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内贤一被拷在审讯室冰冷的座椅上。
苏格兰活动腕骨的声音落在尾内贤一的耳朵里，有如黄泉彼岸催命的钟声。
所以，没有什么血腥的审讯场面。在苏格兰开口之前，他就带着哭腔招了。
“苏格兰大人，今天下午会场里是我的人……求求您饶过我！”他用非常仓惶的语气说，“我可以向那一位申请，从此、从此为您效力——”
“哪些是你的人？”苏格兰蓝色的上挑眼眯起，以一个俯视的姿态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尾内贤一，“今天下午的会场可是很热闹呢。”
“灰、灰西装的！”尾内贤一有问必答，“那一队灰西装的，是我问山口组借的人。”
“你和山口组有联系。”苏格兰露出了非常危险的笑容，“你应该知道行动组最近在抓卧底吧？”
“上周，莱伊杀了三个山口组的卧底，想知道是哪三个吗？”苏格兰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水泥鞋、油漆桶、货箱……”他每说一件器具，就弯起一根手指，“你或许有机会在东京湾的海底看见他们呢。”
太宰治就在一旁用饶有兴致的表情看苏格兰威胁尾内贤一。
……喂喂，这又是什么台词啊。
这都是传统黑手党的做法吧，组织才不会这样做呢。那三个叛徒当然是被莱伊直接枪毙了。
难道莱伊和波本在形象改造的时候也会突然冒出奇怪的台词吗？诸伏景光无力吐槽。
*
看着真像那么一回事的苏格兰，尾内贤一狠狠打了个寒战：“我并没有背叛组织！”
苏格兰听着他解释。
“我只是作为一个商人，和山口组有些生意上的来往罢了……作为生意人，总是要黑白两道通吃的……”他说到后面大概也有些心虚了，偷偷抬眼看苏格兰。
“这样啊。”苏格兰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组织和山口组在尾内君眼里都一样，都只是里世界可以利用的靠山而已了？”
“那位大人招揽你进组织，恐怕不是因为你是个擅长做生意的商人吧。”
被苏格兰说中了心思的尾内贤一，紧紧抿着双唇，光秃秃的头顶不断有冷汗滚落。
“你不应该活下来的。”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抖着嘴唇，用艰涩飘忽的声音说，“你应该、死了才对。”
“尾内君想凭山口组的几个小混混杀我，未免太看轻我。”
苏格兰歪头，几缕粘着血液而干结的鬓发从脸颊上滑下来。
“你好像认定，我会死在今天。”
他并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羞恼，反而很有兴致地在审讯室内踱步起来，目光在墙上的一排排刑具上流连。
尾内贤一的目光跟着苏格兰的目光，苏格兰每看上一件刑具，他就会微微抖一下。
但最后，苏格兰还是没有取下任何一样刑具。
大概是之前恐惧得过了头，尾内贤一现在反而显得没那么激动了，只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吞了口唾液：“你知道了诚的秘密，他不会放过你。”
“那个害怕死亡的男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到。”
“将来，你会后悔今天没有死的。”
……
平场诚的秘密。苏格兰的目光冷了一点。
如果在外活动的“大学教授平场诚”只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仿生人的话，那么真正的平场诚又藏身何处？
组织要杀平场诚的原因，是因为他“掌握了不该掌握的研究资料”——那究竟是什么方向的研究资料？又是从何而来？
他所接到的这个任务背后，绝对不是普通的研究资料走漏那么简单。
如果可以找到这一事件的真相，或许会成为捣毁组织的一把利刃。
……
这么想着，苏格兰笑了。
“我调查过了——尾内君和平场君，从本科开始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你们学习同一门专业、共同建立研究人工智能的小组、本科期间在横滨同租一间房子……本科毕业后，你开始创业，而平场诚继续读了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生和博士。”
“你以两个人的名义成立了尾平株式会社，而已经在横滨国立大学做教授的平场诚也是合伙人之一。”
“直到五年前，你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平场诚退出了尾平株式会社，你的公司也迅速开始往量子技术方向转型。”
“我有点好奇你们的友情故事呢。”他眨眼，用征询意见的语气问，“可以讲给我听吗？”
那低哑冰冷的声线，并没有给尾内贤一拒绝的选项。
*
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宁静。
从苏格兰口中听到他和平场诚的那些往事后，尾内贤一在原地呆坐许久。
他垂头不语。原本颇为精明的中年男人，此刻在狭小的审讯室内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变得衰败许多。
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他带着恍惚的神情开口了。
“我是个蠢货。”尾内贤一缓缓说。
“我对人工智能根本就不感兴趣。本科时候的很多课程，要不是诚帮我，我绝对会挂科。”
