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淅淅沥沥的春雨如丝般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谢不归站在雨中,怀中紧紧拥抱着纤瘦的身躯。
男人一身的鬼气森森,怀抱亦是冷得像是冰块,冻得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就在这时,芊芊突然感觉到,他的胸肌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
一下子,又让他有了一点活人的感觉。
突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气氛。
“你是在叫我吗?”
谢忆奴抱着一个湿漉漉的纸鸢,摇摇晃晃地朝芊芊跑过来。
小小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脆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羊奶般细腻的皮肤被雨水打湿,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阳光穿透了乌云。
“娘亲娘亲,你是在叫忆奴吗?”
芊芊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对方误会了,把苍奴听成了忆奴。
她皱了皱眉,轻轻推开谢不归的怀抱,弯下腰,认真地对上小包子期待的眼神。
“不是在说你哦。忆奴是乖孩子。至于那个苍奴……”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谢不归看她一眼,又轻轻地垂下双眸。
小包子一脸失望,“不是在叫我啊……娘亲,苍奴是谁呀?”
芊芊心中一紧,轻声解释道:“嗯,苍奴……那是一个……撒谎骗人的坏孩子。忆奴不可以学他哦。”
她望着孩子干净的眼睛,迟疑片刻,又轻声问道:“忆奴。你为什么管我叫娘亲?”
谢忆奴眨了眨亮汪汪的黑眼睛,那眼睛和谢不归简直是一比一的复刻,连眼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父皇抱着你,你也搂着父皇,”小孩非常笃定地点点头,“你就是娘亲。”
芊芊轻咳一声,忽然意识到在外人的视角看来,她和谢不归刚才的亲密举动肯定让人误会。
她之所以会跟谢不归如此亲近,不过是一个人在高处摔落时,会条件反射地搂住那个接住自己的人罢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眼看雨越下越大,芊芊忍不住摸了摸小包子的脸蛋,揩去上边的雨水,“快躲雨去吧,一会该湿透了。”
她指尖刚刚从忆奴的脸上滑落,就被对方牵住了手。
孩子稚嫩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娘亲,等一下等一下。”
谢忆奴把风筝递给了旁边的景福,忽然转向一直无声如同幽魂的男人。
“父皇,牵手手。”
谢忆奴伸出手臂,摊开小小的软软的手掌,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
那只小手白里透红,血气充足,是完完全全的新生和瑰丽。
谢不归却没有动。
忆奴大着胆子,抓住他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
小孩子用尽了吃奶的劲儿,拉着谢不归走了一步,无私地分享她的温暖。
“父皇,再不走就要被淋湿了哦。生病要喝药,药很苦,忆奴不想父皇吃苦。”
就这样,谢忆奴一边一个,跟芊芊和谢不归手牵着手,没走几步,不经意地踩过一个水洼,鞋子便湿了半边,但她却丝毫不在意,笑眯眯的,甚至还
故意往有水的地方踩,觉得很是新奇有趣。
孩子身量太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她的手心却绵延不断地传来温暖。
这是个非常好的孩子。
没有他的偏执,也没有她的淡漠,热忱、真心,不曾长歪哪怕一点点,用尽了全部力气,在爱着她的父亲和母亲。
枉费他们为人父母,却没有尽到父母的职责。
芊芊怕她再这么玩下去会生病,温柔地说:“让你父皇……背你吧。?()??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w)?()”
谢忆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抬起头,满怀期待地望着谢不归,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渴望。
谢不归微微一顿,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他的脸藏在花树下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
片刻后,他蹲下身,将孩子轻轻背起。
谢忆奴的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父亲温暖的体温。
看着稚弱的孩子趴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就在这一刻,一段久远的记忆忽然涌入芊芊的脑海。
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段刚刚“死去(w)?()”
的时光。
彼时的她,无声无息伏在一个人的背上,紧紧地,像是想要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那个人正艰难地攀爬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风雪在耳畔呼啸而过。
他走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停下。
钟罄声、焚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座道观。
她听见道士们喃喃的诵经声,超度着亡魂,也听到了男子压抑的,痛苦的,哽咽声。
……
芊芊从景福手中接过一把骨伞,撑开,伞面遮住了三人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滴。
她的目光垂下,看着路边被雨水浇得一片狼藉的景象。
忽然,她的心中一动,福至心灵般地回头,望向那被砍断的桃花树桩。
出乎意料的是,本该枯死的树桩边缘竟冒出了一片新绿。
枯木逢春。
“走吧。(w)?()”
芊芊轻声说道。
一家三口,就这般安安静静地漫步在春雨之中,宫苑深处,仿佛从未有过任何隔阂。
这场景,像是她很久很久以前期待过的画面——她和相爱的夫君,带着心爱的女儿,走过春花秋月,去看云卷云舒。
那些曾经的伤害与禁锢,似乎从未存在过。生死,也未曾成为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小忆奴伏在父亲宽阔的脊背上,闭着眼睛,甜蜜地睡去了,仿佛坠入了最美的梦境。
无言的父母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这片天空下,有着世间最深刻、最强烈的羁绊。
唯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的心事沉沉,恰如这繁腻不绝的雨。
雨丝连成经纬,纷纷若世之喧嚣,缥缈如病中呓语。
忆奴……会是他与她之间,最后的联结吗?
