太多次了,已无法让他相信她了。
眼眶微微湿润,她不再看他,在那仅有方寸的青砖上转了下身子,垂眸看着那过于遥远的地面。太遥远了,即便是南照最强悍的士兵从这样的高度看去,都不过一粒棋子大小而已。
害怕吗,芊芊。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该有多疼啊。
身子……会摔碎的吧。
悠然以后要是知道她娘是这样死去的,该有多难过、多痛心。
可今日她不如此,悠然就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了。
南照的将士们,也无法与他们的妻儿团圆。
她所深爱的人啊,都会失去他们的生命。
求和的,不得不战;求生的,不得不死。
大抵是天意如此。
可是……总要有人得偿所愿,不是吗。
飞雪漫天,天地缄默。
不论是城墙上的人还是城墙下的人,都意外安静下来。
尤其是南照三军,祝拂雪和环绕他的亲卫自不必说,抱着同袍尸首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一脸麻木的、依旧手握刀兵坚定站立的……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城墙之上。
方才,他们看到了一抹红影坠落下来,被猛犸象稳稳接住。
“太好了,大将军,少祭司救下了王女!您不用受那狗皇帝胁迫了!咱们少祭司既然兵行险招,救下王女,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想必不久后也能成功脱身。”
终于,一名亲卫率先开口,激动喜悦溢于言表。
他错以为先坠落下来的是王女。
他的家族与王族颇为亲
近,而他无意中知晓这位王女,与那位传说中香消玉殒的先王女,实则是同一人!
先王女之血,能驭万蛊,若有王女坐镇军中,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王女精于炼蛊,以蛊术救治了无数南照人的生命,她八岁在白龙脊学成归来,一直隐姓埋名,在国内各处义诊,可以说是许多南照子民的精神图腾,甚至到现在许多南照人都会在供奉蝴蝶妈妈的牌位旁,放上一尊小小的白玉王女像。
若说大将军是南照的守护神,王女便是他们的观世音。
祝拂雪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年轻的亲卫自告奋勇道:“大将军,属下去迎王女归国!”
“囡囡……”
祝拂雪并未阻拦,他仰头看着天边那抹似要羽化而去的红,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芊芊稳住心神,脚步微微向前,一阵刮骨刀般的寒风从底下吹上来,吹得她脸颊刺痛,衣袖裙摆狂飞不止。
脚踝上的蝴蝶胎记似有生命那般,翅膀隐隐泛出金红之色,闪烁流华,似要破开皮肤,就此飞离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她最后回了一下头。
那高大的男子正迎着风雪,朝她步步走来。
她动了下唇,明明有许多话要讲的。
可临到头又似乎什么也不必讲了。
是不必讲,还是怕讲了,就会多生一分动摇?她曾说对死亡的恐惧是可控的,也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怕死。
但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人。
她没那么高尚,她是害怕的,害怕死亡,害怕痛,害怕流血,害怕无止境的黑暗,害怕……害怕永远见不到她爱的人。
于是,只是与他那样的两两相望,静静无声。
视线纠缠间。
他却再也看不清她的眼底,究竟是爱是恨。
谢不归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发抖。
他低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掌,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倏地一掀浓睫,失望而冰冷道:
“两年,朕用了整整两年,原来只是在做无用功,你终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祝芊芊,世人的生死究竟与你有何干系?你要为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朕?”
说话间,他脚步沉重,朝她一步一步靠近。
他视线紧攫住她的脸,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她,尽力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朝她走出第一步:“一样东西若是恪守礼节无法得到,就该不择手段去骗去抢。”
第二步,他说:“这世上的事难道不都是如此吗?窃国者侯,窃钩诛。”
第三步,他说:“你不能要求每一个皇帝都是圣人,所谓圣贤君王都是后人的杜撰,亦或者当权者的自我美化。祝芊芊,我对不起天下人,但我对得起你,你又何必非要以此相逼!”
