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了。
面对以各种阴谋和卑劣伎俩见长的狡猾敌人,盗贼们的行事风格,可以说与泰拉绝大多数魔法师或战士的战斗方式及观念是截然不同的。
对于这些臭名昭着的家夥们,迅风小队虽然有所提防,不过很显然,在真正直面接触到时,他们的这点戒备还远远不及敌人狡诈的万分之一。
习惯了以一名魔法师或者战士的思维去战斗丶思考的队员们,被双方之间巨大实力差的表象,给反过来限制拘泥住了。在凌霄以精神魔法所营造的幻觉干扰对方的同时,他们这一边,又何尝不是被外在的表象蒙蔽双眼,而降低了应有的警觉心呢!
几乎是在队员们眼皮底下,被实力远远不如他们的敌人轻松脱逃,这实在是件让迅风小队的队员们深感挫败与耻辱的事了。
“怎么回事?”人群最后,那位普雷恩斯一族的阿娜丝这时才搂抱着小龙崽亚度尼斯,慢悠悠地出现于众人面前。
见身边的同伴都是满脸耻于开口的神色,同样身为这个队伍一员的凌霄皱了下眉头,然后迅速把盗贼们的出现,以及就在不久前,迅风小队商量下来的行动计划都简略说了一遍,“我们一时大意让那些盗贼逃脱了,接下来要实行原定的计划就不太可能了,大家还得另想办法。”
凌霄才说完,却没想到阿娜丝只是微微一笑,说:“原来你们都已经有了计划,那么剩下的就放心交给我吧。”
冲着所有队员们点点头,阿娜丝动作十分优雅地伸出手臂,她的手掌朝上,五指微张,细碎的光芒就开始在她指间萦绕,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然后就仿佛被这光圈的力量所影响,除了迅风小队以及阿娜丝所站立的地点以外,一行人的周围地面开始出现大范围的冰冻。
无需任何咒语辅助或是吟唱,散发出寒意的冰层就像是浪潮般一波波向外突进奔涌,范围越来越大丶越来越广,眨眼间视线所及,仿佛已置身极北的冻土冰原,大地彻底被银白色一片的冰层所覆盖。
哪怕尤其擅长水系及冰系魔法的队长曼蒂,都无法比拟这样的速度与广度。作为古魔法时代遗族的普雷恩斯,其远古血脉的威能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展现于整个迅风小队的面前。
此情此景,除了让迅风小队全员都看得瞠目结舌外,众人实在不知道该拿出怎样的表情面对了。凌霄等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阿娜丝手心中的光圈又开始向内收缩,连带影响着周围的冰面也快速崩解碎裂,消融的冰层随即化作无数的光点,不断汇集到阿娜丝的掌心。
迅风小队以及阿娜丝周围的地面上,很快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恢覆了原本的面貌。
这时的众人却更加看不懂了,阿娜丝总不会漫无目的地白白耗费力量,她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原因,队员们并没有疑惑多久,从他们头顶的空中由远至近传来的惊声呼号就解答了他们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的黑色身影,开始随着在阿娜丝手心不断汇聚的光点一起,从半空突然出现并跌落到迅风小队的面前。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直哼哼的这些天外来客,正是之前逃之夭夭的那群盗贼们。
凌霄他们看着被名副其实的寒冰枷锁一圈圈牢牢捆缚住的盗贼们,到了这时队员们才总算看明白了,原来之前造成的大范围冰冻,只不过是阿娜丝为了抓来这群盗贼附带产生的效果!
