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但凭动君心(三更合一)
冬儿和萧瑜吹了灯后一直说着悄悄话,再等睡着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只记得五更的鼓声一声比一声紧密,她的小手依旧被团握在萧瑜的手心里,比她蜷缩在被窝中的身子还要热。
她睡得不大安稳,萧瑜也不敢放任自己睡熟,一直熬等到第二日天蒙亮时,才默默起身穿好衣服,踏着天际一角翻白时清寒刺骨的风到后院去。
五更后下了一场雪,将那几人来过的痕迹尽数掩埋,萧瑜收好了那些捕兽夹,擦拭干净上面的血迹,趁着御苑的宫人还未起床出门,物归原位。
秋狩之时,围场里不少猛兽都被射杀,御苑里又新迁来几匹虎豹养着,萧瑜还发愁要如何处理那几人尸首,总不能让他们就在宜兰园里藏着,万一吓到了冬儿就不好了。
他心生一计,趁着天未大亮,多忙碌了几个来回,将那几人的尸体都背到御苑的猛兽池中丢弃,那些虎豹尚还饿着肚子,闻到血腥味便冲上前去一阵撕咬,就算是吃不完,也难以分辨出身份了。
只是一夜未眠,又顶着冷风来来回回搬运重物,萧瑜回到宜兰园时,已经是浑身火烧火燎。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受风寒了。
晨鸡破晓,冬儿又从梦中惊醒,第一反应便是去找身边的萧瑜,看到他裹着被子安心睡在自己身边,抹去自己额头上沁出的冷汗,重新合上了眼。
不对。
萧瑜的手虽然很热很温暖,可是此时的热却是不寻常的,他好像发了高热?
他的指尖好凉,甚至发出一阵冰冷。
恰逢云层逸散,一道金亮的晨光从窗子投入寝殿中,隔着淡黄色的纱帐在萧瑜的脸上打下一道暖光。
却照出了他嘴唇青白,蹙紧眉头的面颊。
冬儿将手指探入他的袖中,果然发觉他身上也是灼热异常。
“殿下……殿下……”冬儿轻声呼喊他,萧瑜在浑身发冷的颤抖中听到了冬儿的声音,睁开了沈重的眼皮,拉住冬儿不让她起身。
“冬儿怎么起来了?不是要陪我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吗?”
以往醇清温和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却有了一丝难得的少年之气,他喉咙里像是吞了火油一样痛,但是看冬儿担心,却什么难受都不肯表现出来,就连额头上的薄汗也生生逼了回去。
冬儿知道他的脾气,哄着萧瑜放开自己。
“昨夜里风紧,殿下还在窗子前站了那么久,肯定是受风寒了,冬儿给您煮点姜汤就回来,回来以后再休息不成吗?”
她握住萧瑜的手指细心磋摩了一番,带给他一点点力所能及的温热。
萧瑜用手抓着她方才睡过的被褥,暗恨自己没用,怕是这几日养的太好,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了。
冬儿端回姜汤,在嘴边吹到不烫口后一点点喂给萧瑜,一摸他身下,竟然一片汗湿。
这几日萧瑜康覆的有些太快,险些都让冬儿忘了他还是个身上有伤,身子虚弱的人,想着为他把身上已经半湿的寝衣换下能睡的舒服些,便去解他的衣襟。
“不!冬儿不要!”
萧瑜被吓坏了,若是现在被冬儿发现了他还是个健全之身,冬儿怕是今生今世都会不理他了。
他挂上一抹惨淡的笑容,还不忘记那玩赏的兴味,对冬儿淡淡说道:“冬儿不要乘人之危。”
冬儿也不知道萧瑜又害羞什么,有什么看不得的,之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般逞强。
“可是殿下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无妨的。”
他强撑着身子起身,将那碗姜汤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抱住了冬儿,将她圈紧在手臂里。
“我们再睡上一会儿好不好?”