非要看我痛,你才会满足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她回望无声,半晌,呼出一口白雾。仿佛垂眉观音,身前香火缭绕。
旋即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的身子又往前一寸,向着地面倾倒。
那袭红衣如同渐散的烟雾,是柔软而多刺的绞绳,缠住他的心脏。
一瞬间,他感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近乎于神性的、高不可
攀的冰冷。
那个梦又涌上了心头,那个不论他怎么呼喊她都不再回头的梦。
他忍不住怒声道:
“祝芊芊!停下来!(w)?()”
“回头!(w)?()”
“你回头!(w)?()”
“回头看我一眼!?(??)?[(w.)]?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w)?()”
看我一眼啊……
风拂鬓边,银饰敲击叮响,芊芊仰着脸,遥望天际叆叇云色。乍看见,一缕柔软的金光透过灰白色的云层,如利剑般横贯天地。
这一轮久别的朝阳,终于自重重枷锁中挣破而出,日放千光,照遍人间。
天亮了。
念头一出,浑身一松,她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谢不归如最敏捷的猎豹那般扑了上去,一生中最快的力量和速度就在此刻了。
明明近在咫尺,伸出去的手却只触到一片柔软的衣角,伴随着“撕拉”——
裂帛之声响起。
腹部撕裂般的剧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汗水大颗大颗从额头滑落,男人高大的身子近乎一半伏在城墙上,青白色的手指间,死死地抓着一截鲜红如血的碎布。
身后,士兵们看着这一幕,屏住了呼吸。
有人发现,皇帝一路走过的地方鲜血淅沥,在白雪上汇成了一条鲜红扎眼的血路。
陛下……竟是伤重在身!
城楼下,年轻的南照士兵,朝着猛犸象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狂奔。
他那张被战火侵蚀的脸上充满了挡不住的希望和朝气,一边跑一边喊:
“王女——!”
“大将军派末将护送王女!”
“北凉军已经停止进攻,我们有救了,南照有救了!”
可他的声音却在看清猛犸象上,那戴着面具的少年时,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说:“少祭司怎么是你——王女呢?难道王女还在大魏皇帝的——”
话音未落。
“砰!”
这一道重响砸碎了所有声音。
士兵浑身僵硬,愣愣地看着前方,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亦是随着这声重响,猛犸象巨大而沉重的身躯突然一震,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它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大块头支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驮着身上的少年,一点一点靠近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
“咕噜咕噜——”大块头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终于,它来到了主人的身旁,长长的鼻子试探地伸到女子的脸侧。
动物的感知往往是最敏锐而精准的。
当觉察不出任何生机的存在后,猛犸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鸣,眼里顷刻噙满泪水。
它灵活的鼻子试图卷起那女子纤细的身躯,放到自己的背上,试了几次都无力垂下,哀鸣声一声比一声急,也一声比一声低。
落叶归根并不仅仅是人类的传统,动物也有相似的习俗,它们在死前,会找到最熟悉的地方安静地离世。
它不懂人心的复杂、更不知人类的纷争。
它唯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带它的主人回家。
可它再也做不到了。
“轰”的一声,这头寿命本该长达六十年的猛犸象,在度过它仅仅三分之一的生命之后,就此倒下不起。
人间的最后一眼,仍旧眷恋不舍地望着它的主人。
巫羡云也从猛犸象
的背上掉落?()?来?.の?.の看最新章节.の完整章节?(w)?(),
摔在了雪地之中。又是一大口血从少年的口中喷出(w)?(),
洒在雪地上(w)?(),
像是开了一串串红梅。
终于(w)?(),
他能动了。
以手作力,向着此生所求,此生唯一的明艳爬去。
不够……
不够、还不够……
他的指尖离她依旧很远很远很远……
芊芊……醒醒。
醒醒,不要睡……阿满,阿满……蝴蝶妈妈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而在猛犸象倒下之后,方才露出它身后的画面,那一抹纤影,如飘零的枫叶般委顿在地。
所有南照士兵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难道掉下来的……
是王女?!
莫说那亲卫,便是陆陆续续赶来接应他们的士兵,以及祝拂雪身后,所有的南照士兵,全都如同朝圣一般,跪了下来。
即使是祝拂雪,也屈膝,朝着王女的方向跪下。
雪落,无声。
一夜的鏖战,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尾,有人放下手中的兵器,看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呢喃:
“天亮了。”
城门推开,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随着大魏士兵们的用力推动,城门逐渐向内移动,露出一条缝隙。
光线从缝隙中透进,照亮了城墙内的景象。
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们分列两队,持戟低头。
久攻不下的城门就在眼前大剌剌地洞开,南照士兵却无一人有所动作,他们跪在雪地上,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浓浓的哀色,怔怔看着那二人一兽。
一队骑兵,自城内策马而来,为首者正是大魏皇帝。
他翻身下马,发冠已斜衣衫凌乱,面容更是泛起微微青白之色,仿佛死人的脸,但他似乎全然不在乎了,很快,他便看到了雪地上的那滩红色。
公孙羽捂着受伤的肩膀,目露狠色,低声劝道:“陛下,北凉的军队已经抵达战场,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南蛮子不足为惧。”
“请陛下速速下令吧!”
