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独有离人泪
此人言语不善,除了冬儿剜了他一个眼刀,萧瑜也不搭理,只是转过身看了看那个小女孩,大约五六岁年纪,看起来是累月挨饿才有的模样,至于她的娘亲,面黄肌瘦,就更是奄奄一息了。
跨在马上的那头领见到萧瑜对他视若空气,便把手一招,身后那群恶仆纷纷下马,提着那连钝刀带绣的钢刀子围了上来,更是伸手就要推开萧瑜,去抓冬儿的手。
萧瑜中的扇柄转了半圈,身子不见半分挪动,将那头领打在一边,用扇头一顶他心口,险些让那恶仆一口气喘不上来。
“本就给了你机会,如今还来这里言辞不善,什么花甲老人,什么兔相公?难道不成是说你这色厉内荏,只会装腔作势的奴才?”
宋济民也是做了几载县令的人了,最厌恶此种仗势欺人横行乡里的恶奴才,质问道:“你是哪家的仆婢,姓甚名谁?不论这妇人和幼女是何身份,岂能由你这些男子跨马驱踏,草菅人命!”
“呦,瞧你这一身打扮,还是个念过书的?”那为首的刁奴一脸不屑,“你王勇爷爷我最烦你们这些张口闭口掉书袋的老头,哪个不最后是得依靠我们郗员外显你们的酸腐才能?这贱女人和毛丫头还就是我们府里的仆婢,我们府中之人,要杀要打,由得你们多管闲事?”
宋蕙怒道:“什么郗员外,我不曾听说过,你这又说的是什么话?当朝向来敬重士人,你——”
“放屁!什么读圣贤书的,在易原的地界上,都是我们老爷的奴才!”
萧瑜在一旁为那个女子诊脉,示意她的情况不容乐观,起身又问道:“你是谁家的仆婢,再告诉我一遍?”
“说出来让你们吓尿裤子——郗恒,听说过吗?”
萧瑜冷笑道:“自然是听说过这位的大名的,这位郗大相公早年得了一个秀才之名,之后屡试不中,却还是凭着半瓶子晃荡的才学在幽州办了什么学堂,还真是让人好生畏惧呢。”
冬儿在身后笑了一声:“就当是断手断脚的去当兵打仗了,也不知你们蛮横些什么?”
“你们!”
那王勇知道萧瑜身上武功了得,见宋济民在一旁捋着胡子冷笑,竟然一记窝心脚踢在他下腹上,老人家身体不再强健,再站起身来,牙关已是一片血红。
“冬儿,往后面站一站。”
萧瑜本就已经是怒火中烧了,反手从怀中抽出了短匕,扯住那王勇的袖子,将他的左手齐齐削了下来,丢给一旁虎视眈眈的众人。
他还是那不怒自威的模样,神色不动,音色亦不增减半分:“若不是世上还有杀人偿命的道理,就是把你们都杀死在这里,我也不觉得麻烦。”
这一句话,映着王勇的惨叫声和那鲜血淋漓的左手让人肝胆俱寒,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竟然是这样雷霆狠厉。
“还不把你们的刀都放下!”
宋蕙话音才落,那些人纷纷跪下求饶。
萧瑜从几人马上寻了粗绳,为王勇止血后让宋蕙将几人捆缚在一起,又一同绑到了树上。
“县令大人,宋兄,既然你们有心在幽州打拼出一番事业,易原县这位郗恒的大名,你们也是知道的吧?”
冬儿为萧瑜擦干净手上溅到的血渍,问道“他真的只是一个秀才?若不是他背靠着旁的势力,想来这些恶仆也不会这样胆大妄为。”
宋济民神色黯淡道:“他夫人家的嫡兄长是从前易原县令,经任升迁,如今官在幽州太守,郗恒的大哥则在幽州经营钱庄和布庄,势力勾结,以至于幽州寒门读书才子千万,可凡是想走成科考这条路的,都要和这位堪比王公相爷的“员外爷”手下交上银钱,打过招呼,才能寻到先生请教,不然则会被他记恨,难成仕途之路。”
“还能这样做,幽州是真的没人管了吗?”冬儿好奇地问,也亏得萧竞权整天欺负完这个娘娘又欺负那个皇子的,怎么不来幽州管事?
萧瑜小声问她有没有被吓到,得到答案后轻轻握住冬儿的手。
“我们还没到易原县里面呢,等我们住上几日,你就慢慢明白了。”
“只是——”萧瑜眸色一滞,对宋家父子认真说道:“大人心里明白,却想不到整治这些人的办法,今日遇到了这样的事,必然是要和郗恒结下梁子的,说不定,今日大人是得了一个大好时机。”
他指了指二人的老马,还有那些仆人所骑的壮马。
“这位大嫂还昏厥着,想来事不宜迟,我们该进城了。”
萧瑜和冬儿带着一匹马一头毛驴并一架板车,宋家父子各骑了那些仆人两匹马,四人整顿了一番,用板车拉了那昏过去的妇人,绳子捆了王勇,留给其馀仆人那匹老马,便向城内行去。
进城前,冬儿戴上了帷帽和那小女孩和妇人坐在板车上,萧瑜则用麻绳套了王勇的脖子,让他在前路开道,易原百姓们看到这样一位谪仙般的公子,栓牵着一个被砍了一只手的人,纷纷侧目。
街道上的百姓望着这一群人远去的背影,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些人的身份,有的是说他们是要比这易原县当天的郗家还要凶恶的人,是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公子。
路旁一个买东西的妇人好像认出来了萧瑜:“这不是昨天我在城外的朝露观里遇到的公子哥吗,他是个很好心的人,当时我身上的钱袋子丢了,正忧心着不能付车马钱,这位公子就帮我出了,这可是个好人呢。”
身旁的人便问:“幽州地界上还有这样好心的人?怕不是外面来的吧,这一身的气派,莫不成是京城的人?”