“冬儿就这样抱着我好不好,好冷啊……”
冬儿满脸绯红,她甚至觉得这还是她没做完的梦,梦里的萧瑜和梦外的萧瑜一样,总是说让人害臊的胡话。
“嗯,殿下不要讲话了,冬儿不会离开您的。”
她用狐裘裹紧两人的身体,让萧瑜靠在她的肩上,垫着萧瑜的额头睡下,像是抱着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用心安抚。
“你信吗?等我们再醒来时,我的身子就好了,我记得冬儿不是说过自己喜欢看书写字么,冬儿说自己很羡慕前朝名满天下的慕安公子楚琳琅,想要学她那样写一笔好字,名满天下……”
“等睡醒后,我教冬儿写字,冬儿是世上最聪明最伶俐的人,一定会写的比我还好。”
冬儿心中一惊,她确信这个心愿她都没有和梅音说过,这是她藏在心里的小小期望。
还来不及反应,觉得身体一轻,是萧瑜将她抱起,揽在怀中。
冬儿枕着他的手臂,眼前便是他的明眸朱唇,虽然从没有和人相拥入眠,冬儿自然而然用细白的小手臂攀着他的脊背。
“是有这回事……殿,殿下怎么会知道的呀?”
萧瑜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可是他如今身上难受的厉害,若是不说清楚他心中这些翻涌蒸腾的深情,他真的要流尽苦泪。
“冬儿的愿望是我今生活下去的目标,冬儿的心事我都知道的……”
“这一世,我一定要冬儿福寿康宁,心想事成。”
冬儿大约也明白了。
她是在做梦,梦里她又一次照顾虚弱的萧瑜,可以让她静静看着萧瑜,静静地捧起自己的小小爱慕。
不然说不通的,若不是梦,萧瑜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心中所盼,怎么会说着一生一世前世今生的胡话。
她甚至觉得那句“福寿康宁,心想事成”是因为近日来临近除夕夜里,她一直想着过年可以高兴几天。
所以这个梦还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冬儿不再害羞,闭上了眼睛,眼角淌下一滴欣慰的泪珠。
可是那眼泪还来不及流下,一个温热的事物轻轻柔柔印在了她的嘴唇上,炽热的气息抱着她的面颊。
那滴眼泪怔怔的停在她的睫毛弯上。
萧瑜亲了她。
“我不想看到冬儿哭,一次也不要了。”
萧瑜随后吻上她的眼角,用嘴唇擦去她的泪珠。
原来被人亲是这样的感觉吗?梦里是这样,那梦境之外呢?
萧瑜的身体是热的,唇瓣也是软暖的,落在她的嘴巴上像是被人刮鼻子那样令人羞涩。
他还在亲吻冬儿的眼角,舔舐她的眼泪,让冬儿的头皮阵阵酥麻。
冬儿笑了,面色绯红,却十分从容。
“我果然……是在做梦啊,都怪殿下,害我做这样丢脸的梦。”
冬儿欠起身子,也在他的唇上回吻,虽然动作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却挑逗人的心弦。
萧瑜楞了一下,因为高烧发热的头也片刻清醒。
“是做梦吗……那就让我贪心一下吧。”
萧瑜眼中游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因为高烧时,眼角也有一丝勾人的艳红,和他眼角那颗红痣一样烧人。
晨光弥漫,却好似夜色无边,他起身将冬儿的头放在枕上,乌黑的长发从肩侧滑落,垂在冬儿耳边,挂起一道纱帘,将刺眼的晨光阻隔在外。
修长白皙的手指半扶着冬儿的面侧,萧瑜低头,齿贝相击,舌尖轻拢慢拈,却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一般吮吸。
冬儿身子软作一滩水,起初还想抵抗,不过想到这是梦,也就顺从着萧瑜。
她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萧瑜及时擡起了头,指尖却在她的面上流连,斯条慢理地抚摸她唇上的纹路,在被他吮吸地有些发肿的唇畔流连。
“好了,我们早些休息吧,冬儿。”
果真如萧瑜所说,两人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正午时候的太阳已经将棉被烤暖了,冬儿是因为肚子饿才起来的。
可是起来后,心里想的却不是要吃什么,要做什么,冬儿想到的是清晨时那个梦。
因为是梦的原因,梦里可以不羞。
但是现在她脑袋清醒的很,萧瑜只不过让她同睡一张床,还不到几日就做起了这样的春梦,怎么可以……
冬儿慌慌张张转过身,却对上萧瑜明媚的面容,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眼睛像是小猫一样盯着冬儿看。
“殿下已经起来了啊……如今,如今是什么时辰了?那个,殿下可以叫奴婢起来的……殿下饿不饿呢?”
冬儿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舌头都要打成结,躲闪着萧瑜的目光。
“起来有一会儿了,看冬儿睡得香甜,就不忍叫你,可是我也懒得起来,就看着你解解闷。”
冬儿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看的,起身穿衣,却看到床边小架上放着一只碗,碗底还有已经凉透了的姜汤。
这!这是怎么回事!