“但我在经商上，倒算有些天分。”他苦笑，“所以毕业后我就开始创业，很快我就拉到了投资，成立了自已的会社。而诚给我们的会社提供技术。”
“会社运转得一直很好，诚作为研发部真正的首脑，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新程序系统的核心指导。”
“直到……那个东西被研究出来。”
“……诚一直在追求一项技术。”
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场审讯了，苏格兰只是静静地听着尾内贤一的自白。
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已经完全沉入了自已的世界。从他的身上释放出一种混乱、悲伤又悔恨的气息——大部分人在死亡之前，都会散发出这种气息。
看来尾内贤一对自已的结局，已经有了预感。
*
“在诚眼里，人类和机器没有分别。”
“诚一直觉得……机器可以被设计成人类的模样，人类也可以被改造成绝对服从算法的机器。”
“他所追求的，是一项能够把人类完全洗脑，扭曲人的记忆、思想乃至整个灵魂……让人如同机器一般服从他人的技术。”
尾内贤一用讲述一场幻梦的语气开口了。
*
——把人类完全洗脑的技术。
哪怕是诸伏景光，听到这句话也只觉得浑身一冷。
他顿时想起会场里的那些工作人员，平时表现得和正常人无异，但只要一提及相关指令，就会如同机器一般去执行。
想到那个看似柔弱的短发女生，哪怕中了莱伊一枪还能继续攻击他的样子……看来平场诚掌握的这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但是这项技术，在当时明明可以通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将其无效化。
也就是说，至少在【人间失格】的判定下，它并不是一项科学技术，而是一种异能。
……既然是异能，又怎么会真的有科学根据？
苏格兰继续听尾内贤一的讲述。
“诚一直醉心于传统人工智能的研究。但六年前的一天，他告诉我，他被邀请去美国参与了一个研究BCI的跨学科项目。”
“那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诚要走上的，是一条谁也无法阻挡的道路。”
“BCI……脑机接口？”苏格兰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够将大脑产生的神经信号转化为机器可识别的指令，或者将机器的信息转化为神经信号传递给大脑的通信技术。
他前几年在大学的时候倒是了解过这个概念。不过在他的观念里，这项技术还只停留在科幻小说里，想要实现它恐怕还要几年的时间。
……六年前的脑机接口项目？那时候这项研究还完全没有进入临床实验阶段吧？
“你知道啊。”尾内贤一自嘲般地一笑，“也是，毕竟你也是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生。”
苏格兰不动声色：“……是啊。”
实际上的诸伏景光：？
“绿川影——叫这个对吧。真没想到表面上的横国研究生，实际上却是组织的人。”
苏格兰：？？？
他突然发现自已和尾内贤一之间有一些误会——对方似乎是把那个名叫绿川影的研究生，当成了他的表身份。
但事实上他进入组织的假名是绿川光才对，加入组织之前的身份也只是个在各地都活动过的雇佣杀手。
至于“绿川影”这个身份，在刺杀平场诚之前他完全没有用过。
这么说，这个“绿川影”确有其人，还和尾内贤一有联系？
这个任务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但他依旧将错就错，指示尾内贤一继续说下去。
*
“诚他参加项目后一去就是大半年，直到第二年的冬天，他才回到日本。”
“从我大学认识诚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听觉方面也有些问题。”
“他快要去美国之前还得了严重的肺炎，没有痊愈——这也是我不赞同他去国外参加那个项目。”
“但是诚回来的时候，容貌变得年轻、康健了许多。最重要的是，他的听觉问题也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结合今天在人工智能展会上的经历，联想到军刀插入“平场诚”机体时的感觉，苏格兰皱起眉。
“啊啊。是啊。”尾内贤一露出了如梦初醒一般的表情。
“我突然察觉到——原来从那天诚登上去美国的飞机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果然如此。苏格兰想。
尾内贤一五年前见到的“平场诚”，以及他在展会见到的“平场诚”，都只是一副由脑机操控的机械躯体罢了。
组织的暗杀计划，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真正的平场诚，恐怕还身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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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也反复提及了，苏格兰对人散发出的“气息”、“气场”非常敏感，这个算我的私设吧。
这个设定是由景光的原型能分辨脚步声衍生而来的，一个人的脚步声、呼吸声也都带着其独有的“气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