那妇人回答:“幽州是有恶人,那京城又如何,人家心地好不就行了,如今也是我们幽州的人了……咦,他娘子呢,我记得他有个小娘子,难不成是王勇那个不长眼的调戏人家的小娘子,才被剁了一只手?”
另一旁卖馒头的摊主说道:“嗐,管他是为了什么,这王勇平常没少欺负咱们老百姓,就冲他帮咱们出这口气,也得给他个谢谢。”
既然是有拍手称快的人,便也会有泼冷水的人:“哼,看着就是个绣花枕头,我们易原人啊,就是命里受人欺辱,我看这个小白脸初来乍到的,也就是硬气这一回了,不听那新县令就要到了吗,说不定第一个开办的就是他呢!”
“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一朝皇帝又一朝皇帝,我们这群小老百姓,就是认命吧!”
冬儿一只听着易原百姓们说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低低叫了萧瑜一声,他当即停了马,问冬儿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心中有心事,习惯了下意识去喊萧瑜,忘记了如今是在大街上,如今萧瑜一停下来,街上行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没,没事的,殿丶兰哥哥只管骑马,不要管冬儿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向冬儿伸出了手。
“上马说话,娘子。”
若不是帷帽遮着脸,冬儿都要羞死在这小板车上了,她嘱咐小姑娘照看好她娘亲,跳下板车,握着萧瑜的手上马。
一旁盯着萧瑜看的人心里好一阵遗憾,这样年轻俊秀又不畏权贵的人,居然已经有了妻室,真是好生可惜,让人眼红啊。
冬儿坐在萧瑜身前,萧瑜把牵着王勇的绳子交给了她,腾出手来把冬儿按在自己怀里紧靠着。
春天的衣衫还算宽大,旁人也看不出他的小动作。
“冬儿虽然不说,可是方才应当是受惊了,本不想让你见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只是这人实在可恶。”
可恶他说什么兔相公,可恶他动手殴打老人,最可恶还是他想要对冬儿动手动脚的。
“殿下不要自责,冬儿不怕的,从前是怕殿下和人打架吃亏了,如今也见过了几次,殿下只要不受伤就好。”
萧瑜微微侧头,眼眸含笑问道:“那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冬儿还来不及回答,几人拐入一处街道,萧瑜将王勇和那妇人交给了宋家父子,称自己要先去投奔亲戚,随后再去县衙拜访。
他擡头看了一眼街巷前的牌坊,轻叹一声:“还是回来了这里,也不知道那处房子还在不在?”
“嗯?殿下真的有亲人在这里?”
虽然觉得不是这样,冬儿还是很高兴,若是真的有,萧瑜也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长眉舒展,回答道:“不是,我是说,我们在这里寻一处好地方住下,冬儿是想住大宅院,还是想住有二层楼的临街铺子呢。”
冬儿本想说哪个实惠些住哪个,又怕萧瑜数落,便说自己不知道。
“有何不知道的,难不成是冬儿想住大宅院,却又不好意思说?”
萧瑜纤长的手缓慢垂在冬儿的腰际,指尖在她腰上的痒肉上摩挲了两下,冬儿忍着痒,一动都不敢动。
“根本不是,要是我来选,我就要那种临街的小铺子,分成两层,能赚钱也能过日子,小小的,还不怕有小毛贼和大黄狗惦记着!”
萧瑜唇角提起一抹浅笑:“好,娘子这样说,我又如何不依呢?”
他装作检查缰绳,倾身亲了冬儿的面颊,他记得前一世冬儿也说了与这相似的话,她总是最善解人意的。
行至一处药铺前,萧瑜和冬儿下了马,进门一番询问,萧瑜只拿了一张银信给店家,便说要买下这个铺子,楼上和后院也都要一并腾出来。
上一世萧瑜和冬儿二人便是在这里租住了许久,萧瑜也没想到此处从前是一家药铺。
“这,这可不成,这可是我们祖上留下的——”
店家正拒绝着,一看那银信上的数字,便一句不答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萧瑜心情大好,让店家帮忙把马栓到了后院,夜里来交地契。
铺门才关上,萧瑜丢了行礼,就抱着冬儿上了二楼。
“如何,冬儿喜欢这里吗?”
“还好……就是,哪有殿下这样挑住处的,也不选一选,就这么……买下来了。”
冬儿很无奈,萧瑜离幽州越近就越是奇怪,让人捉摸不透,想一出是一出的。
先是瞪他,后来又管教着他,用话来开导他,现在终于是到了这一步了。
萧瑜眸光微动,垂眸委屈地说道:“原本是想讨你欢心,现在弄巧成拙了,冬儿训斥我了。”
冬儿:“……”
“这就算训斥了?一句不好的话都没有,冬儿也是怕殿下吃亏嘛。”
萧瑜不置可否,还是问道:“冬儿喜不喜欢这里呢,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闲来就将它装点一番?”
若是按照记忆里来,床应当放在离窗户近的哪里,换上素淡的青色床帐,再有两个白色瓷瓶插着水竹,冬儿养的花儿放在窗前,她坐在窗户前的桌旁做着针线活,不时会擡头,偷偷看看在床上休养着的萧瑜。
“好,那就慢慢替换。”
冬儿环顾了屋内一眼,莫名觉得心里酸酸酥酥的,觉得熟悉又陌生,除了对萧瑜的依恋,什么也想不到,只好抱着萧瑜,紧紧靠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