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原为双飞翼
萧珍看萧竞权对萧琳那般关爱有加,心中无名之火愈发旺盛,可是父皇有命,他怎敢怠慢。
他从前并没有机会接触父皇的秘卫,也从未调查过内宫之事,想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个绝妙的机会,能够接触内宫之人,或许对他与他今后大计有所帮助,便带着萧璇前往宜兰园面见梅妃。
两人到时梅妃正靠在扶枕上,隔着淡黄色的纱帘看去,也能见她面色青白,这是她入宫十几载来最显苍老憔悴的一次。
行礼后萧璇率先起身,跑到梅妃身边拉住她的手,用还略带稚气的音色说道:“皇母妃这几日身子怎么样了,璇儿这几日下了学堂便要去看望父皇,没能来看母妃向母妃问安,母妃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萧珍望着萧璇,脸上带着僵硬的笑意。
果然,什么兄弟手足,什么情深骨肉,到了皇家,到了这样微妙的时候,统统都是笑话!
枉他素日对萧璇关爱有加,不顾他从前身有残疾为人讥笑,扶植他和他那不得宠的母亲在皇宫中立身,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幼弟成了这样心机深沈的人,颇有当年他好九弟那份谄媚骄纵的意味。
萧璇还是个孩子,平日里很懂事,有时总能让梅妃想起年幼时的萧瑜,堪以告慰思子之情,故而对他也十分疼爱,柔声道“母妃并无大碍,璇儿,你父皇他怎么样了?”
“启禀皇母妃,父皇他方才已经醒了,您可以放心了。”
萧璇顿了顿,低声说道:“皇母妃,儿臣的母妃和儿臣说,皇母妃的小弟弟没有了,不让儿臣提起来这件事,怕皇母妃伤心,但是儿臣还是想告诉皇母妃不要伤心,儿臣昨夜梦见小弟弟了,他说他想让皇母妃身体快些好起来,小弟弟会一直陪着皇母妃的。”
“璇儿这么厉害啊,居然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是你的皇弟了,好啊,母妃听到这样的话很开心,若是你今后还梦到了他,他托你捎了什么话,便也要记得告诉母妃。”
“璇儿知道了!母妃,我们都是一家人,今后我和四哥二哥还有十三弟,还有皇姐和妹妹们,都会常来陪伴母妃的。”
梅妃笑了笑,随后问萧璇想不想去看元安妹妹,便让一旁宫人带他到别院去,和小公主一同玩耍。
待人走后,梅妃才散了两旁的宫人,和沈默许久的萧珍说话。
“珍儿,你看起来心事很重,这几日你为你父皇操劳前朝后宫之事辛苦了,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如今既然你的父皇也醒了,早些回你王府中歇息,陪伴王妃和你的幼子去吧。”
“多谢母妃关怀,方才二哥告诉父皇,说是当日宴席上父皇被人下毒,才致此急病,故命儿臣前来与母妃一同调查此事,不知儿臣要做些什么为母妃分忧?”
“……珍儿,听母妃一句劝告,你就回去吧,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梅妃望着他含意未申,无奈说道。
“为什么!”萧珍强压下心头的不满,疑惑问道:“是儿臣做错了什么吗?”
“你并未做错什么——”
梅妃正欲起身扶萧珍起来,宫门外忽然传来萧竞权的声音,他大步走入殿内,直走到梅妃身边坐下,让梅妃不必对自己行礼。
萧竞权睨了萧珍一眼,怒道:“既然他想查明此事,又为何要阻拦呢?贱人在哪里?带上来!”
梅妃没有预料到萧竞权也会前来,刚想说些什么,被他拦下,跟随萧竞权前来的秘卫首领便已经离开殿内,前往偏殿带人前来。
萧珍回身看去,发现被侍卫提来的女子正是自己的生母肃妃,一时惊愕,呆在原地。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父皇——”
“把嘴闭上。”
萧竞权齿间切出四字,登时令萧珍噤声。
梅妃得知下毒谋害萧竞权一事乃肃妃所为后,并没有过多难为她,只是命人严加看管,没有在衣食住行上有所苛待。
因而肃妃除却面容有些憔悴,看不出半点颓唐之态,甚至见到萧竞权,她面上露出笑容,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萧珍。
肃妃见到萧竞权端坐在上,满目怒火,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在原地向萧竞权行大礼,随后称下毒一事都是自己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萧珍并不知道此事。
萧竞权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何犯下此大逆不道之事?
