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它百足缚住。
“手术很成功。”中年医生低声说,摘下乳白色橡胶手套,又嘱咐身旁的副手,“待会给他打个石膏,避免缝合张力。”
副手医师回答:“好的。”
原丛荆意识昏沉,终于有了睡意。
未褪的麻药,变为致幻剂,他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梦境和记忆,两股交缠,形成虫洞般的漩涡。
第一个梦,他和尹棘四五岁。
那时他还寄养在她家,他们像思维混沌两头幼兽,跑来跑去,不知疲倦,都有野蛮生命之力,总因小事争吵,动辄互相扭打,他阴郁乖戾,尹棘也没外表那般乖。
她被他的恶作剧惹哭,那时还留荷叶短发,根根乌发,从头顶立起,像只炸毛的小天鹅。
女孩浑身发抖,红着眼,冲他嚷:“原丛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第二个梦,他和尹棘七八岁。
女孩的发育要更快,她忽然比他高出半头,做起姐姐样,偶尔温柔,偶尔骄矜,像小大人,告诉他,阿荆,你应该这样做,阿荆,你不能这样做。
他们已能和平相处,他默默跟在她身后,闷声说:“噢。”
心里却在想,我比你要大哦。
从幼年,到少年,尹棘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他对她,永远有少年人最真挚的感情,不掺任何杂质。
每次见她,虽然不说,格外雀跃。
不知何时,那雀跃变了味,多了些甜。
心事慢慢发酵,愈发难言,像被尘封在玻璃罐的一颗梅,那些甜味,也开始变酸,变涩,甚至变苦。
那或许是他十三岁,又或许是他十四岁,最后一年在上海生活,他们已许久未发生争吵,但他却又将她惹哭,他懊恼,他后悔,尹棘也好几天没联系过他。
他恐怕她再不肯理他,决定去舞室找她。
尹棘的舞室在学校附近的弄堂里。
他骑着山地车,穿过七拐八绕的街道,经过数不清的旧洋房,石库门,上海的夏天,有蝉鸣,有梧桐,空气里传出老式面包房的香甜气息,又路过一家熟食店,刚做好四喜烤麸和爆鱼,淡淡的油烟味飘过来。
他加快骑,扑面的风,将白色t恤鼓起。
终于进入弄堂,晾衣杆上的衣物在轻轻荡,他心跳变快,越来越紧张,球鞋踩住地,按下刹车闸。
弄堂里的爷叔刚退休,闲来无事,卷着纸烟,刚衔嘴边,看见来了个陌生少年,眼神戒备,问:“你找哪家?”
“我找陈老师的舞室。”
“男孩子去舞室?”爷叔眼神愈发警惕,“来接女朋友?屁大点岁数,就晓得早恋!侬赶紧走,再不走,阿拉喊人赶你走。”
原丛荆嫌老头事多,嗤笑一声。
也没辩解,将自行车停稳,锁好。
少年从车筐背包拿出游戏机,挑了处路边石阶,坐下,眉眼散漫,吊儿郎当,拇指反复推着摇杆,打起超级马里奥。
闯关音滴哩哒啦,爷叔觉得刺耳,瞪起眼来,转身进门洞,似乎要拉几个住户说说理。
尹棘恰好出来,和爷叔迎了面。
少女穿淡紫色练功服,身形纤细,不着痕迹,往原丛荆那儿看,和声解释道:“李爷爷,他不是坏人,是我表哥。”
“侬表哥?”爷叔狐疑转过身,“倒没听侬妈提过,也是昆山人伐?”
尹棘悄悄朝少年使眼色。
原丛荆会意,懒着嗓,拖长了话音说:“哦,我是她表哥。”
“早说啊!”爷叔终于放他进去。
原丛荆沉默走在尹棘身边。
舞室里没人,她还在赌气,也没说话,他不时悄悄去瞥她,不知何时,他已比她高了许多。她大概,只到他耳垂那里,偶尔靠近,还能嗅见她淡而好闻的发香。
怎么又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原丛荆皱起眉,感到脸颊发烫,使劲摇头,想将那些念头摆脱,但摆脱不掉,只好挑了处靠近把杆的地胶,席地而坐,埋下脑袋。
想跟她道歉,又说不出口。
他的手边放了本《安徒生童话》
尹棘自顾自,练起舞,窗外的天光淡影落在她的身上,四处的落地镜都是她的影子,他听着她脚尖落地的声音,心里越来越乱。
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他拿起那本老旧的童话书,装模作样翻开,没话找话:“嘁,你还在看这种幼稚的书。”
她也调侃:“我也以为你上初中后,就能长大了呢。”
少女转了个圈,气息轻微地颤:“不是我的书啦,是学舞的小朋友落下的。”
“哦。”他漫不经心应了个字。
“但我刚才确实看了一篇童话。”
“哪篇啊?”他问。
“那篇童话叫《红舞鞋》”
少年翻到目录,找到那篇童话的页码,却听她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卡伦。”
尹棘的声音,变得格外低落:“或许只有求刽子手将双脚割下来,才能脱下舞鞋,不再像机器一样,永无休止地跳舞。”
她不知晓,那天他也看了篇童话。
童话里的锡兵,爱上了那个由纸片做成的芭蕾舞女,他身体僵重,无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