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明礼六年,春。
距离当初那场战争已过去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要是忽略那位大魏天子时不时传来的诡异举动,两国之间倒也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和谐共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随着琴心之路的建成,南照一岁一次的朝贡省去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与大魏的联系也年复一年,愈发紧密。
往年的朝贡都是由巫族祭司主持,今年却换了人选,由王女亲自带队,进入邺城。
此王女非彼王女。
南照王的亲生女儿早已陨落于当初那场战争中,举世皆知。
现任的这位王女,是从圣坛过继到王上膝下的宗室之女。见过的人都说,她的眉眼之间,倒真与那故去的芳魂有那么几分相似。
邺城的驿馆坐落在城东,距离皇宫不远。
惊蛰刚过,春雨连绵不绝,驿馆屋顶的青瓦被雨水洗得发亮。水珠顺着瓦檐滴落,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一名婢女撑着骨伞,快步迈入屋檐,蓝色裙摆摇曳如花。
她的头发用木簪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素净的脸和脖颈,腻白如脂。
走到屋檐之下,婢女素手合起骨伞,雨水肆意滑落,而廊庑间已站了一名华服少女,似是等候多时。月牙眼,丹朱唇,鬓边银饰繁复,另一种风格的活泼俏丽。
“三天……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身着王女服饰的随春声,紧紧地盯着婢女那张平凡的脸,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我们真的能在这三天内找到北凉的细作吗?驿馆里这么多人,谁都有可能是那细作……而且,我们还要确保明天的朝贡能够顺利进行。”
婢女抬手拂去肩上水珠,那水渍依旧在布料处晕开一片深色。
目光落在檐外,看着雨丝在微风中飘散,她弧度优美的眼眸却波澜不生:
“北凉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他们的突袭计划一定已经安排妥当,若是不能在这三天内揪出替他们传递消息的细作,且在月底前赶回南照……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声音给人的听感极佳,仿佛能瞬间拉人坠入一个美妙的梦境。而更加美妙的,则是那双眼睛。
秋水翦了的瞳,兰汤滟滟,光线一照便是生动流华。
随春声咬了咬嘴唇,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细作呢?这里的人,我们谁都不了解,谁都有可能背叛我们。”
婢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她抬起头:
“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北凉的人一定在暗中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需要制定一些计划,逐步缩小怀疑范围。”
“你已经有主意了吗?”
婢女微微点头,“是的。我们可以利用时间差,制造一些假情报,看看哪些人试图传递信息。”
“假情报?”
婢女环顾四周,确保无人窃听,这才上前几步,低声道:
“我们可以假装泄露一些南照与大魏密谈的消息,或者南照正在准备一项秘密武器。这些消息对北凉来说,一定非常具有吸引力。”
随春声:“引蛇出洞?”
婢女点头:
“没错。我们要让细作以为我们毫无察觉,然后在他/她自以为安全的时候,抓住他/她。”
随春声松了口气,心头大石落地。看着婢女,又不无忧虑道:“您怎么会混进朝贡队伍……如果被北凉的人发现您的真实身份,您可就危险了。”
婢女,不,芊芊道:
“只有这个办法了。数日前我收到密信,称有北凉细作,意图破坏南照与大魏的关系。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找到此人。否则不仅朝贡会失败,南照也将陷入危机。”
就在这时,一道靴子踢踏声传来,伴随着甲胄相击的声响。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他身穿侍卫的铠甲,腰佩长剑,乌发高束,雨水顺着他白皙的脸庞和铠甲的边缘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水渍。
他面容英俊,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参见王女。”
随春声立刻找回状态,脸色变得严厉,带着几分王女的威严:“你是谁?未经通报就擅自闯入,成何体统!”
侍卫语气平静:
“回王女,卑职仲夷,奉命前来汇报驿馆的安全部署,并加强王女的护卫。”
随春声皱眉:
“那你倒是说说,情况如何?”
仲夷声线平稳:
“回王女,卑职已经仔细检查了驿馆的每一个角落,并加强了巡逻。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芊芊在随春声身后,手中紧紧握着伞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低着头,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那一张面容,心绪起伏不定。
随春声语气严厉: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履行职责,不要打扰本王女休息。”
侍卫仲夷语气恭敬:
“是,卑职告退。”
侍卫转身,正准备离开,但他的目光在那个手握一把骨伞,正将伞轻轻嗑在地面抖去多余水珠的婢女身上停留了片刻。
在他视线笼罩而来时,芊芊心中便是一突,眼皮亦是一跳。
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愈发低下头,一缕湿润的乌发从鬓边滑落,没入衣领之中。
侍卫消失,四周恢复了寂静。
随春声走到芊芊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
“王女,您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芊芊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痛苦和茫然。
“没什么,只是……他长得太像一个人了。”
“像谁?”
芊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
“像……当年那个,被我亲手射杀的侍卫。”
随春声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和同情,关于此事她也有所耳闻。
当年,王女最忠诚的侍卫金风,盗走圣药,连夜叛逃,间接害得王女身中木僵之毒,死得并不冤枉。
却想不到,王女大梦苏醒,连大魏皇帝都能忘记,却还记得这个死在她箭下的少年的音容笑貌。
她握住芊芊的手,轻声说道:
“王女,那不是您的错。您只是做了您该做的事。”
芊芊微微点头,但心中却无法平静,反复闪过当初那少年口吐鲜血、满脸悲伤死在雪地的那一幕。
她看着檐外,雨丝风片,缠绵不绝,仿佛在诉说着未尽的往
事。
随春声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王女,您觉得这个仲夷会不会就是北凉的细作?”
芊芊沉思了一会儿,皱眉说道:
“并不是全无可能。想来,得找个时机试探一番。”
“只是……”
芊芊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的她,有些恐男。
这倒也不是她受了什么来自异性的伤害,而是自打她从那场完全记不清内容的怪梦中苏醒之后,没逢出门,必会遭到各色男子的围攻,他们有的装作不经意地与她“偶遇”
,有的则上前大胆示爱。
争着抢着,要当她的面首。
这其中貌美者有之,才高者有之,却也不乏奇葩。
上有打着赤膊大秀肌肉,甚至直接当着她的面表演爆衣的阳刚猛男;
下有面如傅粉腰如束素比她还要娇柔无力的惨绿少年;
甚至还有那不及人高的、头发都没长齐的稚嫩小孩,一本正经地表示要做她的童养面首,以充她的后院。
芊芊绞尽脑汁回想过往人生履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做的哪一件事,透露出她喜好男色、心系淫.乐的特点。
长长一梦醒来,整个世界就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弄得她筋疲力尽,烦不胜烦。
甚至上了一道折子给阿母,委婉地表示,世上男子生猛,进一步她便想退十步;
如今的孩儿见着这些花样美男,不觉秀色可餐,只觉人模狗样,竟似是有那浓浓的心理阴影一般。
要与他们亲近,孩儿实在做不到啊。
或许阿母您宝刀未老,可与巫族联姻,再诞南照未来……
不出所料地被阿母叫到跟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训斥了半夜。
不过,也让她有了意外之喜。
那就是,南照向大魏朝贡的日子就要来了,阿母命圣坛护法随春声率众前行,这正是她难得的机会。
为了躲避那群日夜守望、如狼似虎的熟男少男花美男,她连夜乔装打扮,混入了这一支朝贡队伍。
没曾想,入京第一天,她便见着了二十多年人生之中闻所未闻的极为怪诞离奇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