已经在人们的视野中绝迹千年的普雷恩斯一族,对于这些古老生物的印象,从大毁灭后成长起来的泰拉冒险者们,多数仍停留于遥远的传说和各类泛黄的书册记载中。而眼前实在不知该以华丽还是奢侈来形容的巨龙一族的力量,这次可以说是成功镇住了迅风小队的所有成员。
“太浪费了!”从阿娜丝出现起就格外老实的汪林奇,这时再也忍不住般吐露出心声。
其他队员的脸上,也跟着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同意的神色来。
“好了。”阿娜丝当然注意到了队员们的表情,不过她并未在这上面多做解释,那双既温和又给人以高雅感觉的棕褐色眼眸微微眯起,朝地面上七倒八歪,已经动弹不得的那些盗贼们擡了擡下巴,示意着迅风小队一行人,说:“人已经带回来了,你们有什么安排和计划,就赶快抓紧时间吧。”
既然阿娜丝都已经开口,队员们自然也不客气,他们纷纷上前,伸手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装模作样痛哼呻|吟的盗贼们脸上的蒙面布给扯了下来。
声名狼藉的盗贼团夥的真面目,这下终于一个接着另一个,彻底暴露在了夜晚的星光下。当小队副队长哥达尔与队长曼蒂不约而同,将手伸向最后一个瑟缩在一边的瘦小黑影时,随着严密包裹的蒙面头巾被扯落,这一刻暴露于他们眼前的面容,却让这两位见多了风浪的团队决策者失声低呼了起来——
“怎么会有小孩子?”
这也许注定又将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就在迅风小队为刚发现的事实而发出意外惊呼时,与灰棘森林边界毗邻的闪光丘陵古艾科人庞大的帝国内部,此刻远隔万里之遥,被称为王国之心的烈日城王庭——冬泉宫中,同样已经乱成了一团。
初花之馆的侍女与女官们四处奔走呼唤,一批批的卫兵同时被派遣往宫廷各处搜查,因年事已高而留守帝都,并未随行参加莱恩城会谈的内务大臣布德,此刻正颤抖着花白的胡子,老态龙钟的他由于从睡梦中被叫醒而声音嘶哑,几乎随时都会断气般颤颤巍巍地喊道——
“快……快去关闭冬泉宫四面出入的大门,出动所有王庭卫队!一定……一定要找到皇帝陛下!”
白发耄耋的内务大臣布德喘着粗气,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到了一边铺设软垫的座椅上,这位老朽的内务大臣按着自己的胸口,华贵体面的长袍因此被揉皱成团,一副刺激过深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模样。
那位娇生惯养,却又顽皮任性的小皇帝——安奇罗·迦德塞,于早些时候,从初花之馆的寝宫内,离奇失踪了。
这实在是个要命的坏消息。
所幸的是,此番事件目前暂无人员伤亡的报告,设立于初花之馆各处的魔法结界丶屏障等都未被触动,没有任何外界强行闯入的痕迹,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很有可能是帝国年幼的皇帝一次蓄意出走的行为。
不过,眼下却没有人会因为这一可能性而稍加释怀,在近期局势如此微妙又紧张的时刻,若再加上年幼的皇帝走失,初花之馆内每个担着干系的相关人员都不敢想象,这将在王国内部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迦德塞王国第二十一任皇帝,才刚一脚跨入少年期的安奇罗·迦德塞,此刻跑到了王庭荒芜的东北角上,正费力钻过一大丛肆意生长的茂密金锦花丛。
他那头即使在夜色中也依旧灿烂奢华的金色卷发有些凌乱,因为东躲西藏更是沾惹上了不少断枝残叶在上头,他擡起头四处打量,乱蓬蓬的卷发下,雪白脸庞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巧反射出月轮的光辉。
仿佛经由无数名家之手精心雕琢过,他的五官轮廓端正纤细,每一处都似乎被严格按照标准打磨出来,在夜色的映衬下,这样近乎病态的美貌,多多少少有些令人毛骨悚然。而无论头发眼睛的颜色,或是那种缺乏生气丶冷冰冰充满距离感的容貌,都完美符合‘迦德塞’这一支古老血脉传承至今的所有特征。
就如他名字所代表的意义那样,站在了这个古老而庞大帝国最高巅峰的皇帝——安奇罗·迦德塞,是名副其实的天命之王。
而今夜,这位尚在年幼丶远未意识觉醒的少年皇帝,终于受够了内务大臣布德长篇累牍的唠叨,以及王庭女官们安排的各类繁重课程。在他的灵魂导师,帝国大魔导师佛能离开王庭,远赴莱恩城的大半个月之后,抛弃了皇帝这一对现在年少的安奇罗而言,显然过于沈重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介普通少年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偷溜出走!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奇罗对于抓住各种机会隐匿躲藏,然后让他那位教导者佛能四处寻找的游戏乐此不疲。
因此对于冬泉宫的布局,一些偏僻隐秘的暗道或捷径,安奇罗可以说比任何人都还要熟悉。他还清楚地记得,在王庭东北角人迹罕至的花园最深处,由于常年少人管理,那里某一面坚实的墙壁再也无法抵挡周围树木旺盛根系的侵蚀,裂开了一道细小缺口。
随着时间累积,那道裂口渐渐变大,现在已经能够容纳一名身材瘦小的人趴着通过了。