冬儿吓得头都不敢回看,难道清晨的梦不是真的吗?不对,应当说——清晨根本没有梦,萧瑜亲她的事都是真的!
萧瑜懒懒躺在床内,看着小姑娘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怜爱不已,对冬儿说道:“昨夜受了风寒,多亏了冬儿的姜汤,如今我已经好多了。”
按照萧瑜的习惯,他一定会用这件事来笑话打趣自己的,冬儿不好回头,可是起身也觉得脚步虚浮。
萧瑜随后说道:“昨日忘了告诉冬儿,我在先前的住处发现了一些笔墨,午后闲来无事,我想练练字,冬儿觉得如何呢?”
没想到萧瑜对两人亲昵的事情只字不提,说起练字,也只是说自己的事情。
“嗯,很好啊……殿下,奴婢有点事想问你的。”
萧瑜问道:“冬儿有什么事?”
“殿下喝过姜汤后是直接睡下了么?会不会没有休息好呢?”
冬儿隐去脸上的红潮,缺不经意啮咬着自己的唇珠。
萧瑜玩味地笑着,眼眸深沈,像是能装入日月。
他发觉自己的冬儿不是小猫小兔,而是一只很有心眼的小狐狸。
如今居然来套他的话了。
“不记得了呢,只记得当时很头痛,喝过姜汤之后,冬儿让我再休息一会儿,想是我二人一起睡下了吧,如今已经睡足够了。”
冬儿长舒一口气,幸好不是梦,不然今后她就没脸再看着萧瑜了。
她不注意萧瑜回答这话时也是躲闪她的目光,不曾直视。
“那,那奴婢去做饭了,等吃过饭后,奴婢陪殿下练字!”
今日是梅音在栖梧院内的第一日,临近除夕夜宴,栖梧院内外装点上了年节时的红绸红灯,侍臣们大都有条不紊地为新年里的吃用忙碌,也就只有成碧和梅音两个“闲人”,陪着萧琳在屋中躲着不出门,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虚耗时间。
萧琳的性情很是奇怪,不喜不争,宠辱不惊,看人的时候总是面带笑意,不过眼神很冷,没有那种微笑时的暖意。
他就好像是慈悲的佛祖,静静注视着尘世的蕓蕓众生。
这是成碧对梅音说的话,他说起萧琳时总是满心满眼的崇拜,好像全天下的男子都不让他的殿下似的。
可若是让梅音说说自己对这位新主子的感受,那便是——成碧公公说的都是谎话。
她真的好想去找冬儿和九皇子殿下,二殿下萧琳好像真的很讨厌她,不许她端茶倒水,也不许她研磨更换纸笔,面对她的时候冷冷淡淡的,连带着对成碧也不怎么样,可是一旦她出了内殿前去接送来人,就能听到萧琳和成碧会心交谈。
其实梅音也觉得如今的自己是个大麻烦,不想连累萧琳,知道他是一位善良之人,可是她提出自己想要去做一些粗使洒扫的活儿,萧琳也是一言不发,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等萧琳回答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萧琳宣纸换了一张又一张,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你过来。”
萧琳终于开口说话了,梅音提醒成碧殿下在叫他,却被成碧握着肩膀带到了萧瑜面前。
萧琳说道:“成碧和我说了要给你换一个名字,我想了好久,却想不到一个十分合适的,如今有两个名字,你看看你更喜欢哪一个。”
他要成碧拿起桌上的纸递给梅音,上面写了两个名字,第一个是“君忆”,第二个则是“采蓝”。
成碧以为梅音不识字,还特意指给她,却不想梅音回答:“奴婢觉得都很好,‘君忆’一名和看朱丶成碧两位公公的名字源于同一诗句‘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采蓝’则是同一名构,奴婢都很喜欢的,但凭殿下赐名。”
萧琳擡起头扫了梅音一眼,冷冷问道:“你读过书?”