但,谢不归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眼中只有那抹血红。
“陛下……”见皇帝似乎是想靠近那方血色,一将领忍不住出声道,“依末将之见,饶是地上有一层厚厚的雪,这也是足足十丈的城楼,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死也是残废,八尺大汉都难以活命,更别说一个柔弱女子。”
那人叹气,“只怕是在坠落瞬间,王女就已经……就已经没命了。”
谢不归依旧充耳不闻,朝着那红色身影步去,士兵们只能拱卫在皇帝身侧,以防南照人的偷袭。
黑靴踩着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血汇集成溪,蜿蜒过脚边,纵横交错,如同雪的血管。
谢不归脚步一顿,又步步踩过这些血迹,来到她身边。
他缓缓地弯下腰,专注地瞧着她。
女子从高处坠落,半张脸都埋进了雪地中,分不清是雪更白还是她的脸更白。
鬓发上的银饰大多已经变形,七零八落散了一地。血洇透了她的衣裙,摸起来还是温热的,淌过他的手指滴落在雪地上,顷刻便被冻结成冰。
谢不归呼吸一窒,缓而又缓,拥她在怀。
他的腹部亦是流血不止,与她的交融着滴落在
地,他们的周围洇出大片深红浅红,早已辨不清是她还是他的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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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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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贴向她的耳,用气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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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玩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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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戏弄他吧,肯定是的。
她那样的不屈,狡猾,诡计多端。戏耍他不知多少回,回回不都是好好地活着吗?
“我不怪你。那一刀不疼,真的不疼……”
“你不想我杀你舅舅,不杀就是了。”
“你不要我打南照,不打就是了……”
“别跟我玩了。”
“你睁眼看看我。”
“跟我说句话,芊芊。”
他想用力把这具冰冷的身子抱紧,却又怕弄疼了她,只能虚虚拢着这一片轻盈,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你是不是忘了,我也会……害怕。”
忽然一声厉喝:“滚开!”
“你有什么资格碰她!”
被人用尽全力地重重一撞,谢不归踉跄一二,终是体力不支跪倒在地,饶是如此他依旧紧紧护住怀中身躯,不容人夺走。
巫羡云擦了擦脸上的血,他眼眶赤红,只恨不能将此人碎尸万段,他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挤出:
“今日之祸……全都拜你所赐!”
巫羡云身后的士兵冲上来怒吼:“若不是狗皇帝派人截杀,伤了我们南照神兽,王女何至于身死!原只要二人一同跳下城楼,有兄弟们接应,王女就能活下来!”
“假惺惺地装什么深情,放开王女,别用你的脏手碰王女!”
“杀!杀了狗皇帝为王女报仇,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你们敢轻举妄动,就让你们少祭司给王女陪葬!”
公孙羽不知何时出现在巫羡云身后,趁其不备,用刀横在少年的脖子上,他可没忘了片刻之前此子突然出现,不知用什么鬼蜮伎俩伤了他,救走人质。
“你!无.耻老贼!”
谢不归毫不在意外界纷扰,他低头,怀里的人紧闭着眼,安静得近乎死寂,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予回应。
她的眼皮、唇上、脸颊两边都是鲜血,他抬起衣袖想给她擦去,却不知该从何擦起。
身前有人靠近,谢不归却一眼都未曾抬。
苏倦飞大着胆子,飞快伸出手,指腹按在女子的手腕上为其把脉。
“陛下,”片刻后,他伏倒在地,哀恸道,“呼吸已断,脉息已绝。”
“王女已经死了。”
另一军医亦是跪地不起,抖若筛糠,低声说:“陛下,娘娘已经仙逝,还请陛下节哀。”
众人低头默哀:
“请陛下节哀。”
谢不归骤然一声冷笑:“你们竟敢欺君。”
他头上的发冠已不知跌落何处,一头锻似的乌发披垂而下,衬着脸色白如亡灵,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比从前更加可怕的压力,脸上的神情却是诡异的平静。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虽看上去与从前无差,但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陛下……
有人建议道:“城外到底不便久留,还是先护送圣驾回城中吧!”