谢不归心中始终没有底气。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想过要用谢忆奴作为任何形式的筹码,尤其是在亲身经历了芊芊抛夫弃女之后,他深刻地意识到她的心,是何等凉薄与绝情。
而他自己从小经历的孤独与疏离,也让他坚信,世俗的骨肉亲情无法成为真正绑住一个人的羁绊。
然而,谢忆奴的存在却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芊芊从宫
人口中得知了谢忆奴这几年的生活点滴,心中百感交集。
忆奴很聪明,学东西很快,而且自小就没有纨绔子弟的顽劣习性,对待师长和宫女一视同仁,友善而真诚。
她最喜欢的礼物是陛下送给她的生辰礼——一个绣着桃花的锦囊。
忆奴最爱的游戏是捉迷藏,因为她的身形娇小,可以轻易藏匿在任何一个角落,不被任何人发现。
但她同时又害怕被遗忘。
每当她躲起来后,总会故意发出声音,吸引别人去找她。
若是很快被找到,她会开心得手舞足蹈;但如果很久没人找到她,她就会哭,哭得撕心裂肺,谁也哄不好。
只有把她带到皇后的寝宫外,远远地看上一眼,她才能平静下来。
得知这些细节后,芊芊心痛如绞。
自己身为生身母亲,却在忆奴人生最初的六年里,一直缺位。
“我亏欠她太多……?()6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w)?()”
谢不归长身玉立,望着守候在忆奴身畔,眼眶含泪的女子,容色不明。
“萱儿。(w)?()”
他轻声唤道。
直到此刻,芊芊终于明白这一声“萱儿(w)?()”
的用意。
他是在试图与她创造一个又一个联结,哪怕是用那些看似荒唐的借口,比如雪貂之说……
不知是在哪里听到过,当你觉得一个人像小动物的时候,其实是你愿意为对方付出的时候。
他似乎乐此不疲,玩上了瘾,而芊芊也懒得再去纠正他,只是选择不主动亲近他。
他们俩人,似乎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谢不归会冷不丁地抱住芊芊,猛蹭她的脸颊,一通“宝宝萱儿乖乖(w)?()”
地乱叫。
若不是了解他的意志力够强,不是那么轻易就会神智崩溃的人,芊芊真的以为他疯了。
只不过,没有一个疯子能在骚.扰完别人后,又能举重若地与臣下商讨朝事,思维缜密,分毫不乱。
而谢不归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心中也充满了不确定。
孩子,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结吗?
那一天,芊芊放下碗筷,突然问道:
“做这碗桃花羹的御厨在何处?臣女想见一见。”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道:
“也不怕陛下笑话,臣女此次入京,除了朝贡之事,便是想寻觅一些合乎心意的面首,充入后院,以解日常烦闷。”
说完“面首”二字,芊芊似是觉得不妥,秀眉轻蹙,咳嗽两声,改口道,“若是这位御厨……合乎臣女心意,愿以重金聘请。不知陛下可愿忍痛割爱?”
说完,她观察谢不归的表情,想看看他还会不会继续装下去。
“……面首?”
她说了那么多的话,谢不归只捕捉到了这两个字,声音极轻地重复了一遍。
他隔着烛火,一双狭长的黑眼睛朝她定定望来,唇角拉得平,甚至有点向下,嘴唇像是两片发白的玉梨花,顷刻就要碎裂。
“你……在寻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