“嗯,从前家父是纪王府幕僚,闲时对奴婢看管地很紧,让奴婢读书识字。”
“嗯,那就叫君忆好了,”关于梅音的身世,萧琳一句都不多问,“旁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叫赵君忆,若是只有我们在场,还是会叫你原来的名字。”
“是,多谢殿下。”
“你不必去做什么洒扫的事,以后也不要问了,你不是我的人,我不能差遣你,并非是我觉得你在身边碍事。”
一番话从萧瑜口中说出来不冷不热的,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态度,梅音点点头,默默退到一边。
成碧悄声对梅音说:“你就放心吧,殿下优待的人,或许殿下很讨厌他,可若是殿下在意的人,往往一句好话都没有,我早就习惯了,殿下一天不讥讽我,我就过不去这一天。”
梅音尴尬地赔笑,总觉得成碧有些可怜,不过她很快就见识到了成碧的话是什么意思。
将近午饭的时间,萧琳终于决定出门走走,来到前院中散步,看着侍臣们将金鱼缸从暖房中搬出来,漫不经心地扔了几把鱼食。
成碧和梅音跟着,梅音只觉得伺候萧琳是神仙日子,哪怕萧瑜不要她侍奉,可是比起别的宫苑内的主子,萧琳几乎就是懒懒坐着,一点都不麻烦自己的下人。
若是没有听成碧说过那位与萧琳相恋的小宫女的事,梅音或许真的要放宽了心,毫不在意。
萧琳还在一边喂鱼,栖梧院的另一位总管看朱前来禀报,说是世子妃今日进了宫,如今人已经在永巷,很快就要到栖梧院了。
成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好像世子妃是什么凶恶的敌军,他守不住宫门就要国破家亡一样。
萧琳沈默良久,让成碧告诉宫人们去迎接世子妃,自己要去换一身衣服。
梅音心想,或许二殿下和世子妃的关系没有那么糟糕。
薛妙真不愧是宰相府的千金,梅音从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想必就是放在陛下的一众侍妾中也不逊色。
她穿着一身金红交错的织锦礼服,头上戴着一套镶嵌白玉的青鸾金钗,反倒是二殿下有意换上了一套……素织的金黑色宽袍?
梅音不信萧琳没有漂亮衣服穿,那就是他故意穿成这样的?
薛妙真足有四个月没有见到萧琳,本以为这次自己又会被萧琳拒之门外,能够见到他喜出望外,小跑着扑到萧琳的怀中,也不顾周围和身后还跟着一干下人。
萧琳并不抗拒,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后背,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真儿今日穿的可真漂亮,想必是从早起就开始梳妆,打扮了很久吧。”
二殿下萧琳主动和世子妃说话在栖梧院是头一遭,众人都不说话。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真儿想要为殿下庆祝……”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只是梅音从没听人说今日是萧琳的生辰之日,转头去看成碧,见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模样。
萧琳闻言,会心一笑,挽起薛妙真的手走向内殿,只是步伐很快,梅音这些下人跟着尚且是勉强,更不必说满头珠翠的世子妃了。
“就要到除夕了,殿下怎么还是穿着一身黑色?”
萧琳停下脚步,眼中的温和的笑意却透露着怨毒和狷狂。
“因为前几日忽然想起了茹莹,夜起惊醒,见到门窗大开,还以为是茹莹回来了,只是一连几夜都不曾梦到,想来是我的心不够虔诚,近日来便一直是素以素食,希望能在梦中见茹莹一面。”
薛妙真的笑容僵在脸上。
梅音看着桌上的饭菜尽是荤腥,觉得二殿下真是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
“知道真儿要来,担心真儿吃不惯素食,也怕恼了茹莹,我便命人备下了这些,想来真儿一定是饿了吧。”
他的神色俊秀飞扬,可是却渗着入骨的阴寒,梅音听的心里发毛。
萧琳扶着薛妙真坐下,为她夹起一片水晶肘子放入碗中。
“殿下……今日是殿下的生辰,还是让真儿来侍奉殿下用膳吧。”
薛妙真面色铁青,却还是维持着恬淡明艳的笑容,反而让脸上的表情变得丑陋可怖。
“什么生辰?我早就不过了……”萧琳轻笑道。
“茹莹死后,她的祭日才是我的生辰。”
啪——
薛妙真一掌推开面前的琉璃盏,摔在地上四散飞溅,梅音觉得手背一阵剧痛,发觉有一片碎片扎在了肌肤之中,只能忍着痛楚,用另一只手阻止鲜血落在地上。
“萧琳!你闹够了没有!我如此委曲求全,你却这样歹毒地羞辱我!”