“那这……”
苏倦飞道:“休战吧。”
公孙羽急道:“岂可就此前功尽弃!南照已失王女,正是我们进攻的大好机会啊!”
苏倦
飞冷冷斜睨他:“公孙羽,你还敢违背陛下的命令!你挟持王女,已触陛下逆鳞,此刻再违圣意……你便不怕,天下再无公孙之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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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羽脸色一僵,到底是住嘴,不敢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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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归感到体力恢复了些许,手臂用力,抱着她起身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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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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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跌落在地。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枚长命锁。
刻莲花纹,两边系碧玉珠,染了血迹斑驳。
倏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长命锁上,赫然一道深深的裂痕。
当那道痕迹映入谢不归的眼中,他的神色早已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片刻后,他又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半蹲着捡起长命锁,妥帖放在女子怀中,再抱着她一同揽向自己的胸膛。
女子柔软冰冷的脸贴着他颈侧,手臂却无力地向着地面垂下。
红色的衣袖被撕去一块布料,露出一截手臂肌肤,像是惨白的瓷器,布满碎裂的纹路,指尖有血溢出,不断滴滴往下坠。
略微懂些医术的都能看出来,只怕这衣衫下的身躯……早已是碎裂得不成样子。
军医说:“我等已经看过,娘娘千真万确已经殁了……陛下为何还、还要这般?”
竟仿佛在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军医只觉惊悚。
苏倦飞看他竟舍弃了马匹,只是那样抱着人一步步地往城内走去,亦是皱了皱眉,觉得怪异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不安。
祝拂雪那边。
“大将军,眼下……”
“撤退。”
“北凉军该怎么办?”
突然,有一个士兵穿过人群朝着祝拂雪跑来,扶正兜鍪,口中大喊,“大将军!北凉军停止进攻的原因找到了,竟是又有一队大魏军,围住了北凉后方……人数……足足有五十万!五十万啊!”
说罢他跪地不起,满面绝望。
这一刻,祝拂雪方知道,就算自己能攻破桂城,南照,也是大魏皇帝的囊中之物。
这一战,他本是必死无疑,他所率领的军队也将全部沦为战俘,却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彻底扭转了局面,改写了历史。
她救了兄君,救了舅舅,救了阿母,救了孩子,救了在场所有的人却……救不了自己。
芊芊……
他心中悲痛至极,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须臾,他摆了摆手,道:“少祭司还在皇帝手中,莫要轻举妄动,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先回驻地修整。”
“是。”
-
城门口,王帐
“陛下,不论您让小臣诊断多少次,哪怕您即刻斩了小臣——小臣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心脉俱断,绝无复苏之可能。”
谢不归安静揽着怀中人,视线久久地落在女子脸上。
火光映着男子的脸,无悲也无怒。
他的心中只是盘旋着一个念头。
在你看向我的那最后一眼里,究竟是爱,还是恨?
“陛下,那个南照人怎么处置?”
谢不归本想杀了,念头一转道:
“带上来。”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巫羡云便被押了上来。
“说,她要怎样才能醒来。”
“大魏皇帝,”巫羡云
的眼珠木然地转了转,落在了他怀中的红衣女子上,“我也无法救活一个已死之人。(w)?()”
谁也没有看清谢不归是怎么出的剑。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雪亮的利剑已然划破少年的衣衫,扎进他的胸膛,巫羡云却猛地把身子向前一送。
但谢不归的剑比他更快后撤,收了回去。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南照的少祭司,他竟一心求死!
“杀了我。(w)?()”
巫羡云低低道:“杀了我,或许还能早些赶上她,陪她一起走。?()??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w)?()”
“她最怕孤单,不要让她一个人走黄泉路。(w)?()”
“杀了我!”
