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期中过后的第一次月考也结束了。
接纳了宋青来的建议，春阳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研究习题集，有了不少收获,全级排名提升了五十几名。
春阳回到家里，高高兴兴跟赵希兰分享了这件事,当天晚上季叔叔就提着一盒巧克力味的蛋糕回了家。
“恭喜春阳取得自己满意的成绩！”
“恭喜。”
“恭喜姐姐！”
春阳怔愣地看着桌上外表精致的蛋糕，原来蛋糕也可以在除生日以外的时间吃。
“姐姐，你快切蛋糕！”季星月趴在桌边,迫不及待地催促。
春阳接过塑料刀子,切下第一块蛋糕，递给了赵希兰。
切下第二块给了季叔叔。
切下的第三块给了季星月。
“好好吃！”季星月心满意足地感叹道。
“姐姐，下周儿童节，爸爸妈妈要上班，你来看我表演吧。”季星月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六一？周末吗？”春阳问道。
“不是，六一那天要放假，表演在星期四,早上。”
春阳皱眉，“星月,周四我在上课……”
“哦……”季星月失落地低下头,“每年都是我自己,爸爸妈妈很忙，哥哥也要上学。”
春阳有些不忍,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星月,对不起。”
季星月抬头笑了一下，“没关系！反正只是看一群小学生表演节目,姐姐你上学吧！学习最重要了！”
春阳抿唇，心里不禁有几分沉闷。
翌日，她跟林舒闲说了这件事。
“你说我要是用这个理由跟杨老师请假，她会不会同意？”春阳道。
林舒闲摇头，“大概率不会，马上期末了，杨老师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春阳双臂枕着下巴靠在课桌上，垂着纤长的睫毛，看着有些伤心。
“那一天她同学的家长肯定都会去，她一个人好可怜，妈和季叔叔工作上走不开，哥也有很多课……”
林舒闲道：“周四上午没有老杨的课，直接翘了怎么样？”
春阳稍稍睁大眼睛，说道：“我没有翘过课。”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林舒闲怂恿道。
“……周四上午有两节宋老师的课，我不敢。”
林舒闲道：“这有什么不敢？贿赂一下班长，他问起来的时候就说你请假了，反正他只在我们班上课，大部分时间上完课就回去了，遇不着老杨。下午第三节老杨的课，你提前赶回来就行了。”
春阳犹豫片刻，“这样可以吗？”
林舒闲道：“为什么不可以？或者直接去找老杨请假，说你下周四身体不舒服？”
“……我现在去找杨老师，跟她说我下周四身体不舒服？”
林舒闲一下脑子没转过来，“对啊，身体不舒服，多么正当的理由。”
“今天周五，我去找她请假，说我下周四不舒服？”
“对啊……”林舒闲话音一顿，“噢，对，你怎么能提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
“白痴。”坐在前面的纪思颜哼唧了一声。
林舒闲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
周末，春阳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转眼间到了周三，傍晚和林舒闲在外面吃饭，正好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江川。
“春阳。”江川和篮球队几位同学坐在一起，穿着黑色队服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们回来了？”春阳惊讶道。
最近市里在举行春季篮球赛，三中篮球队一直辗转在各个学校打比赛。
“是啊，好久不见，刚才还担心你会不会认不出我呢。”
春阳腼腆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比赛顺利吗？”
江川叹息道：“可能因为你没有跟队，和七中的比赛输了。”
春阳瞳孔放大，“因、因为我？”
看着她的表情，江川不禁失笑，说道：“开玩笑呢。”
“七中和我们水平几乎没有差距，有输有赢很正常。”
“哦……”
江川和队友打了声招呼，坐到了春阳这一桌。
“你们好啊，好久不见。”江川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上学期江川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吃饭，大家都挺熟悉的。
“学长，一段时间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林舒闲上下瞄了他一眼。
“是吗？前两天测186，确实比去年高一点。”江川笑道。
纪思颜揶揄道：“学长，听说你在十二中被校花当众表白了？”
江川愣了一下，说道：“……怎么了？”
“你后来不是跟她单独离开了？结果怎么样？”
“十二中那位校花挺有名的，龙子阳初中追了她两年呢。”
林舒闲白眼道：“龙子阳就是傻逼。”
江川看了春阳一眼，她和其他人一样，脸上只有一些好奇。
江川歪头笑了笑，“我有喜欢的人，感觉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她不太合适，就私下跟她说清楚了。”
林舒闲眼睛一转，“你有喜欢的人？”
江川颔首，“有的。”
“谁啊？”
“谁啊谁啊？”
江川道：“我还没告白，所以不能告诉你们。”
“咱们学校的？我们认识吗？”
江川道：“可能吧。”
林舒闲眯起眼睛，问道：“怎么喜欢上的？”
江川思考片刻，回答道：“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哇……那得是长得多漂亮，才能让你一见钟情？”林舒闲往身旁靠了些，“是吧，春阳？”
春阳一脸懵懂，没仔细琢磨她的话，下意识地点头。
“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咯？江川，你也落俗套了。”
江川抿唇一笑，“她确实很漂亮，但漂亮只是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东西。”
林舒闲看了他几秒钟，“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儿。你说是吧，春阳？”
春阳这回仔细听了，点头道：“嗯。”
江川侧头看着她，问道：“春阳，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更看重外表还是内在？”
春阳面露迷茫，“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好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林舒闲忽然问道。
江川道：“合适的时候再说吧。”
或是为了防止其他人继续问下去，江川主动转移了话题。
“春阳，刚才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吗？”江川问道。
说到这件事，春阳不禁叹了口气。
这两天季星月一直在学校排练表演的节目，回到家吃了饭洗完澡就回房休息了，不像往常一样缠着春阳看电视。
不知道是排练太累了，还是心情不好，生她的气了。
林舒闲道：“明天星月学校有表演活动，家里人都没空，春阳想请假去看她，又怕杨老师不同意。”