“我对真儿的情谊,日月可见。”
两人成亲之后不曾同房,更不必说什么夫妻和睦,郎情妾意,与薛妙真年纪相仿的姐妹都已经是儿女双全,而薛妙真依旧在王府中独守空房,日日以泪洗面。
萧琳对她,还不如一盆花草,还不如对他养的小猫小狗用心。
萧琳恨她,恨薛家,处心积虑,不惜自己的前途,决意用他最毒的报覆折磨薛妙真。
“你以为你有什么?你是凭借你那早死的母亲这般得意张狂吗?若不是做了我薛家的夫婿,若不是我父亲在朝中为你支撑,你早就被你的几个兄弟生吞活剥了!我告诉你,你休想躲在皇宫里做什么世外闲人,你是我的夫君,我是陛下亲赐大婚的世子妃!”
她的声音十分尖利,吵得人耳朵生疼,萧萧琳托着下巴,微笑地看着薛妙真陷入癫狂。
“今后的皇位,你想要也罢不想要也罢,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萧琳依旧是浅笑,斯条慢理地说:“是啊,倒不如告诉薛大人,我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了,让他为真儿寻一个好去处,我记得四弟如今也只有一位侧妃才对。”
“不过啊,我可舍不得真儿,父皇赐婚,我也不敢一封休书不要真儿。”
他握住薛妙真被琉璃盏碎片划破流着鲜血的手,用自己的手巾简单包扎,握在手心里。
“我和真儿是永生永世的和睦父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薛妙真愤恨的眼泪滴在被萧琳握痛的手上,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出,行至门边时回过身,太阳打在她的后背,让她的面容变得无形无容,映着世间最毒的恶意。
“殿下还是不要梦茹莹那个贱婢了,不干不净的女子是不入轮回的,一个孤魂野鬼,早就魂飞魄散了!”
“还有,若是殿下身边还有其他的女子,真儿也会让她们灰飞烟灭。”
她环视屋内一周,除却自己的人外,的确没有一个婢女,愤愤离去。
梅音被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其馀人纷纷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地面,才去找萧琳和成碧。
萧琳拿着筷子吃着有些凉了的饭菜,每咽下一小口饭菜,眼角就滚落一滴泪。
梅音说悄悄话告诉成碧,如今殿下伤心,还是请其他人出去吧,让殿下心情也舒畅些。
成碧感叹果然栖梧院内是需要女子的,还是姑娘家的人心细,让其他人都出去,为萧琳布菜,梅音在一旁帮忙。
他吃的都是肉,很少素菜,没音也不懂他是如何吃肉也吃的这样清瘦的。
“你的手伤了怎么不说话?”
萧琳看到鲜血从梅音的指缝中渗出,呢喃着说道,轻轻放下碗筷。
“奴婢没事,一点小伤罢了。”
在梅音心里,显然萧琳受到的伤比她的更痛更严重。
萧琳让成碧拿来药箱,取出了扎进梅音手中的碎片,还为她上了药,只不过萧琳全程一言不发。
梅音才要谢恩,看朱进入内殿,对萧琳禀报道:“九殿下来了。”
萧琳沈沈闭上眼睛:“打出去。”
如果不是萧瑜穿着一身侍臣的衣服笑眉笑眼站到了萧琳身边,梅音真的以为他会被二殿下乱棍打出去。
萧琳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副默默伤心的模样,看着萧瑜只剩满脸冷淡。
“昨日折腾地还不够吗?怎么又来烦扰我?是存心想要害死我了?”
他不给萧瑜赐座,也不看他,萧瑜便自己坐到了二哥萧琳的身边。
萧琳嫌恶地别过头,好像萧瑜是什么人嫌狗厌的东西:“我看你是又想挨打了。”
“薛妙真来了让二哥生气,二哥拿我撒气自然可以,可是瑜儿今日身子不大好,若是打的太重,怕就受不住了。”
萧琳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在那里受了风寒?”
“——不过病了也好,死了,也就不来烦我了。”
梅音觉得眼角抽筋,看着这古怪的兄弟俩,不禁觉得好笑,她待冬儿也是亲妹妹一般,从来说话细声细语,即便是冬儿犯了错,也是能哄着便不凶着。
总也要死要活的,多不吉利。
萧瑜和萧琳说了好久自己病得如何如何厉害,气得萧琳对他一番教育,让他惜福养身,不要没事做到处乱跑,告诉他晚些时候会让人在宜兰园西北角院墙处送去一些过年时用得到的东西。
“我在紫宸殿那边的人说梅娘娘平安无恙,你可以放心了,今后若是再跑来这里,我就真的要打你走了——快说吧,是来做什么的?”