这是只有安奇罗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而钻过了花园中又一丛疏于修剪的茂盛灌木后,出现在眼前的情况,让安奇罗想要通过那道隐秘|裂口偷溜出去的打算,暂时不得不搁置了下来。
“你是谁!”年幼的皇帝到底还是经验不足,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连带拔出悬挂在腰间的锋利匕首这一动作也毛毛躁躁的。
而他紧张质问的对象,正盘坐在安奇罗必经之路的一道挂满了枯藤的巨大石拱柱顶部。火焰般的金色长发倾泻而下,在夜风中轻轻飘荡摇摆,那张俊美的脸庞微微仰起,凝望着头顶群星闪耀的天幕,他的脸上装满了寂寥。
结束为期一个月的修行训练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在迅风小队跟前露面的奥西多,在泰拉各地漫无目的游荡了很久,可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最想要见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想来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双命运之手在推波助澜。
王国的历史上曾经战功彪炳的第十七代皇帝奥西多·迦德塞,终于打算故地重游而来到烈日城冬泉宫的今夜,却偏偏凑巧遇上了正策划出走的安奇罗·迦德塞——这个庞大帝国如今尚处年幼的主人。
从安奇罗凌乱却华丽的衣饰,以及迦德塞王族代表性的五官轮廓来看,奥西多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身份。
“胆大妄为的侵入者,速速报上你的名字!”这时年幼的皇帝陛下已经有些色厉内荏了,老气横秋的斥问更是与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十分矛盾。
眼下在这座花园深处,即使奉命搜查的王庭卫队短时间内也是无法抵达的。一想到附近没有士兵护卫可以倚仗,只馀他孤身一人时,安奇罗越发地不安起来。而在他打量面前这个怪人的同时,安奇罗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也正端详审视着他。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安奇罗很快就感受到了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又被对方冰冷的视线盯住,握着匕首的掌心正不断冒出冷汗,但体内流淌的王族血统却驱使着安奇罗不服输地与对方相视。
终于,在看到如临大敌的安奇罗眼神中爆发出的不屈光芒时,奥西多适时收敛起了浑身的威压。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随即从高高的拱顶上一跃而下,朝着那个尽管害怕,却又死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少年走近。
“站……”安奇罗还想喊站住,剩下的话音却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来。
随着奥西多每走近一步,他身披金甲的高大身躯所造成的压迫感,就让身高不及他胸口的安奇罗心底跟着越加忐忑。当奥西多擡起的手臂阴影笼罩于他的头顶之上时,尽管双手仍紧握着武器,但安奇罗的头脑却是一片空白。平时那些格斗训练的技巧与要点这时全都被抛在了脑后,他不由自主闭起了眼睛,完全忘记了动作或是防卫。
当肩膀上传来了某种沈重又温暖的感觉时,安奇罗半是惊讶半是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与相隔不到一臂之遥的奥西多对视,对方的手掌正搭在他的肩上,等仔细看清了奥西多的面容时,帝国年少的皇帝心中突然就涌起了某种荒谬的认知——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不会伤害他。
那是一种无法解释和说清的奇妙亲切感。
被严密保护于宫廷之内,尚未经历外界过多风雨的少年,此刻忘记了戒备与害怕。
他只是惊讶地睁大了眼,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与他面对面的奥西多,心中紧接着有了模模糊糊的预感。眼前的这个金发男人,就像冬泉宫无数古老的壁画与雕刻中,那些被反覆描绘雕琢的历代先王的英姿,此时此刻在安奇罗的眼前汇成一体并具象化了。
面对露出稚气表情丶好奇打量着他的少年,奥西多冰蓝色眼底浅薄的笑意在逐渐加深。他收回了手,在心念转动间随即擡高手臂——
安奇罗只来得及看见飞舞的金色火焰向上汇聚盘旋,随即头上就传来了既冰冷坚硬又沈甸甸的感觉,他大着胆子伸手,把那东西从头顶拿了下来——
“这是……”
安奇罗看着被他抓在手中的精巧王冠,反覆勾勒镂空的环形线条上面,被镶嵌了大大小小丶由浅蓝到深蓝颜色不一的闪烁宝石,银色的王冠搭配着星空般点点蓝色,就像是一条静静流动的星河,散发着超出想象丶难以形容的瑰丽。
这简直是为安奇罗量身定制的那样,完全没有那些尺寸过大的冠冕戴在头上时,总是会不经意滑落的尴尬。仿佛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安奇罗爱不释手地把玩了片刻,才擡起头,扬了扬手中光芒闪烁的王冠,向只是看着他却沈默不语的男人开口问道:“这是给我的?”