江川看了看她，说道：“如果只是为了看表演，学校应该不会同意，那要不要找个其他理由？”
林舒闲道：“目前正在考虑身体不舒服这个理由。”
春阳没有撒谎找老师请过假，心里十分忐忑。
春阳沉思片刻，说道：“今晚回去我问问妈妈。”
但是，为了看星月表演向老师撒谎，赵希兰大概不会同意。
春阳也不想撒谎欺骗杨老师。
晚上放学，薛让将她送到小区门口。
见她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薛让说道：“如果真的很想去，就试着和杨老师说实话吧。”
春阳耷拉着脑袋，“好，我再想一想。”
“嗯，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中，季星月已经休息了，赵希兰和季叔叔不在家。
春阳挣扎许久，还是给杨老师打去了电话。
“春阳？到家了吗？这么晚了，打电话做什么？”杨老师疑惑又关切地问。
春阳抿唇道：“杨老师，我到家了，明天……我想请个假。”
“请假？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春阳道：“我妹妹学校明天有儿童节的表演，家里没有人可以陪她去，所以我想去陪她……”
说到最后，春阳的声音越来越弱。
“春阳，马上就要期末分班了你知道吗？”杨老师道。
“我知道，杨老师，下午我就赶回去，可以吗？”春阳小心翼翼问道。
杨老师沉思片刻，说道：“春阳，按照学校规定，你的理由不能请假，你妹妹儿童节的表演，并没有要求家长必须到场，而且你也只是学生。”
春阳失落地垂下眼睛，声音都低了几分：“哦……我知道了。”
“话又说回来。”杨老师声音染了些笑意，“如果只是半天时间，你很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春阳顿时亮起眼睛，声音都明亮了几分：“真的吗？谢谢杨老师！”
“咳……但是年级主任会统计每个班的缺课情况，理由的话，我就给你填身体不适，你回来了别穿帮啊。”
春阳顿了一下，“会不会给您添麻烦？被发现的话……”
杨老师道：“被发现也没事，可能在大会上挨两句批评。”
春阳沉声道：“谢谢杨老师，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杨老师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说道：“行，明天下午记得别迟到。”
“我知道了，杨老师。”
挂断电话，春阳松了口气，悄悄打开季星月的房门往里看了一眼。
季星月睡得很熟，看来真的累了。
翌日，闹钟叮铃铃响起时，季星月火急火燎地爬起来穿衣服。
她急匆匆跑出卧室，嘴里一边喊着“迟到了迟到了”，跑到客厅看见春阳穿着一条粉嫩长裙，水灵灵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季星月怔愣片刻，问道：“姐姐，你还没去学校？”
周内每天早上都有早自习，往常季星月起床时，春阳早就不见了踪影。
春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粉色斜挎包，“今天上午不上课，陪你去学校。”
季星月睁大眼睛，突然一头扎进她怀里，“我爱死你了！”
春阳拍打着她的后背，说道：“你不是快迟到了吗？快去洗脸，早餐路上吃。”
“好！你等等我。”季星月把书包扔给她，一溜烟儿钻进了洗手间。
两三分钟时间，季星月满脸水汽地跑了出来。
“走吧走吧！”季星月道。
春阳从来没见过她上学能那么积极。
由于剩下的时间不多，两人一路小来到了临江市第六小学。
季星月在四年级九班，老师正在组织他们换衣服、化妆。
“姐姐，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季星月把她带到位置上，叮嘱道。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季星月叮叮咚咚跟着老师离开了。
班里不是每一位学生都需要表演，大部分留在教室里打闹。
春阳环顾四周，有不少和她一样，陪自家孩子看表演的大人。
春阳等得无聊，翻看手机消息。
林舒闲：【你请假了？？？】
林舒闲：【身体不舒服？？？】
林舒闲：【可以啊，不跟我说一声。】
昨晚和杨老师通完电话后，春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担心露馅给杨老师添麻烦。
春阳：【抱歉抱歉，我昨晚找杨老师请假，她同意了。】
林舒闲：【身体不舒服？】
春阳：【……】
春阳：【嗯。】
林舒闲：【好吧，你在星月学校了？】
春阳：【对啊。】
春阳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说道：【我在星月的教室，她去换表演的衣服去了。】
林舒闲：【哭哭.jpg】
林舒闲：【我好无聊。】
林舒闲：【你说我去找杨老师请假，她会不会同意？】
春阳：【我也无聊。】
春阳：【如果理由正当，杨老师会的。】
林舒闲：【图片.jpg】
林舒闲突然甩过来一张照片。
春阳点开图片看了看，薛让正望着窗外发呆，露出一丁点侧脸，看不清表情。
林舒闲：【某人似乎也挺无聊的。】
林舒闲：【图片.jpg】
春阳没来得及点进去看第二张，她的消息又进来了。
林舒闲：【完了！被他发现了！】
林舒闲：【图片.jpg】
林舒闲：【图片.jpg】
林舒闲：【图片.jpg】
……
林舒闲接连发来好几张图片，春阳点开最上面一张，慢慢往左滑动。
照片内容分别是薛让回过头、薛让朝她看来、薛让皱起眉头、薛让站起来、薛让大步朝她走来、薛让伸手抢手机……
最后一张，他仿佛听见了什么，神情有些呆滞。
林舒闲：【我要笑死了，我跟他说我们在视频一下就不动了。】
春阳：【……】
春阳觉得这几张照片拍得挺有意思，就全部保存了下来。
由于季星月比较喜欢拍照，春阳单独出去玩的时候也会给她拍很多照片，久而久之，相册里存了不少其他人的照片。
仔细想想，独独没有薛让的照片。
和林舒闲聊了几句，就收到她的消息：【宋青来来了！再见！】
【记得给我拍视频！】
春阳：【好。】
结束和她的聊天，春阳翻看消息列表，列表的好友不多，基本上都是班里同学，和春阳关系熟悉一点的。
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没找到打发时间的东西，就将手机放了回去。
接下来两节课都是英语，不知道会不会讲课本上的新知识。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学校广播循环播放一首欢快的儿童，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小朋友和家长的身影。
四年级九班的同学家长基本上都来了，春阳不禁有些庆幸。幸好自己请假了，如果季星月的同学都有家长陪同，只有她一个人得多伤心。
春阳实在闲得无聊，干脆给季星月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课桌。
这丫头课桌里什么都有，吃完的零食口袋，上课和别人传的纸条全部堆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收藏。
春阳把她的书本整整齐齐放好，杂七杂八的东西不清楚她还需不需要就放在另一边。
可能她整理的动作太大了，坐在季星月斜前方的小男孩频频回头朝她看来。
春阳放轻了手里的动作，没过两分钟，班里其他家长也开始收拾自己孩子的课桌。
春阳稍微注意了一下，班里几乎只有斜前方那位小男孩的家长没有来。
他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课桌。