萧瑜见到哥哥气消了,也放松了神情:“昨夜萧瑰的人来过宜兰园,瑜儿希望二哥也小心一些。”
“五弟的人……是去做什么的?”
“没有问出详细来,但是他们拿着一包男人的鞋袜,说是要放入冬儿的衣物中,被我收起来了。”
他擡眼看了看梅音:“昨日梅音告诉我,萧瑰曾说过要毒杀瑜儿,这几日我一直都在小心送来的饭菜和井水,还没有发现异常。”
萧琳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提醒萧瑜不仅要注意投毒,依照萧瑰的性情,纵火才更像是他的作风。
这一点萧瑜亦是心知肚明,毕竟上一世他和冬儿就差点死在那场大火中。
兄弟二人简单商讨了一会儿朝中事物,萧瑜便急着要离开,还和萧琳要了笔墨纸砚,说是自己日日闲来无事,想要写写画画。
萧琳自然是很支持的,给他取了一整套新的纸笔,还有两块上好的徽墨
“瑜儿知道二哥恨那薛妙真……当年二哥已经步步妥协,她却还是害死了皇嫂,瑜儿年岁渐长,更能体味二哥心中痛楚,只是希望二哥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也不要为她动怒。”
“薛妙真和薛家不会长久,瑜儿可以向二哥保证。”
萧琳不会在意他的保证有多少分量,只告诉萧瑜安心养好身体。
“我知道瑜儿是有主意的人,即便是沦落至这般田地……可是皇兄只想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皇兄都不会不管你的。”
从小到大,萧瑜做什么萧琳都用心陪着,可是唯独谋划夺位这一次,萧琳没有支持,反而害苦了他最亲的弟弟。
从今往后,萧琳再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老四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我都已经知晓了,若是能等到时机,我会回到朝堂上去,我不想做什么皇帝,但是我会洗清瑜儿背负的冤屈。”
“有二哥此言,瑜儿便安心了。”
“好了,可以滚开了,烦人。”
温情的话对于萧琳来说真是一句都嫌多,萧瑜本想安慰几句,被他冷着脸赶走了。
梅音望着萧瑜,轻叹了口气,萧琳淡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若是有话想说,现在还追的上。”
她也不懂萧琳是怎么看出自己的心思的,福身谢过后去追萧瑜。
“梅音姑娘在二哥这里还习惯吗?”萧瑜见梅音前来,柔声问道。
“多谢九殿下和二殿下的恩德,奴婢很好,殿下有急事,奴婢便说要紧的事……嗯,是冬儿,五殿下曾经拿走过冬儿的东西,可是奴婢也不知道具体短缺了什么……对不起,殿下。”
萧瑜朗声笑道:“这样要紧的消息,应当是我和冬儿多谢梅音姑娘才对,这件事我记下了,梅音姑娘也请放心,我会照顾好冬儿,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嗯,也不知到下次是何时再见,奴婢只有祝愿九殿下和冬儿平安过了新年。”
“我也是一样的祝福,若是再多一个小请求的话,就请姑娘多照顾二哥,想必今日姑娘也见过了那位薛家大小姐的‘英姿’了,若是我看,梅音姑娘比那位薛家大小姐好上千倍万倍呢。”
他这个二哥幼年丧母,是个心思敏感细腻之人,不喜争斗,喜欢吟风弄月,所着片石韩陵,更不必说那薛妙真是个心思歹毒之人,必定和二哥不相配。
想上一世二哥被迫与薛妙真生下一子一女,萧瑜命中注定无后,只能传位给萧琳之子,却也无奈便宜了薛家。
这一世,他要送二哥一段好姻缘。
“啊?这,这如何使得,我怎能比茹莹姑娘呢?”
梅音心里清楚的很,殿下和茹莹姑娘一对璧人,以她如今的身份,更应当谨慎小心,不要勾起二殿下的伤心往事,其馀的,她知道命中无福,也从来不奢求。
萧瑜却点破她的话,轻笑道:“姑娘不和那薛妙真做比,便已经是与二哥心意相投了。”
萧瑜说是要练字,吃完饭自己收拾碗筷,才一个转身的时间,讨厌的萧瑜就又找不见踪影了。
自从他说了什么大黄狗的事,冬儿便不敢一个人在院中闲逛了,只好找了殿前一处空地,捡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
那个不想回忆起来的梦让她记起了一个被藏在心里很久的愿望,宫女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了,她也想给自己起一个什么公子什么居士的雅号,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手好画,游山玩水还不愁吃穿。
看着自己用树杈在雪地上画出七扭八歪的圆环,还有歪歪扭扭的“孟小冬”三字,冬儿轻叹了口气。
她窝成一小团蹲在地上,萧瑜从背后默默靠近,看着她唉声又叹气。
“我记得前几日卧病在床时,冬儿和我说过‘叹气太多,笑脸就不会回来了’,如今冬儿怎么先坏了规矩?”
