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唱罢 , 那方登场 , 好不热闹!
渔船如箭,在地平线那边乘风破浪,身披夕阳金色的袈裟如期归来,船舷沉旬甸的,又是丰收季节 。
眼尖的村民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能认出自家的船只,第一时间潮水般涌向海滩 , 涌向自已亲人的木船 , 去迎接那份凯旋 归来, 去分享那船鱼欢虾跃 , 然后亲人们纷纷登上小船 ,或蹲或站随意, 帮忙挑选 海鲜, 归类 , 装篓 , 一担一担挑回家 , 经过简单的加工 , 均匀地铺一层鱼洒一层粗盐保鲜好 , 明天一大早便可挑去邻村卖 , 甚至挑去很远的小集市卖 。
这样可以挣些钱应付家人的生活所需,有时也需要用海鲜兑换一些日常需要的粗盐 ,白面 ,布匹等 。 丰收的季节 , 丰收的笑脸 , 每次卖完 海鲜归来, 不忘给老的添点打牙祭的口福 , 也不忘为小的买些布匹 , 花格子衣服 , 总之鱼篓里从未空过 。
几个妇女在回家的路上 , 谈谈你们老公的好 , 我们的男人的帅, 也谈及一些女人羞于启口的话题 , 甚至谈些秘而不宣的床上戏……
嘿嘿嘿! 反正此时没有那些臭男人在旁 。
青一色的娘子军 , 想说啥都行 !
趟过男人河的女人戏份就是多 , 水分就是多! 俗语有云:三 个女人一台戏 , 手头上有礼物 , 袋子里面有钱, 整个人神清气爽 , 脸颊上的满足与幸福感油然 而生。
她们咯咯的笑声银铃般失落在不远的身后 , 洒满霞光铺就的小径林道 , 那么轻快舒适 , 那 么韵味悠长!
而如今 , 天空灰蒙蒙的 , 好似这还没睡醒的长夜一样 , 长长的椰枝张牙舞爪 , 像极了台风的帮凶 , 在天空中狂挥乱舞 , 发出嘶哑剌耳的尖叫 。
温顺的浪花 , 此刻也是如此的歇斯底里,来势汹汹 , 不知大海哪里穿孔了 , 盈波满海。
涨潮的海水借着风的力量 , 一拨 一拨攻向堤岸 , 突破村子的防风堤坝 , 灌入稻田园地 ,没过农作物的颈脖,大有向村庄进攻之态势 。
台风终于在黎明时分发出最后一声淫威 , 扔下满目疮痍 , 伤痕累累的战利品悻悻归去 。
东方这时露出一丝丝冷冷的光亮 。
极眼远眺 , 整个村前白茫茫的汪洋一片 ,
开始听到有肥猪落水挣扎的凄厉声 , 看到有鸡鸭浸死后悬浮在水面的狼狈模样。
大树小树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连根拔起。枯枝败叶洒落满地。
有人的茅草屋被大风整块搬去屋顶 , 只剩下四面楚歌的泥墙,有人的围墙整个塌掉 , 砸在村子的道路上 , 多少残砖烂墙 , 像缺牙的老太婆 ,或笑或哭都那么的让人心酸!
唯有村后一棵棵五百年长寿硕大的芒果神树 , 平时如村中的长者 , 静静地站在原地 , 喜看视野下孩子们追逐戏嬉 ,聆听妇女们滔滔不绝的话题 , 坚守村后那一片净土 , 子子 辈辈 , 痴心不改 。 如今面临灾难 ,依然我行我素, 笑看风云起 , 毫发未损 。
死城一样的村庄又开始人声沸腾 , 人们仿佛从昨晚的人间炼狱中复活 。
村民们各自查找 台风后造成的损失 , 纷纷走出院子 , 抗灾自救 。
左邻右舍相互隔着破墙询问 , 关切的话语暖暖的 ,足以融化台风带来的冷寂!
村民中人称及时雨的吴杨,得知自已的侄子吴影, 及村中其他兄弟昨晚出海还未归来, 心急如焚 , 一路与村民打招呼一 路关切?询问 。
只见他匆匆走进黄莲家慰问 , 但除了她昨晚刚产下的幼儿让大姐姐紫婉看护 , 还有小女儿紫苏熟睡外,大人们都不见了踪影。
大人们会去哪 了呢? 难道……
退潮的海滩上 , 五位女人早就按捺不住等待 , 风一停便早早倾巢而出 , 沿着海边寻找。
那条熟悉的小路是赶海者经常出海归来的捷径 , 女人们深一脚浅一脚亡命地向前飞奔 ,一边寻找一边呼叫自已男人的名字 。
吴杨关切地向紫婉打听其家人的下落 , 紫婉一五一十地告知他昨天父亲出海未归 , 妈妈生下弟弟 , 不顾一切出去寻找父亲未果 , 后来她与奶奶及三位婶婶们去祈祷妈祖 , 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
老杨知道事情不妙 , 忙跑去祠堂查看 , 祠堂的香火正红 , 但空荡荡的 , 不见一个人 , 抬头看看梁上 , 未见上吊的迹象 , 松了一口气 , 但人都去了哪里?会不会看不开 ?