见奥西多肯定地点头,安奇罗很快也跟着高兴起来。对于隐藏在那层薄薄面纱下的真相,两人这时候都不急于要摊牌弄个清楚明白了,在这一刻,他与奥西多都保持了默契地心照不宣。
树影重重的王庭花园深处,两人之间没有多馀的对话,只是在原地静静停驻了很久。直到远方传来了隐约的火光与呼唤声,沈浸在奇妙氛围中的安奇罗才突然被惊醒,他回过神,朝身后正逐渐接近的人声处频频张望,脸上也逐渐流露出了些微的焦虑。
“你要离开?”从两人相遇开始就一直没有出过声的奥西多,这时却突兀问道。
“……是。”而安奇罗稍加迟疑,就老实承认了。他毫不扭捏丶仿佛理所当然地对着奥西多抱怨了起来,“我讨厌成天被关在这里,我想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的,还有阿奇伯德所说的莱恩城,究竟是不是和帝都一样繁华,还有泰勒斯之眼……”
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安奇罗叽叽喳喳说得有些停不下来。那些无论是从侍女们的交谈中,还是翻阅书籍后得到的信息,他口中许多作为一个普通少年都曾拥有过的简单心愿,却碍于其尊贵的身份,反而被长久限制,无法进一步去兑现。
看着这样的安奇罗,奥西多就仿佛看到了遥远逝去的时代那个自己一般。
一股脑倾诉到最后,这位仍显稚嫩的王国之主眼神中装满了渴望,他一边看着面前的奥西多,一边脑袋瓜里则快速盘算着:能够做到悄无声息接近这座守卫森严的王庭,那么对方也一定有办法可以安然离开。
不过惯于发号施令的安奇罗显然不擅请求,简单的一句话都被他说得磕磕巴巴,“你丶你能带我离开吗?”