小男孩垂着眼睛，眼角红红的，撇着嘴角。
小孩子向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肯定是伤心了。
如果春阳没有请假，季星月大概也会和他一样。
他和季星月的位置隔得不远，春阳伸手就能碰到。
她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笑说：“我好无聊啊，可以帮你一起整理吗？”
小男孩转过头，迷茫地看着她。
“可以吗？”春阳问道。
“嗯……”小男孩乖巧地点头。
春阳身子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些，把他课本从大到小放好，清理了一些没用的纸张。
“爸爸妈妈没空过来陪你吗？”春阳问道。
小男孩道：“嗯，妈妈生病了，爸爸在工作。”
“你和爸爸妈妈都好辛苦啊。”
小男孩摇头，“我没关系，就是希望妈妈早点好起来。”
“你是季星月的姐姐吗？”小男孩问道。
“嗯，我是她的姐姐。”
小男孩说：“我经常听她提起你，有姐姐真好，可惜我没有。”
“是吗？”
“但是我有舅舅！”
看着小男孩亮起眼睛，春阳不禁失笑，“你很喜欢舅舅吧。”
“嗯！舅舅超级厉害，除了爸爸妈妈我最喜欢舅舅，他答应我今天会过来，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来到临江后，春阳遇到的每个小孩都很可爱，她忍不住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说道：“可能再等等就来了。”
季星月回来时，春阳已经和小男孩熟悉起来了。
“姐姐……”季星月顶着红扑扑的脸蛋，穿着漂亮的裙子跑进教室，一眼看到了给春阳炫耀汽车玩具的小男孩。
季星月噔噔噔地跑过来，狐疑盯着小男孩，“程禹，你干嘛？”
程禹道：“我在给姐姐看我的玩具。”
季星月哼了一声，“汽车模型有什么好看的。”
春阳把她拉到面前来，“是吗？我觉得挺好看的。”
“星月这么打扮也好看，像个小公主。”
季星月立刻眉开眼笑，“真的？”
“真的。”
没过多久，四年级九班班主任走进教室，让家长和学生搬着椅子到舞台前划分好的区域坐下。
春阳提着季星月的椅子，季星月则和程禹一起搬着他的椅子。
到了操场，季星月跑得很快，占了第一排视野最好的位置，和程禹并排坐下来。
季星月则坐在春阳怀里。
其他班级学生和家长正陆陆续续往操场走，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春阳给季星月拍了很多照片分别发给了赵希兰几人和林舒闲。
季行知回复得很快：【请假了？】
春阳：【嗯，请假了。】
季行知：【什么时候回学校？】
春阳：【看完表演，今天下午就回去。】
季行知：【好。】
季星月好奇地凑过来，发现她在跟季行知聊天，立刻打开相机，将手机交给程禹，让他给她们拍一张合照。
最初春阳拍照还会局促，和季星月相处久了，已经习惯了面对镜头。
程禹给她们拍了几张照片，季星月立刻给她哥发了过去，语音道：“哼！你不来陪我就算了，我和姐姐一起玩可开心了！”
季行知：【把手机还给你姐】
季行知：【明天回来给你带小蛋糕。】
季星月语音道：“收到长官的命令！”
然后转头就把手机还给了春阳。
“耶！明天有小蛋糕吃了。”
春阳忍俊不禁，她就是完全能用食物收买的小孩啊。
重新拿到手机，对话框已经收到了新的消息。
季行知：【好看。】
季行知：【开心点。】
春阳笑了笑，回复他“好”。
季星月穿这一身的确很好看，像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操场上的人差不多到齐之后，儿童节的表演就正式开始了。
小朋友的表演与其说好看，不如说很有意思，其他人可能觉得无聊，春阳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学校只有少数班级单独准备了节目，大部分都是几个班级一起表演，确保一个上午的时间能够结束。
坐了没有半个小时，季星月和班上同学就被老师带过去做最后几遍练习，留了春阳和程禹在位置上。
然后她就收到了林舒闲的消息。
林舒闲：【两节英语课终于结束了，累死我了。】
林舒闲：【星月这身还不错啊。】
林舒闲：【好羡慕你啊，我想逃课了。】
春阳：【不要逃课，我下午就回去了。】
林舒闲：【对了，刚才宋青来留作业了，让我转告你一声，明天放假前把作业收到他办公室去。】
春阳：【我知道了。】
春阳继续观看表演，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程禹的电话手表接到了一通电话，大约是他舅舅打来的。
舞台上音响的声音很大，春阳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挂断电话，程禹兴高采烈地说：“姐姐，我舅舅到学校门口了，我去接他过来！”
春阳道：“好。”
说完，程禹飞奔地跑向校门口。
“舅舅！”
看到静立在公告栏前的男人，程禹不禁加快了脚步。
听见声音，宋青来目光偏移，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慢点跑。”宋青来道。
程禹跑到他面前，抬头望着他，眼里全都是崇拜，“舅舅，我们走吧。”
“嗯。”
宋青来让他带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操场走。
他们看似并不亲近，程禹一直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话，宋青来听着，偶尔应一声。
“舅舅，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超级温柔的姐姐，她是我同学的姐姐，帮我整理课桌，和我一起看表演……”
宋青来颔首，“嗯，跟她好好道谢了吗？”
“嗯！”
“舅舅，她就是姐姐！”
“姐姐！他就是我舅舅！”
春阳正在给林舒闲录视频，舞台上有个可爱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跳兔子舞，特别可爱。
听到程禹的声音，春阳下意识收起手机，抬头看了过去。
男人长得很高，站在队伍外面，厚重的阴影几乎将春阳的身体完全笼罩。
由于他站得很近，春阳努力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你好……”
春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撞入了一双深邃的、浓墨般的眸子。
男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春阳身形一僵，并迅速将头埋下去。
完了……
程禹的舅舅居然是宋青来！
难怪他说他妈妈生病了，宋老师不正是因为生病，二十三班的英语才会由她弟弟暂时代课吗！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下怎么办？不会露馅了吧？
不一定，宋青来不会经常留在学校，平时也不和其他老师交往，他未必知道春阳请假的原因是什么。
就在春阳头脑风暴的时候，宋青来已经绕过她，在旁边程禹的椅子上坐下来了。
小学生的椅子明显不太适合他，无处安放的长腿只能往前伸，春阳低着头，能够清晰看见他黑色西装裤中间的褶皱，以及崭新明亮的手工皮鞋。
舞台上换了一群小朋友表演，欢快的音乐在操场回荡。