一起去跳海自尽?
老杨倒吸一口冷气 , 这几家口是倒八辈子霉了,大人都去哪了呢?会不会台风过后去寻找出海未归的丈夫?
想到这里,老杨连忙赶回里屋 , 嘱紫婉照顾好弟妹。
一路上招呼上几位村上正在抗灾自救的弟兄帮忙 , 他们都很乐意忙放下手头的活儿 , 纷纷响应他的号召 ,陆续加入搜寻的队伍,一齐跑向海堤,沿着赶海人常经过的方向去寻找她们的下落 。
在老杨寻找她们的时候 , 又有许多热心的村民加入他们的队伍,大家摆开地毯式的搜索 ,誓把龙虎村村前这片海滩给梳理一遍,好给那些遇难兄弟一个不留遗憾的交代!
台风后的海滩 , 坑坑洼洼 , 许多积水还未退去 。
天气阴冷 , 不时吹来刺骨的寒风 , 台风给海滩留下满地狼藉 , 村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 。
放眼大海,白茫茫一片 , 波澜的余威还在 , 声声呐喊荡气回肠 , 平时温顺的大海, 此刻变得面目狰狞 。
常年生于斯长于斯的红树林, 错落有致 ,一根筋齐刷刷向大海拨绿 , 在咸腥的土地上 ,扎马步 , 步步为赢! 把属于自已的领空书写得活色生香 。
在它们林立的胯下 , 隐藏或暴露着无计其数的战利品 , 如肥嘟嘟横着行走的灶蟹 ,慢吞吞的花花绿绿的东风螺 , 仰着肚皮晒太阳的大海参 , 活蹦活跳欢快的跳跳鱼 。
还有随季节迁徙的各种候鸟 , 在自已的腋下安营扎寨 ,夫唱妇随 , 在这片绿色的新天地上 , 歌唱晨昏 ,繁衍生育后代。 它们像极了在这片土地上安居 乐业的龙虎村人!
红树林的枝丫之间 , 秘密地筑就着小小的巢穴,小小的巢穴里面,四五只花花剥剥爱的结晶 , 孵化出一窝窝光溜溜的小鸟 , 它们伸长肥嘟嘟的头颅 , 齐齐张大红红的喙 , 嗷嗷待哺。
公鸟喜欢高高登上枝头 , 俯仰环视 , 警惕地放着哨 , 安全最重要嘛!
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起飞或停留, 夫妻都是围着爱巢张罗。
最美妙的一瞥就是: 目睹母鸟含来小小的虫子 , 一小口一小口喂给自已可爱的孩子 , 看着孩子们一天天快高长大, 还拉了一窝知咸知腥的便蛋蛋。
待到翼翅渐丰 , 坐巢离巢归巢 , 一次次试飞蓝天 , 即便跌跌撞撞都无所谓 ,梦在蓝天 , 梦在远方! 生命得以一次次轮回,生生不息!
红树林曾经是赶海者的天堂 , 妇女的圣地 。
农闲时她们三五成群 , 在大海退潮的时候 ,相邀赶海。
她们头戴斗笠 , 面遮薄纱 , 手挎竹篮子与网袋 , 卷起半截裤管 , 露出两截白嫩嫩的 小腿肉,光着脚丫 , 那是龙虎村女人赶海又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她们像捉迷藏一样 ,各自钻入红树林的领空里 , 如走进荗密的原始森林。
每一次开垦,留下的坑坑畦畦 , 又在波浪的洗礼下扫去印痕 , 变得日新月异 , 无穷无尽!
女人赶海, 时间长了 , 便可发现红树林里面隐藏的端倪!
在红树林根部的洞穴里徒手挖出其中的青蟹 , 喜看它们张牙舞爪的熊样,有时伸手入洞中抓它时 , 不小心给它钳住了 ,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 那个痛呀如在手指上钉钉,发出咔嚓咔嚓的切割声 , 痛彻心扉!鲜血直流。
有时拔不出手来, 动弹不得 , 因为越动它会反 射性钳得更紧 , 眼看潮水就要淹过脚踝 , 淹过因匐匍身体朝下靠近地面的鼻孔 , 紧急关头不 得已用力忍痛拔出手指 。
钳住处的伤口会有两个钳眼 , 从钳眼里面渗出血来, 每遇此时 , 被迫停止捕海工作 , 就地撕块布条做简单包扎,有的伤势较重,一路呻吟 ,得回家进一步 包扎处理了!