在安奇罗紧张盼望着对方回应时,当事人的奥西多仍旧沈默不语,面色冷淡。他似乎也正在思索权衡着各种利弊,不过没用多久,由相同血脉传承下来的那部分我行我素的性格,毫无意外就占据了上风。
轻轻呼出一口气,朝着可怜兮兮望向他的小少年,奥西多无言地伸出了手——
后面是已经非常接近的大批搜查卫队,安奇罗几乎在奥西多递出手的同时,便开心地将自己的手掌毫不犹豫交托了上去。
所以说,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混乱夜晚。
两个任性妄为的家夥,他们的身影很快被大团燃烧的金色火焰所吞没,然后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夜色中彻彻底底消失了。只有岩石铺就的地面上,某个被烧灼之后遗留下来的巨大火焰纹章,仿佛某种证明或是宣言般,依旧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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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充满动荡与混乱的一夜过去,沈睡的恒星丽媞率先从叹息之海的海面上缓缓浮现,朝阳的光芒开始普照大地。
繁忙的自由之都莱恩,也又一次迎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尽管海石崖的馀波仍未过去,来自黑暗地底的威胁也依旧迫在眉睫,作为每一个单独个体的莱恩城普通民众们,却也在这样的危机与重压之下,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坚韧和豁达。
众多大小商铺或是街边的摊位,依然鳞次栉比敞开着门买卖交易,城外的港口,往来于莱恩城与整个东部漫长海岸线的商贸货船也仍旧穿梭如织。
也许对动乱的时局和未知的前路有过惶恐,成为英雄挺身而出拯救世界这种事,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也太过遥远,但许多人最终还是从冲击下回过了神。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可以把握住的每一个微小的选择丶微小的瞬间,人们都在尽力将之向着好的方向演变。
这一积极的开端带动了一整个更大的良性循环,恐慌与骚乱渐渐平息下去,莱恩城一度不安飘摇的局势就这样神奇稳定了下来。
“历史的推进往往如此,开始都是由无数微弱的力量与声音相互碰撞丶相互交融,最终每一个微小的选择,却能够汇集成为一股滚滚前进势不可挡的浪潮。”巨狼族先知这一刻的声音里夹杂了许多感慨。
他身后只跟着护卫蜜雅与萨狄斯,在一大早来到被晨曦照拂的莱恩港码头,只是为了向古提瓦半人马族的首领安德里西姆践行。
远处无垠的蔚蓝天幕与叹息之海连成一片,泛着泡沫的蓝色海浪一波又一波持续涌动,将沿岸停泊的许多狭长海船不断规律地推动起伏。此刻的先知吉吉身边,那位即将启程离开莱恩,经由海路返回东部领地的半人马族首领,正与其并肩而立。
对方高大的身躯同样面向东方遥远的海平面,光亮的银甲反射着光芒,那头随性披散的长发也在海风吹拂下,如同绯红的烈焰般上下起舞。如果不是那张冒着胡渣的脸上正不断地哈欠连天,也许安德里西姆身后,小少年艾利铁青的脸色会好看上一些。
“我可是一把老骨头了,这么早起来真是要命……”咕哝着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位正值壮年的半人马族首领睡眼惺忪,像个小孩子一样揉了揉眼角,“那个,吉吉你刚才说了什么?”他侧头朝身边的吉吉问道。
“……”巨狼族的先知发出了一声苦闷的叹息,吉吉很快意识到——他被海上日出的磅礴景象勾起的那点感慨,完全是找错了抒发的对象。在身后萨狄斯的低声咳嗽和蜜雅的窃笑中,吉吉摇摇头,很快将话题转移到眼下的事情上来,“……没什么,总之这次的试炼大赛我欠你一个人情。”
听到先知吉吉的道谢,那位半人马族首领的脸上先是明显露出了困惑,随后才慢半拍像是听明白过来,他摆着手回道:“说真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凌霄还有你的那位弟子罗勒,他们都成长得很快。不仅是这样……他们的身边还聚集了那样一群同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说到这里,时不时哈欠连天的安德里西姆也难得正色起来,“新生的力量之芽,若不经历更多风雨的锤炼便无法成材!是时候放开手,让他们独立去面对更艰难的挑战了,吉吉。”