春阳身体僵直，正襟危坐，粉色裙边轻轻挨着宋青来的黑色西裤，小白鞋与他的皮鞋距离也只有不到半，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穿着出现同一画面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两者之间的差距。
无论是身份还是情绪。
宋青来长得高，不能坐直身体，会挡着后面其他人的视线。
他身体后仰，将女生僵直的背影尽收眼底。
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她的身形被宽大的校服覆盖，如今换上粉嫩的、收着腰的裙子，才发现她比看上去还要纤瘦。
可能因为太过紧张，她背脊挺得很直，双手紧紧抓着裙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触碰到他西裤的裙摆拽了回去。
春阳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一声招呼都不敢打。
程禹蹲在两人身边，疑惑地看着他们。
宋青来放在西裤上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着，手背上青筋明显。
春阳感觉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身体不适？”
她的身旁，宋青来不紧不慢地开口。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春阳耳朵里和惊雷炸响没有区别。
除了一些她认为必须的、善意的谎言，春阳从来没有撒过谎，更别说自己的谎言被当中拆穿，而且极有可能给杨老师带去麻烦。
女生仿佛被宣判了死刑，终于肯朝他侧过身来。
她神情忐忑又沮丧，说道：“宋老师，对不起，我撒谎了。”
富有节奏敲击大腿的手指停了下来，轻轻摩挲着西裤……一下、两下。
“嗯。”男人喉结滚了一下。
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春阳更加拿不定主意。
春阳道：“家长平时很忙，我妹妹经常一个人过儿童节，所以我……”
春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宋青来捉摸不透的眸子看着不远处的台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
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见去春阳的解释。
春阳观察他的表情，身体彻底面向他，随着她的动作，被她“神不知鬼不觉”挪开的裙摆垂在小腿处，随着动作、随着微风飘荡，时不时地贴在他的西裤上。
宋青来垂下眼帘，眼中几乎只剩那片若即若离的裙摆。
春阳小心翼翼地问：“宋老师，您能不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她是放开的，是没有防备的。
不管眼前的人怎么想，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得到宋青来肯定的回答上。
男人缓慢地抬起眸子，“嗯。”
顿时，春阳松了口气。
“谢谢您。”
“不用跟我说敬语。”宋青来道。
“哦……”
春阳点头，可能说敬语会显得他年纪很大。
舞台上的表演结束，主持人宣结束语，介绍下一组表演。
“什么时候回学校？”宋青来问道。
春阳乖乖回答：“下午上课之前。”
宋青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沉默了将近半分钟，问道：“十几了？”
春阳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
“……什么十几了？”
“年纪。”
春阳道：“十六。”
“十六……留过级？”
“嗯……”
“什么时候？”
“小学三年级。”
春阳以为他还要问，提前回答：“因为乘法学得比别人慢。”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十六岁应该上高二，但是不排除一些同学上学比较晚。
宋青来道：“我比你大六岁。”
春阳愣住了，“您……你二十二岁？”
“嗯。”
春阳目瞪口呆，班里同学一致认为他已经快接近三十岁，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只是二十出头？
“看不出来？”宋青来目光落在她布满震惊的脸上。
春阳先是摇头，然后再点头。
倒不是因为宋青来长得显老，而是他的穿着打扮以及浑身散发出的成熟气质，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定有过很丰富的经历。
“二十二岁……可是你已经大学毕业了……”春阳疑惑又迷茫地说。
“我十五岁参加的高考。”宋青来轻描淡写道。
春阳：“……”
“……被北大录取了？”
“嗯。”
“你的那位朋友，薛让。”宋青来忽然提起了薛让。
春阳道：“他怎么了？”
宋青来道：“他是个好苗子，留在临江太可惜了。”
春阳抿唇，垂下眼睫，“你知道他的事情吗？”
“嗯，向杨老师了解过。”
“可能对他来说，留在临江才是最好的选择。”
宋青来眸光扫过她的脸，“你很了解他的想法？”
春阳道：“不算了解。”
“是吗。”宋青来的语气变得模棱两可。
后来，春阳没怎么看表演，因为宋青来冷不丁地就会冒出一两句话，春阳必须全神贯注回答他的问题。
等到四年级九班快要上场表演的时候，他们终于结束了对话。
春阳茫然地看向舞台，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回答了所有宋青来提出的问题。
或者说，宋青来让她回答了所有他想了解的事情。
包括但不限于春阳的学习和身边的琐碎。
甚至连她和和玉一起养的流浪小狗都在不知不觉间说了出来。
春阳有点迷茫，是她的倾诉欲太强了，还是宋青来在不动声色地引导她？
“表演开始了。”宋青来提醒道。
“哦……”春阳回过神来，没有继续深思下去。
春阳打开相机，录制季星月表演的视频。
宋青来靠在椅背上，目光没有直接落在舞台，而是透过春阳的手机屏幕，落在了她手里的舞台上。
为了得到更好的角度，春阳坐在椅子边缘，身子微微前倾，椅子就容易摇晃。
一开始她还用力稳住身体，后来发现椅子已经不晃了就放松下来，专注地看着舞台上季星月的表演。
几分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表演谢幕后，春阳结束了录制，身体慢慢靠回椅子，顺便把视频发给了赵希兰他们。
突然，春阳余光中发现了什么。
她稍微偏过头，看见宋青来自然地收回了搭在她椅背上的手。
春阳有些怔愣，难怪不晃了，他在帮自己平衡吗？
“谢谢。”春阳低声道谢。
宋青来不明其意地发出一声笑。
春阳莫名地听出了几分感叹。
“……怎么了？”春阳不解道。
宋青来道：“没事。”
“只是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
春阳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明天下午放假前，把今天的作业交到办公室。”
“我知道了。”
他转变话题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不给春阳思考的时间。
儿童节表演结束时，他们把椅子搬回教室，老师就宣布放假了。
得知春阳还要回去换校服，宋青来直接开车送她们回了家。
“宋老师，麻烦你了。”春阳牵着季星月在车窗外跟他道别。
宋青来恢复了在学校的样子，“嗯”了一声。
春阳接着说：“宋老师，今天的事……”