“啊,殿下回来了!”
冬儿吓得丢了小木枝,用手在自己写下的几个字上抹了一把,急着要带萧瑜离开。
“快走了,外面这么冷,又要受风寒了。”
“我却并不急呢。”
萧瑜抓住她推搡自己的小手,简单错了个身,就制住了她的双手,将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中,握着她的手压在冬儿腰间。
萧瑜枕着冬儿的肩膀,细细看了好久,笑道:“呀,冬儿在自己偷偷学写字呢。”
“没有,就是无事打发时间,殿下看,根本就没有字!”
冬儿不甘心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伸手指着雪地,萧瑜也来了兴致,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这个是‘孟’,这个是‘冬’,哦,原来冬儿写了自己的名字呢。”
他换了冬儿另一侧肩头枕着,继续说道:“这个是什么呢?上面一个‘艹’字头,下面的笔画这么多……”
“诶呀,会是什么字呢,我来写一个给冬儿看看,若是我猜对了,冬儿要给我奖赏。”
萧瑜疑惑地说,捡起了冬儿丢掉的小木枝。
冬儿快被气哭了,她写的不好便不好吧,却也不是认不出吧?
萧字底下难写了一些,是她写错了么?
萧瑜在她写下的“孟小冬”几个字旁写下了“萧瑜二字”笔锋凌厉,字型却潇洒隽永,凝不失气度,散不失精神。
冬儿看呆了,萧瑜的字怎么这么好看呢?
“写对了么?”
冬儿没说话,撅起的小嘴算是默认了。
她不说话,萧瑜也不说话,拉着冬儿的手看着地上那两个名字。
甚是相配。
“那个……殿下想要什么奖励呢?”
冬儿自己先开了口,萧瑜毫不客气,说自己想要冬儿做一个香囊。
“我听说过新年都要有一个香囊,来年才会有好运,今年母亲是不能给我做了,冬儿给我做一个好不好?”
虽然没挺过这样奇怪的祝福,他这样说,冬儿也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好呀,冬儿想想……里面的花,我还有些冰片,这里只有梅花,没办法了,殿下从前得到的都是什么样式的?”
“冬儿做的,我都喜欢,不过啊,最好是并蒂莲花,再不成绣上鸳鸯双栖也可以。”
冬儿只会做针线活,绣花却绣得不好,殿下真的要这样覆杂的图案么?
转身看着萧瑜眼中闪着亮光的期待,冬儿不好说出口。
“好的,殿下。”
冬儿一边和萧瑜说话,一边还想用脚偷偷把自己的名字抹掉,实在是太丑太难看了。
她的小动作被萧瑜发现,萧瑜拉着她的衣袖,不让她破坏“孟小冬”那三个字。
冬儿一时失去重心,向后摔倒,问问掉进了萧瑜蹲下时的怀抱里。
“冬儿不喜欢这三个字,我喜欢还不成吗?我们现在就去练字去!”
萧瑜调整了手臂,将冬儿抱紧后起身,走向寝殿。
“殿下的字很好看。”
冬儿半揽着萧瑜的脖颈,担心手冰到他,一时手臂都有些酸痛。
“青出于蓝胜于蓝,冬儿如今年纪还小,再写练上几年,便要超过我了。”
萧瑜对她这样有信心,冬儿觉得自己也不要辜负他的苦心孤诣,自己一定要努力。
“那……冬儿要写得和殿下一样,还要多久呢?”
萧瑜凝眉深思一番道:“很久很久,因为如今写得还有些不像字。”
原来他就是故意笑话自己,冬儿气得在萧瑜怀中挣扎,萧瑜的笑声中都是满满的少年意气。
他将冬儿放到了桌案上,用腿抵着她,不让冬儿下去。
萧瑜用指尖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下。
“若是不想太久,那就让我握着冬儿的手一笔一画的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