对于这位半人马族首领少见的严肃语气,先知吉吉点了点头,他当然相信罗勒跟凌霄选择的道路,即使遇上挫折坎坷,有迅风小队那群同伴成为他们坚强的后盾,从今以后,吉吉深知他应该可以安心地放手了。
闭上双眼又很快睁开,右侧眼角的红色泪痣在晨光下愈加鲜艳夺目,吉吉再次叹了口气。
他想起早先一些的时候,当得知安德里西姆跑去报名参加试炼大赛的消息后,由于和这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男人之间有些渊源,所以吉吉就委托了对方,在比赛的过程中,尽量留意凌霄跟罗勒所在的迅风小队的情况。
哪怕后来忙于南北会谈以及同盟行馆遇袭事件的调查,凌霄他们每一轮比赛的情况,吉吉却从头至尾都差不多了如指掌。
“哎哎……我也不是说你这么做就错了,只是怕你顾虑太多,反倒会对那些年轻人的成长造成反效果。”挠了挠头,安德里西姆又是哈哈一笑,很快再次打起了哈欠。能够一口气说这么多,对于这位平时懒散的半人马族首领而言,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清晨的莱恩港,这时已经逐渐热闹喧哗起来。一直在海船与码头之间来回奔忙,做着出航最后准备的半人马族兽人们,其中有一位匆匆走到了先知吉吉等人近前,他面向安德里西姆请示道:“首领,我们这次采购的货物已经全部装船了,你看是不是——”
意识到已经到了原定出发的时间,安德里西姆拍了拍他身边黑发少年艾利的肩膀,两人一起转过身,朝先知吉吉以及他身后的蜜雅丶萨狄斯道别:“那什么,马上要开船了,最近海石崖上的局势非常不妙,你们留在莱恩城要多多小心。”
“我们会的。”临别时分,先知吉吉也以笑容回应,“啸风平原各地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这次你提前回去安排布置人手,也要多加注意。”
随后,吉吉又想起了什么般,面容转为严肃,他向面前的男人嘱托道:“关于肯恩的详细情况,我已经通知了族长帕托克,到时候要麻烦安德里西姆大人你,亲自将他送回到巨狼城了。”
“放心吧。”听吉吉这么说,那位半人马族的首领很快点头答应。
从海石崖上那一夜后,被罗勒冒着危险从肆虐的黑焰下救出来的肯恩,虽然捡回一条命还能够喘气,不过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对外界的刺激也毫无反应。
先知吉吉已经查看过,肯恩的灵魂之火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完全吞噬了。而失去了灵魂之火的支撑,他虽然奇迹般没有立刻死去,可比起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也许死亡才是对他最后的恩赐也说不定。
由肯恩起始,最终引发的海石崖一役,甚至可以说他就是造成之后那一连串伤亡惨剧的导火索!原本他也应该和灰棘森林部分幸存的俘虏一样,受到羁押与严厉的制裁,另外,关于肯恩身上的重重疑点丶他与灰棘森林一众背后的关联等等,这些亟需从他身上寻找到解答或线索的关键点,全都随着陷入深度昏迷的事件当事人而不了了之。
在得到这次海石崖事件相关方面的一致首肯后,趁着安德里西姆返回啸风平原的时机,先知吉吉与部分仍滞留于同盟行馆的巨狼族族人最终还是决定,将肯恩交由这位半人马族首领看管,并提前把他送回到啸风平原巨狼城。
南北双方之间的会谈已接近尾声,虽然一度面临许多的阴谋与波折,但同盟与联邦双方所取得的突破,仍能堪称前所未有。
眼下,先知吉吉等大部分同盟人员还不能离开,因为还有极为庞杂繁琐的后续问题,以及起草拟定各类文书的工作,需要双方派出的代表进行磋商。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间,也仍需要明确归属彼此的权利义务,并签署最终的协议。
“这么多年来,同盟与联邦从未以这样的形式聚集到一起,更是从未向着同一个目标——为了泰拉的和平与覆兴这样地努力过。”见证过毁灭地狱和无尽鲜血悲歌的先知吉吉的双眼,这时在海面冉冉升起的永恒之星照耀下,反射出了璀璨的光华。他的声音既清亮又铿锵有力,流淌出一股激励人心的力量。
“哪怕黑暗降临,但新纪元的大门亦将在不远的前方开启!”