她表情有些忐忑，想在确认一下他的意思。
宋青来食指敲打着方向盘，微微抬起下巴。
“下不为例。”
随着时间推移,期中过后的第一次月考也结束了。
接纳了宋青来的建议，春阳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研究习题集，有了不少收获,全级排名提升了五十几名。
春阳回到家里，高高兴兴跟赵希兰分享了这件事,当天晚上季叔叔就提着一盒巧克力味的蛋糕回了家。
“恭喜春阳取得自己满意的成绩！”
“恭喜。”
“恭喜姐姐！”
春阳怔愣地看着桌上外表精致的蛋糕，原来蛋糕也可以在除生日以外的时间吃。
“姐姐，你快切蛋糕！”季星月趴在桌边,迫不及待地催促。
春阳接过塑料刀子,切下第一块蛋糕，递给了赵希兰。
切下第二块给了季叔叔。
切下的第三块给了季星月。
“好好吃！”季星月心满意足地感叹道。
“姐姐，下周儿童节，爸爸妈妈要上班，你来看我表演吧。”季星月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六一？周末吗？”春阳问道。
“不是，六一那天要放假，表演在星期四,早上。”
春阳皱眉，“星月,周四我在上课……”
“哦……”季星月失落地低下头,“每年都是我自己,爸爸妈妈很忙，哥哥也要上学。”
春阳有些不忍,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星月,对不起。”
季星月抬头笑了一下，“没关系！反正只是看一群小学生表演节目,姐姐你上学吧！学习最重要了！”
春阳抿唇，心里不禁有几分沉闷。
翌日，她跟林舒闲说了这件事。
“你说我要是用这个理由跟杨老师请假，她会不会同意？”春阳道。
林舒闲摇头，“大概率不会，马上期末了，杨老师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春阳双臂枕着下巴靠在课桌上，垂着纤长的睫毛，看着有些伤心。
“那一天她同学的家长肯定都会去，她一个人好可怜，妈和季叔叔工作上走不开，哥也有很多课……”
林舒闲道：“周四上午没有老杨的课，直接翘了怎么样？”
春阳稍稍睁大眼睛，说道：“我没有翘过课。”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林舒闲怂恿道。
“……周四上午有两节宋老师的课，我不敢。”
林舒闲道：“这有什么不敢？贿赂一下班长，他问起来的时候就说你请假了，反正他只在我们班上课，大部分时间上完课就回去了，遇不着老杨。下午第三节老杨的课，你提前赶回来就行了。”
春阳犹豫片刻，“这样可以吗？”
林舒闲道：“为什么不可以？或者直接去找老杨请假，说你下周四身体不舒服？”
“……我现在去找杨老师，跟她说我下周四身体不舒服？”
林舒闲一下脑子没转过来，“对啊，身体不舒服，多么正当的理由。”
“今天周五，我去找她请假，说我下周四不舒服？”
“对啊……”林舒闲话音一顿，“噢，对，你怎么能提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
“白痴。”坐在前面的纪思颜哼唧了一声。
林舒闲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
周末，春阳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转眼间到了周三，傍晚和林舒闲在外面吃饭，正好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江川。
“春阳。”江川和篮球队几位同学坐在一起，穿着黑色队服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们回来了？”春阳惊讶道。
最近市里在举行春季篮球赛，三中篮球队一直辗转在各个学校打比赛。
“是啊，好久不见，刚才还担心你会不会认不出我呢。”
春阳腼腆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比赛顺利吗？”
江川叹息道：“可能因为你没有跟队，和七中的比赛输了。”
春阳瞳孔放大，“因、因为我？”
看着她的表情，江川不禁失笑，说道：“开玩笑呢。”
“七中和我们水平几乎没有差距，有输有赢很正常。”
“哦……”
江川和队友打了声招呼，坐到了春阳这一桌。
“你们好啊，好久不见。”江川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上学期江川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吃饭，大家都挺熟悉的。
“学长，一段时间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林舒闲上下瞄了他一眼。
“是吗？前两天测186，确实比去年高一点。”江川笑道。
纪思颜揶揄道：“学长，听说你在十二中被校花当众表白了？”
江川愣了一下，说道：“……怎么了？”
“你后来不是跟她单独离开了？结果怎么样？”
“十二中那位校花挺有名的，龙子阳初中追了她两年呢。”
林舒闲白眼道：“龙子阳就是傻逼。”
江川看了春阳一眼，她和其他人一样，脸上只有一些好奇。
江川歪头笑了笑，“我有喜欢的人，感觉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她不太合适，就私下跟她说清楚了。”
林舒闲眼睛一转，“你有喜欢的人？”
江川颔首，“有的。”
“谁啊？”
“谁啊谁啊？”
江川道：“我还没告白，所以不能告诉你们。”
“咱们学校的？我们认识吗？”
江川道：“可能吧。”
林舒闲眯起眼睛，问道：“怎么喜欢上的？”
江川思考片刻，回答道：“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哇……那得是长得多漂亮，才能让你一见钟情？”林舒闲往身旁靠了些，“是吧，春阳？”
春阳一脸懵懂，没仔细琢磨她的话，下意识地点头。
“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咯？江川，你也落俗套了。”
江川抿唇一笑，“她确实很漂亮，但漂亮只是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东西。”
林舒闲看了他几秒钟，“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儿。你说是吧，春阳？”
春阳这回仔细听了，点头道：“嗯。”
江川侧头看着她，问道：“春阳，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更看重外表还是内在？”
春阳面露迷茫，“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好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林舒闲忽然问道。
江川道：“合适的时候再说吧。”
或是为了防止其他人继续问下去，江川主动转移了话题。
“春阳，刚才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吗？”江川问道。
说到这件事，春阳不禁叹了口气。
这两天季星月一直在学校排练表演的节目，回到家吃了饭洗完澡就回房休息了，不像往常一样缠着春阳看电视。
不知道是排练太累了，还是心情不好，生她的气了。
林舒闲道：“明天星月学校有表演活动，家里人都没空，春阳想请假去看她，又怕杨老师不同意。”