还有其他一些不需要网具 , 直接就可 以通过辨认它们留下的蛛丝马迹 , 便可以轻易捉到它们 , 这些活儿村妇们都懂 , 也缘于前辈的言传身教 , 缘于个人的实地摸索与工多手熟 ,还靠个人的运气与恰逢海鲜盛产的季节期 。
有时会根据需要伴随采些红树林的种子, 它们的种子可以药食同源 。
一边采摘一边有海鸥在不远处伴飞,它们俯瞰于海天之间,不时发出声声嘶鸣,它们像双双对对的亲密爱人,仿佛在互诉衷肠!于大海寻觅裹腹的同时,连带把爱的比翼双飞提高了百分百。
妇女们还可以听涛声依旧 ,那断断续续的涛声拍岸,不弃厌倦的一再重复,是多么清脆悦耳 ,悦目赏心,它多像一首抒情的老歌,老调重弹,却又每天不断更新,潮汐有期!
那个贫困潦倒的年代, 缺衣少食 , 村民们常常饥 不裹腹 , 于是红树林种子便成了他们就地取材 ,不用花钱就能轻易得到的食物 。
种子成熟的季节,大家都在齐胸甚至没过头顶的红树林地里争相采 摘 , 散散落落的人群隔三差五地进行采摘 , 摘的人多了 , 种子就显得奇缺了 , 珍贵多了!
它们 是一种很好的食材 , 性味苦中带涩,有花生样 沁人心脾的清香! 可以药用 , 降脂降压 , 也是老年人高血压的一种不可或缺的保健佳品 。
所以每当红树林种子成熟的季节 , 家家户户都能自由摘到很多 , 满满的晒了一院子,不时翻洒,直至晒干为度,于密闭器具中保存,以备不时之需 。
村民们也会用刚采摘到的种子 , 用清水洗擦几遍 ,洗净海水的咸腥与表面的污渍 , 干净后筛去多余的水份 , 然后用适量的生盐剦制 。
一周后变软入味 , 再取少量当菜用 , 或炒或燜随意, 反正变着花样来送饭 , 也可以直接加入白米煮饭吃用 ,简单省心 , 反正村民们各有各的吃法与绝活。
但那个缺米少油的年代, 煮饭时能渗上些许白米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 而更多的是以红树林种子代替白米 , 得以充饥 , 度过荒芜!
有的村民喜欢饮酒 , 可以把种子的干品根据需要兑入白酒泡制成药酒 , 加入几把红枸杞更好! 一周后便可饮用 。
平时小酌一杯 , 酒色红艳纯正 , 夺人眼球 。 在过把酒瘾的同时 , 健身活络 。
可以说红树林的种子全身是宝 ,在那个饥不择食的年 代尤显重要 , 都是想方设法变着花样食用 。
偌大一整块红树林,老杨带着十多位村民费了两个钟头时间,把整个红树林筛 查了一遍 , 还有人为此划破了皮肤或衣服 , 却无怨无悔 , 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找人 。
但都没有发现黄莲及四位妇女,大家钻出红树林后 ,再次汇合,老杨对大家说: “大家扩展搜索范围,特别是注意观察海面的动静,有没有船只 ,桅杆之类 , 或有无可疑的悬浮物 , 以及波浪的流向 , 尽量沿着风尾去寻找 , 务必在天黑之前找到她们! ”
大家村民一齐点头应声附和, 一字摆开 ,一边仔细观察海陆空所有动向 ,一边大声吆喝,同时叫喊几位失踪妇女的名字! 海风吹乱了他 们的头发 , 雨丝打湿了他们的脸颊 , 都全然不顾得了 , 拼命到处搜索 。
突然 , 一位叫瘪三的村民发现了海面上有可疑悬浮物,大叫一声 , 是不是有尸体浮在那里呢? 随着手指指向的地方,远远望去 , 一块花格子布隐隐约约浮在海面上 ,好像包裹着一个人 。
大家纷纷聚合过来,心情异常矛盾,怕找不到又怕找到,有时候找不到还可留下丝丝生还的念想,但凡找到的,都是……唉!
老杨心里咯噔一下 , 这下坏了!
这花格子土布料挺眼熟的 , 会不会是她?自已兄弟临死时嘱咐他的话犹言在耳:“好好照顾好她,这辈子我不但不给到她幸福,还带给她无计其数的灾难,我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