巫羡云抬起头来,满脸绝望:“是我害死了她……若是当初我直接去死,大块头也不会受伤……若是当时我能早些察觉到绒球的存在就不会错过救她的机会。都是我,我该死我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他像是精神错乱那般惨白着脸呢喃,浑身发抖的跪在了地上,他拼命挣扎着,却似乎不是想挣脱绳索,而是想凭借挣扎让伤口的血流的更狠一些……
苏倦飞看得不忍至极,换作是他,即便是个全然陌生之人活活摔死在面前,都能吓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何况是这个似对王女抱有不同寻常感情的人。
自己的心上人在面前活活摔死,那种心情完全无法想象……
谢不归却冷漠地看着他:“来人。把他给朕吊起来,严刑逼问。先把下巴打脱臼,以防咬舌自尽。什么时候愿意说出法子,什么时候拿纸笔给他。”
逼问不出唤醒她的法子,他誓不罢休。
苏倦飞看着这二人,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个精神完全崩溃,疯了般求死而不能。一个看似精神稳定,实则早就疯了。
他明明已经确诊过,芊芊的身体机能完全丧失,脉搏冰冷死寂,就连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哪怕旁人重复再多遍已经死了,他都执拗地认定这是南照王女和少祭司联合起来,欺骗他的一场把戏。
真说不清谁更疯了。
“哈哈哈哈哈,”突然,跪在地上的少年爆发出一场大笑,笑得泪流满面,神色扭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净生,你可以试试啊,你自己试试从十丈城楼往下跳,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她死了!她死了!杀了她的是你,是你!”巫羡云嘶吼道,“是你逼死了她,你还不知道吗是你活活逼死了你最爱的人啊!哈哈哈哈哈!”
苏倦飞头皮发麻,仓惶地跪了下来,这个巫羡云是真的不想活了。
谢不归却只是冷冷地命人找来一个铁笼子,把少年关在里面,在士兵一把掐住少年的下巴,要把他捏脱臼时,少年忽然嘶声道:
“大魏皇帝,你不是想要圣药吗?好,好。我告诉你圣药在哪里!”
巫羡云猛地推开士兵,抓住笼子的铁栏杆,手指攥着生锈的栏杆攥得痉挛发白,那双蓝眼宛如幽蓝色的鬼火。
“就在她的尸身里。”
“当初,王女炼制出蛊种,却不幸身中木僵毒,不得不以蛊种来解。蛊种在她体内分化为‘春秋齐女’,可救人于濒死之际。这春秋齐女啊,便是你最想要的圣药……”
“你以为她爱你吗?不
,那都是蛊种作祟,从始至终,你不过是她用来炼制春秋齐女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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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倦飞心头大震,下意识去看皇帝神色,那人羽睫颤动,脸容白得近乎碎裂,慢慢地,他抬眼:“给朕割了他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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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个婢女忽然指着某处,惊叫,“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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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死去多时的女子,染血双唇微微打开,一个散发着异香的,形似玉,色泽如琥珀,周身流转着淡淡莹润光泽的东西从她口中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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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苏倦飞心头大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可解天下一切病痛的——
春秋齐女?!
巫羡云像是猛然回神,厉声道:“快拿去给太子殿下服用,这是王女的遗愿!”
婢女下意识就要去捡起那物。
“朕让你动了吗。”轻轻的一声,却足以令婢女噤若寒蝉,惨白着脸,跪地不起。
谢不归捡起那东西,用衣袖仔细擦拭干净,靠近女子的唇,可不论他怎么试她都没办法吞咽进去,因为死人已经不能进食,哪怕他试再多次春秋齐女都会从她的口中吐出。
看着这荒唐滑稽的一幕,巫羡云惨笑,“谢净生!她已经死了!即便是春秋齐女,也没有办法起死回生!难道你要让她死后,紧接着害死她唯一的孩子吗!”
巫羡云只觉这个人真的疯了,宁愿舍弃亲生孩子的生命,也要去救一个已死之人。
别说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即便退一万步来说,真有那逆转阴阳,起死回生的事发生了,芊芊看到孩子的尸体只怕也会杀了他,他这样做又是何必?
“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了吧,后悔你做下的一切,后悔与她相遇相识相知,后悔与她结为夫妻,后悔发兵攻打南照,一步步把她逼到自杀!”