江川看了看她，说道：“如果只是为了看表演，学校应该不会同意，那要不要找个其他理由？”
林舒闲道：“目前正在考虑身体不舒服这个理由。”
春阳没有撒谎找老师请过假，心里十分忐忑。
春阳沉思片刻，说道：“今晚回去我问问妈妈。”
但是，为了看星月表演向老师撒谎，赵希兰大概不会同意。
春阳也不想撒谎欺骗杨老师。
晚上放学，薛让将她送到小区门口。
见她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薛让说道：“如果真的很想去，就试着和杨老师说实话吧。”
春阳耷拉着脑袋，“好，我再想一想。”
“嗯，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中，季星月已经休息了，赵希兰和季叔叔不在家。
春阳挣扎许久，还是给杨老师打去了电话。
“春阳？到家了吗？这么晚了，打电话做什么？”杨老师疑惑又关切地问。
春阳抿唇道：“杨老师，我到家了，明天……我想请个假。”
“请假？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春阳道：“我妹妹学校明天有儿童节的表演，家里没有人可以陪她去，所以我想去陪她……”
说到最后，春阳的声音越来越弱。
“春阳，马上就要期末分班了你知道吗？”杨老师道。
“我知道，杨老师，下午我就赶回去，可以吗？”春阳小心翼翼问道。
杨老师沉思片刻，说道：“春阳，按照学校规定，你的理由不能请假，你妹妹儿童节的表演，并没有要求家长必须到场，而且你也只是学生。”
春阳失落地垂下眼睛，声音都低了几分：“哦……我知道了。”
“话又说回来。”杨老师声音染了些笑意，“如果只是半天时间，你很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春阳顿时亮起眼睛，声音都明亮了几分：“真的吗？谢谢杨老师！”
“咳……但是年级主任会统计每个班的缺课情况，理由的话，我就给你填身体不适，你回来了别穿帮啊。”
春阳顿了一下，“会不会给您添麻烦？被发现的话……”
杨老师道：“被发现也没事，可能在大会上挨两句批评。”
春阳沉声道：“谢谢杨老师，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杨老师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说道：“行，明天下午记得别迟到。”
“我知道了，杨老师。”
挂断电话，春阳松了口气，悄悄打开季星月的房门往里看了一眼。
季星月睡得很熟，看来真的累了。
翌日，闹钟叮铃铃响起时，季星月火急火燎地爬起来穿衣服。
她急匆匆跑出卧室，嘴里一边喊着“迟到了迟到了”，跑到客厅看见春阳穿着一条粉嫩长裙，水灵灵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季星月怔愣片刻，问道：“姐姐，你还没去学校？”
周内每天早上都有早自习，往常季星月起床时，春阳早就不见了踪影。
春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粉色斜挎包，“今天上午不上课，陪你去学校。”
季星月睁大眼睛，突然一头扎进她怀里，“我爱死你了！”
春阳拍打着她的后背，说道：“你不是快迟到了吗？快去洗脸，早餐路上吃。”
“好！你等等我。”季星月把书包扔给她，一溜烟儿钻进了洗手间。
两三分钟时间，季星月满脸水汽地跑了出来。
“走吧走吧！”季星月道。
春阳从来没见过她上学能那么积极。
由于剩下的时间不多，两人一路小来到了临江市第六小学。
季星月在四年级九班，老师正在组织他们换衣服、化妆。
“姐姐，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季星月把她带到位置上，叮嘱道。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季星月叮叮咚咚跟着老师离开了。
班里不是每一位学生都需要表演，大部分留在教室里打闹。
春阳环顾四周，有不少和她一样，陪自家孩子看表演的大人。
春阳等得无聊，翻看手机消息。
林舒闲：【你请假了？？？】
林舒闲：【身体不舒服？？？】
林舒闲：【可以啊，不跟我说一声。】
昨晚和杨老师通完电话后，春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担心露馅给杨老师添麻烦。
春阳：【抱歉抱歉，我昨晚找杨老师请假，她同意了。】
林舒闲：【身体不舒服？】
春阳：【……】
春阳：【嗯。】
林舒闲：【好吧，你在星月学校了？】
春阳：【对啊。】
春阳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说道：【我在星月的教室，她去换表演的衣服去了。】
林舒闲：【哭哭.jpg】
林舒闲：【我好无聊。】
林舒闲：【你说我去找杨老师请假，她会不会同意？】
春阳：【我也无聊。】
春阳：【如果理由正当，杨老师会的。】
林舒闲：【图片.jpg】
林舒闲突然甩过来一张照片。
春阳点开图片看了看，薛让正望着窗外发呆，露出一丁点侧脸，看不清表情。
林舒闲：【某人似乎也挺无聊的。】
林舒闲：【图片.jpg】
春阳没来得及点进去看第二张，她的消息又进来了。
林舒闲：【完了！被他发现了！】
林舒闲：【图片.jpg】
林舒闲：【图片.jpg】
林舒闲：【图片.jpg】
……
林舒闲接连发来好几张图片，春阳点开最上面一张，慢慢往左滑动。
照片内容分别是薛让回过头、薛让朝她看来、薛让皱起眉头、薛让站起来、薛让大步朝她走来、薛让伸手抢手机……
最后一张，他仿佛听见了什么，神情有些呆滞。
林舒闲：【我要笑死了，我跟他说我们在视频一下就不动了。】
春阳：【……】
春阳觉得这几张照片拍得挺有意思，就全部保存了下来。
由于季星月比较喜欢拍照，春阳单独出去玩的时候也会给她拍很多照片，久而久之，相册里存了不少其他人的照片。
仔细想想，独独没有薛让的照片。
和林舒闲聊了几句，就收到她的消息：【宋青来来了！再见！】
【记得给我拍视频！】
春阳：【好。】
结束和她的聊天，春阳翻看消息列表，列表的好友不多，基本上都是班里同学，和春阳关系熟悉一点的。
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没找到打发时间的东西，就将手机放了回去。
接下来两节课都是英语，不知道会不会讲课本上的新知识。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学校广播循环播放一首欢快的儿童，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小朋友和家长的身影。
四年级九班的同学家长基本上都来了，春阳不禁有些庆幸。幸好自己请假了，如果季星月的同学都有家长陪同，只有她一个人得多伤心。
春阳实在闲得无聊，干脆给季星月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课桌。
这丫头课桌里什么都有，吃完的零食口袋，上课和别人传的纸条全部堆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收藏。
春阳把她的书本整整齐齐放好，杂七杂八的东西不清楚她还需不需要就放在另一边。
可能她整理的动作太大了，坐在季星月斜前方的小男孩频频回头朝她看来。
春阳放轻了手里的动作，没过两分钟，班里其他家长也开始收拾自己孩子的课桌。
春阳稍微注意了一下，班里几乎只有斜前方那位小男孩的家长没有来。
他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课桌。