这一次,对面的安德里西姆垂下视线,那双永远睡不醒的眼睛里,同样流露出了坚定。
“愿曙光终至。”
“是的,愿曙光终至。”吉吉的眼前,仿佛看见了一条注定布满崎岖与黑暗的荆棘之路在向前延伸,但这一刻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闪耀着夺目光辉的笑容,吉吉的目光与他对面的红发男人相视,并开口道别——
“海洋之神帝摩西护佑,祝你一路顺风,安德里西姆。”
当巨狼族的先知与他的两名护卫者在码头驻足,默默目送着由安德里西姆带领的部分半人马族兽人们登船离开,同一时刻,在朝阳中逐渐恢覆了活力的这座自由之都的南部城门外,与凌霄他们有过一段奇妙渊源的古巴沙索少年——巴奈,也在他姐姐莉芙以及全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孤身一人背负行囊,开始动身前往迦德塞王国烈日城赤金学院。
亲身经历了海石崖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异变,眼睁睁看到那么多和他一样的普通人在突然爆发的黑焰下被吞噬,眼泪丶哀嚎与鲜血交织而成的崩坏旋律中,为自身的弱小而深感无力的巴奈,想要成为一名魔法师的念头更为强烈。
少年的眼神沈静,步伐坚定,瘦小的身影与身后巍峨的莱恩城背道而驰,渐渐越来越远。
这片大陆上,所有为了生存与梦想而奔波奋斗的人们,都开始朝着他们心中的目标,踏上了各自不同的旅途。而无论是举足轻重的强者们,抑或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些人跌宕起伏的命运,仿若线与线彼此交汇丶共鸣,都终将在之后或短暂或漫长的岁月中,共同谱写整个泰拉波澜壮阔的全新乐章!
而与他人主动去追寻自身的道路相反,总有那么些人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必须有人从身后催赶着才能勉强迈动步伐的。
夜魔盗贼团的前成员莫林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名合格的灰棘森林盗贼,莫林可以说十分地兢兢业业。好不容易脱离不入流的低级盗贼生涯,才刚刚搭上夜魔盗贼团这条大船,哪知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第一票大买卖就踢到了块结结实实的铁板。
莫林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整个大陆最不幸的人,怎么能有那么多倒霉事都集中在一起发生呢,这也太欺负人了!
先是当成了肥肉的对象,竟然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偷袭不成反被对方在不知不觉中回过头来暗算了。后来还是多亏莫林随身携带的死灵花,靠着那只在死灵泥沼泰勒斯之眼内生长,会定时散发出恶臭气息的诡异植物,才把他们一夥人从精神控制的状态下给熏醒了过来。趁着对方不注意溜之大吉,可还来不及喘口气呢,他们所有人又都被那个恐怖女人给抓回来了!
一想到那些无论他们跑到哪丶无论怎么跑都跑不过,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的要人命的寒冰锁链,莫林那张瘦巴巴的脸上就更苦了。盗贼团的头领和其他人都已经被那些冒险者们胖揍一顿后,在天亮时,捆到了交界地带那些迦德塞巡逻卫队的必经之路上。
脸上愁眉不展的莫林,脑袋里却仍在不断快速转动着——当时如果不是自己够机灵,又仗着具有欺骗性的外表与年龄,当听到对方在商量着什么要留下一个人时,莫林赶紧表示自己愿意带路的话,也许现在自己已经和鼻青脸肿的头领他们一样,被捆在路边,等待着被投进迦德塞最南端的热沙监狱,一辈子服刑做苦役的命运了。
不过莫林并未因这一点而高兴一星半点,夜魔盗贼团的头领虽然不在了,团里的几个副头领们,却仍稳稳把持着灰棘森林最大盗贼团当权者的宝座。如果被他们知道莫林的所作所为……打了个寒噤,莫林不敢再想下去。
盗贼与盗贼之间没有责任跟义气可言,彼此间随时可能因利益分赃不匀而内讧,反目成仇也是家常便饭,唯有力量和财富胜过一切。
在这片黑暗与堕落汇聚的林地,只有拥有这两样东西才可能使他人依附拥戴。没人会因莫林关键时刻为保全自身而抛弃同伴的行为不齿,但这并不会妨碍盗贼团内部的一些人,将莫林这样的小角色推出来,为他们争夺下一任头领的宝座铺路。
莫林可不是个傻子。
“喂——小鬼,警告你别动什么歪脑筋!”跟在最前头带路的莫林身后,迅风小队副队长,矮人哥达尔的声音从黑色的蒙面斗篷下传来。他露出的那双褐红色眼睛紧盯着对方,不能怪哥达尔如此紧张,就在昨晚和今晨短短的时间里,这个自称莫林的狡猾小鬼,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