“谢净生,你后悔了!”巫羡云斩钉截铁地落下这四个字,忽然仰头望天,惨笑连连,芊芊,你看到了吗,他这样的人竟也会后悔,你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是会觉得安慰呢还是可笑……
“后悔?”谢不归呢喃,忽而抬眸,冷冷道,“呵,后悔?朕这一生,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谢不归额角青筋鼓起,汗出如浆,一双眼却写满了漠然和冷酷:“朕要她活,天若阻之,朕便逆天!哪怕颠倒阴阳,逆乱生死,朕亦在所不惜!”
这一刻,巫羡云方知晓,眼前的这个人,他发自内心地蔑视着世上的一切。
鬼神,苍生,生死,以及所有所有,沉溺痛苦而无法自拔的灵魂。
如果这样的人继续活着,将会给世间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
“你之所求,要了她的命。”
“谢净生,最该为她陪葬的不是我,而是你。”
谢不归却置若罔闻。
巫羡云眼睁睁看他把女子搂进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
“好,你若不想我杀他,我就不杀。”
他在她唇上辗转,顶开贝齿与她舌尖缠绕,呼吸渐重。
可那女子分明不曾张口,说出任何一句话。
宋娇蕊刚踏进帐内便看到这一幕,手中的托盘“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竟在亲吻一具尸体。不觉得恶心,不觉得恐怖吗?
巫羡云目眦欲裂:“你放
开她!”
“陛下,死者为大,”宋娇蕊强忍惊惧,低低道,“不若早日入土为安。”
“不知陛下要如何操办……王女的后事。”
“去准备热水。”
“她说她要沐浴。”
谢不归修长的手抚着女子脸庞,轻声说。
宋娇蕊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忍不住看向那一具眼眸紧闭,肌肤僵冷的尸体。
对方口脂尽花,惨白的唇上血色全无,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张口说话。
“呜……”跟着宋娇蕊进来的婢女吓得哭出了声。
宋娇蕊也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抖,强忍着情绪道:
“遵旨。”
她转头,对那不住发抖的婢女叱道,“还不快去?”
那婢女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
……
水声渐渐平静,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帘往里看去,宋娇蕊看见他给怀中人一件一件地穿衣。
小衣、亵裤、衬裙、上衣、下裙、斗篷……一件一件地穿戴好,他又轻轻将苍白的女子靠在自己胸口,拿起帕子给她擦着滴水的长发,动作温柔小心。
若非他怀中人是一具尸体,只怕要以为是那恩爱夫妻。
站在纱帘后的宋娇蕊只觉这一幕可怖非常,超过了她所有的认知,还有承受范围,忍不住别开眼去。
“陛下……您……蕊儿实在担心您。”
“出去。”
男人声音冰冷。
这一刻,宋娇蕊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清醒还是疯了,若是清醒,为何会拿死人当活人对待。
若是疯了。为何语气神态还如常人一般?
-
将近傍晚时分,天边霞红烟紫,美轮美奂。
谢不归看着面前的门。
芭蕉树分立两侧,锁环已生出淡淡铜绿,他手中提着一尾鱼,偶尔还挣动一下。
谢不归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条鲈鱼,随即抬眸,盯着面前这扇半掩的门扉。
他抬手,推开了门。
熟悉的庭院映入眼帘。
角落堆放着竹子编织的竹篾、竹筐,整齐叠放,错落有序。
靠近院墙的紫藤萝花架下,有一座秋千,一名少女正歪在秋千上,单薄的蓝色纱衣随风缱绻,柔得像梦。
“夫人。”
他缓步上前,带着笑意喊了一声。
闻言,那少女脑袋一动,却并不回头来看他。于是他主动绕到她面前,她却低头看着脚尖,依旧不看他。
他只能看见她鬓上银色的蝴蝶,莫名的心头一颤。
“怎么了?心情不好?”
“哼。”
谢不归也不顾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泥泞湿润,雪白衣袍垂地,径自屈膝蹲下,想要看她脸上的神色。
可一株细细的藤蔓不合时宜地垂下,遮挡住他的视线。紫藤花的细碎花瓣像是花钿,点缀在她发红的眼尾。少女轻轻地别过脸,神色写满了拒绝。
她在拒绝与他对视。
“到底怎么了嘛?”他无奈叹息,晃了晃手中之物,“为夫特地给你买了最爱吃的鲈鱼,想吃清蒸还是鱼脍?”
“还不是都怪你!”少女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为什么要砍我的桃花树!”
他一怔。
桃花树?他不自觉转头看去,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