小男孩垂着眼睛，眼角红红的，撇着嘴角。
小孩子向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肯定是伤心了。
如果春阳没有请假，季星月大概也会和他一样。
他和季星月的位置隔得不远，春阳伸手就能碰到。
她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笑说：“我好无聊啊，可以帮你一起整理吗？”
小男孩转过头，迷茫地看着她。
“可以吗？”春阳问道。
“嗯……”小男孩乖巧地点头。
春阳身子往他那边倾斜了一些，把他课本从大到小放好，清理了一些没用的纸张。
“爸爸妈妈没空过来陪你吗？”春阳问道。
小男孩道：“嗯，妈妈生病了，爸爸在工作。”
“你和爸爸妈妈都好辛苦啊。”
小男孩摇头，“我没关系，就是希望妈妈早点好起来。”
“你是季星月的姐姐吗？”小男孩问道。
“嗯，我是她的姐姐。”
小男孩说：“我经常听她提起你，有姐姐真好，可惜我没有。”
“是吗？”
“但是我有舅舅！”
看着小男孩亮起眼睛，春阳不禁失笑，“你很喜欢舅舅吧。”
“嗯！舅舅超级厉害，除了爸爸妈妈我最喜欢舅舅，他答应我今天会过来，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来到临江后，春阳遇到的每个小孩都很可爱，她忍不住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说道：“可能再等等就来了。”
季星月回来时，春阳已经和小男孩熟悉起来了。
“姐姐……”季星月顶着红扑扑的脸蛋，穿着漂亮的裙子跑进教室，一眼看到了给春阳炫耀汽车玩具的小男孩。
季星月噔噔噔地跑过来，狐疑盯着小男孩，“程禹，你干嘛？”
程禹道：“我在给姐姐看我的玩具。”
季星月哼了一声，“汽车模型有什么好看的。”
春阳把她拉到面前来，“是吗？我觉得挺好看的。”
“星月这么打扮也好看，像个小公主。”
季星月立刻眉开眼笑，“真的？”
“真的。”
没过多久，四年级九班班主任走进教室，让家长和学生搬着椅子到舞台前划分好的区域坐下。
春阳提着季星月的椅子，季星月则和程禹一起搬着他的椅子。
到了操场，季星月跑得很快，占了第一排视野最好的位置，和程禹并排坐下来。
季星月则坐在春阳怀里。
其他班级学生和家长正陆陆续续往操场走，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春阳给季星月拍了很多照片分别发给了赵希兰几人和林舒闲。
季行知回复得很快：【请假了？】
春阳：【嗯，请假了。】
季行知：【什么时候回学校？】
春阳：【看完表演，今天下午就回去。】
季行知：【好。】
季星月好奇地凑过来，发现她在跟季行知聊天，立刻打开相机，将手机交给程禹，让他给她们拍一张合照。
最初春阳拍照还会局促，和季星月相处久了，已经习惯了面对镜头。
程禹给她们拍了几张照片，季星月立刻给她哥发了过去，语音道：“哼！你不来陪我就算了，我和姐姐一起玩可开心了！”
季行知：【把手机还给你姐】
季行知：【明天回来给你带小蛋糕。】
季星月语音道：“收到长官的命令！”
然后转头就把手机还给了春阳。
“耶！明天有小蛋糕吃了。”
春阳忍俊不禁，她就是完全能用食物收买的小孩啊。
重新拿到手机，对话框已经收到了新的消息。
季行知：【好看。】
季行知：【开心点。】
春阳笑了笑，回复他“好”。
季星月穿这一身的确很好看，像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操场上的人差不多到齐之后，儿童节的表演就正式开始了。
小朋友的表演与其说好看，不如说很有意思，其他人可能觉得无聊，春阳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学校只有少数班级单独准备了节目，大部分都是几个班级一起表演，确保一个上午的时间能够结束。
坐了没有半个小时，季星月和班上同学就被老师带过去做最后几遍练习，留了春阳和程禹在位置上。
然后她就收到了林舒闲的消息。
林舒闲：【两节英语课终于结束了，累死我了。】
林舒闲：【星月这身还不错啊。】
林舒闲：【好羡慕你啊，我想逃课了。】
春阳：【不要逃课，我下午就回去了。】
林舒闲：【对了，刚才宋青来留作业了，让我转告你一声，明天放假前把作业收到他办公室去。】
春阳：【我知道了。】
春阳继续观看表演，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程禹的电话手表接到了一通电话，大约是他舅舅打来的。
舞台上音响的声音很大，春阳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挂断电话，程禹兴高采烈地说：“姐姐，我舅舅到学校门口了，我去接他过来！”
春阳道：“好。”
说完，程禹飞奔地跑向校门口。
“舅舅！”
看到静立在公告栏前的男人，程禹不禁加快了脚步。
听见声音，宋青来目光偏移，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慢点跑。”宋青来道。
程禹跑到他面前，抬头望着他，眼里全都是崇拜，“舅舅，我们走吧。”
“嗯。”
宋青来让他带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操场走。
他们看似并不亲近，程禹一直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话，宋青来听着，偶尔应一声。
“舅舅，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超级温柔的姐姐，她是我同学的姐姐，帮我整理课桌，和我一起看表演……”
宋青来颔首，“嗯，跟她好好道谢了吗？”
“嗯！”
“舅舅，她就是姐姐！”
“姐姐！他就是我舅舅！”
春阳正在给林舒闲录视频，舞台上有个可爱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跳兔子舞，特别可爱。
听到程禹的声音，春阳下意识收起手机，抬头看了过去。
男人长得很高，站在队伍外面，厚重的阴影几乎将春阳的身体完全笼罩。
由于他站得很近，春阳努力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你好……”
春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撞入了一双深邃的、浓墨般的眸子。
男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春阳身形一僵，并迅速将头埋下去。
完了……
程禹的舅舅居然是宋青来！
难怪他说他妈妈生病了，宋老师不正是因为生病，二十三班的英语才会由她弟弟暂时代课吗！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下怎么办？不会露馅了吧？
不一定，宋青来不会经常留在学校，平时也不和其他老师交往，他未必知道春阳请假的原因是什么。
就在春阳头脑风暴的时候，宋青来已经绕过她，在旁边程禹的椅子上坐下来了。
小学生的椅子明显不太适合他，无处安放的长腿只能往前伸，春阳低着头，能够清晰看见他黑色西装裤中间的褶皱，以及崭新明亮的手工皮鞋。
舞台上换了一群小朋友表演，欢快的音乐在操场回荡。
春阳身体僵直，正襟危坐，粉色裙边轻轻挨着宋青来的黑色西裤，小白鞋与他的皮鞋距离也只有不到半，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穿着出现同一画面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两者之间的差距。
无论是身份还是情绪。
宋青来长得高，不能坐直身体，会挡着后面其他人的视线。
他身体后仰，将女生僵直的背影尽收眼底。
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她的身形被宽大的校服覆盖，如今换上粉嫩的、收着腰的裙子，才发现她比看上去还要纤瘦。
可能因为太过紧张，她背脊挺得很直，双手紧紧抓着裙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触碰到他西裤的裙摆拽了回去。
春阳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一声招呼都不敢打。
程禹蹲在两人身边，疑惑地看着他们。
宋青来放在西裤上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着，手背上青筋明显。
春阳感觉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身体不适？”
她的身旁，宋青来不紧不慢地开口。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春阳耳朵里和惊雷炸响没有区别。
除了一些她认为必须的、善意的谎言，春阳从来没有撒过谎，更别说自己的谎言被当中拆穿，而且极有可能给杨老师带去麻烦。
女生仿佛被宣判了死刑，终于肯朝他侧过身来。
她神情忐忑又沮丧，说道：“宋老师，对不起，我撒谎了。”
富有节奏敲击大腿的手指停了下来，轻轻摩挲着西裤……一下、两下。
“嗯。”男人喉结滚了一下。
似是而非的回答，让春阳更加拿不定主意。
春阳道：“家长平时很忙，我妹妹经常一个人过儿童节，所以我……”
春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宋青来捉摸不透的眸子看着不远处的台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
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见去春阳的解释。
春阳观察他的表情，身体彻底面向他，随着她的动作，被她“神不知鬼不觉”挪开的裙摆垂在小腿处，随着动作、随着微风飘荡，时不时地贴在他的西裤上。
宋青来垂下眼帘，眼中几乎只剩那片若即若离的裙摆。
春阳小心翼翼地问：“宋老师，您能不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她是放开的，是没有防备的。
不管眼前的人怎么想，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得到宋青来肯定的回答上。
男人缓慢地抬起眸子，“嗯。”
顿时，春阳松了口气。
“谢谢您。”
“不用跟我说敬语。”宋青来道。
“哦……”
春阳点头，可能说敬语会显得他年纪很大。
舞台上的表演结束，主持人宣结束语，介绍下一组表演。
“什么时候回学校？”宋青来问道。
春阳乖乖回答：“下午上课之前。”
宋青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沉默了将近半分钟，问道：“十几了？”
春阳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
“……什么十几了？”
“年纪。”
春阳道：“十六。”
“十六……留过级？”
“嗯……”
“什么时候？”
“小学三年级。”
春阳以为他还要问，提前回答：“因为乘法学得比别人慢。”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十六岁应该上高二，但是不排除一些同学上学比较晚。
宋青来道：“我比你大六岁。”
春阳愣住了，“您……你二十二岁？”
“嗯。”
春阳目瞪口呆，班里同学一致认为他已经快接近三十岁，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只是二十出头？
“看不出来？”宋青来目光落在她布满震惊的脸上。
春阳先是摇头，然后再点头。
倒不是因为宋青来长得显老，而是他的穿着打扮以及浑身散发出的成熟气质，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定有过很丰富的经历。
“二十二岁……可是你已经大学毕业了……”春阳疑惑又迷茫地说。
“我十五岁参加的高考。”宋青来轻描淡写道。
春阳：“……”
“……被北大录取了？”
“嗯。”
“你的那位朋友，薛让。”宋青来忽然提起了薛让。
春阳道：“他怎么了？”
宋青来道：“他是个好苗子，留在临江太可惜了。”
春阳抿唇，垂下眼睫，“你知道他的事情吗？”
“嗯，向杨老师了解过。”
“可能对他来说，留在临江才是最好的选择。”
宋青来眸光扫过她的脸，“你很了解他的想法？”
春阳道：“不算了解。”
“是吗。”宋青来的语气变得模棱两可。
后来，春阳没怎么看表演，因为宋青来冷不丁地就会冒出一两句话，春阳必须全神贯注回答他的问题。
等到四年级九班快要上场表演的时候，他们终于结束了对话。
春阳茫然地看向舞台，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回答了所有宋青来提出的问题。
或者说，宋青来让她回答了所有他想了解的事情。
包括但不限于春阳的学习和身边的琐碎。
甚至连她和和玉一起养的流浪小狗都在不知不觉间说了出来。
春阳有点迷茫，是她的倾诉欲太强了，还是宋青来在不动声色地引导她？
“表演开始了。”宋青来提醒道。
“哦……”春阳回过神来，没有继续深思下去。
春阳打开相机，录制季星月表演的视频。
宋青来靠在椅背上，目光没有直接落在舞台，而是透过春阳的手机屏幕，落在了她手里的舞台上。
为了得到更好的角度，春阳坐在椅子边缘，身子微微前倾，椅子就容易摇晃。
一开始她还用力稳住身体，后来发现椅子已经不晃了就放松下来，专注地看着舞台上季星月的表演。
几分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表演谢幕后，春阳结束了录制，身体慢慢靠回椅子，顺便把视频发给了赵希兰他们。
突然，春阳余光中发现了什么。
她稍微偏过头，看见宋青来自然地收回了搭在她椅背上的手。
春阳有些怔愣，难怪不晃了，他在帮自己平衡吗？
“谢谢。”春阳低声道谢。
宋青来不明其意地发出一声笑。
春阳莫名地听出了几分感叹。
“……怎么了？”春阳不解道。
宋青来道：“没事。”
“只是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
春阳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明天下午放假前，把今天的作业交到办公室。”
“我知道了。”
他转变话题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不给春阳思考的时间。
儿童节表演结束时，他们把椅子搬回教室，老师就宣布放假了。
得知春阳还要回去换校服，宋青来直接开车送她们回了家。
“宋老师，麻烦你了。”春阳牵着季星月在车窗外跟他道别。
宋青来恢复了在学校的样子，“嗯”了一声。
春阳接着说：“宋老师，今天的事……”
她表情有些忐忑，想在确认一下他的意思。
宋青来食指敲打着方向盘，微微抬起下巴。
“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