“臣妾有罪,罪该万死,又何须多言,让陛下心中平添烦恼,此事真的只是臣妾一人所为。”
“是吗?”萧竞权的目光扫过萧珍,又极为嫌恶地移开。
“朕还是皇子时便与你相识,你进入王府比圣敬皇后还要早,还在王府时,朕便待你不薄,对你宠爱有加,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竟敢谋害朕的性命,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毒妇!你为什么这么做,到底是不是与珍儿合谋!”
面对滔天怒意,肃妃却面带笑容,答道:“此事真的是臣妾一人所为,陛下为什么认为臣妾做不出这样的事呢?臣妾温顺忍让了一辈子,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臣妾本性并不是不争不抢,木讷任人欺辱的,何况陛下已经有几年不见臣妾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宴席当日本不是臣妾的生辰,陛下也早已不记得了,陛下已经忘了臣妾,也休怪臣妾下此毒手。”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继续说道:“若陛下一定要认为珍儿参与此事,臣妾也不怕告诉陛下,臣妾的确是为了珍儿。”
肃妃最后看了萧珍一眼,便毅然转过头,望向萧竞权。
“臣妾知道自己不得陛下宠爱,也愚笨无能,不能像宸妃,皇贵妃娘娘那样为自己的儿子铺出后路,臣妾自觉对珍儿有愧,因此,在臣妾得知二皇子颖王殿下落下残疾后,便想帮上珍儿一次,臣妾——”
“啪——”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殿内。
她说话间,萧竞权已一步步行至殿阶下,到她身前,擡手便是重重一掌,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这一掌萧竞权动了狠戾,肃妃嘴角当即便渗出鲜血,半晌擡不起头来。
“母亲!”萧珍已经是眼泪涟涟,带着哭腔喊道,他想冲上前去,可是他不敢,也不能这样做,他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只能为自己考量。
“你侍奉朕近二十馀载,朕从未打过你,这是第一回 。”
“念你侍奉朕有功,大皇子早夭,你父亲多年来为官清正,治下廉泉让水,朕不会因此事牵罪于你的母家和珍儿。”
肃妃缓缓说道:“臣妾,谢陛下!”
萧竞权不愿再有多言,回到梅妃身边,随后对萧珍残忍地说道:“方才朕说了,此事朕不会迁怒于你,但是今后若是让朕发现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决不轻饶。”
“来人,将肃妃送回她宫中——珍儿,去送你母妃一程。”
萧珍如梦初醒,狼狈地爬上前去扶起肃妃,求萧竞权能过饶她一命,称她或许是被旁人蛊惑才做出了这样的事,却被肃妃一把推开。
萧竞权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了,他是要让萧珍亲手赐死自己的生母肃妃,若是他做到了,此事便既往不咎,可若是他没有做到,萧珍便自要与肃妃一同领罪。
他眼不见心为净,命侍卫将二人拖了出去,梅妃用手紧握着她身下的绣垫,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搓磨出血痕。
她降低了以往的姿态,笑着柔声问道:“陛下,真的不能——”
“此事不要再提了,兰儿,朕当日病重,还未能与你说上一句歉疚的话,朕对不住你,这几日朕在病中,你不顾自己身子不适,为朕操劳,不到两日便将此事查明,朕心甚慰,今后你要好好陪在朕的身边。”
他命旁人退下,一同褪去的还有他的帝王威严以及不动如山的气势,或许只有在梅妃面前,他才愿意显露出一点点自己的憔悴与失意来。
“朕的宠妃和儿子都想杀了朕,你知道朕心中有多么痛苦吗?朕身为帝王,身边却只有谋算和背叛,朕讨厌被背叛的感觉——如今你知道,朕当日原谅你和瑜儿,是因为朕疼爱你们二人,你如今,到底能不能明白朕的苦心!”
梅妃一楞,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过,怔怔点了点头,便被萧竞权揽在怀里。
方才看着肃妃与萧珍母子,她便想起了当日瑜儿为她扛下罪责,被人带走的场景,尽管瑜儿如今很好,健健康康的,还有他心爱的女子陪在身边,可是她知道,从前的瑜儿遭受过怎样的苦楚。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公主,害苦了自己的族人,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害了自己两个孩子,想到此处,那滴为她无辜幼子落下的眼泪终于再难囚困,烧割着她的面颊一路滑落。
“或许我们命中注定无子……朕会以太子之礼追封我们这个孩子,你养好身体,过几日天气炎热,朕便带你前往行宫避暑,今后朕也不会因银筑的事迁怒于你了。”
梅妃哪里有拒绝的馀地,只能枕在他的肩头呢喃道:“臣妾,谢过陛下。”
肃妃和萧珍被送回她的寝宫后,萧竞权命人送去的毒酒和白绫已经在殿内等候二人,内侍监李素宣读了萧竞权口谕,便催促萧珍快些监刑,不要再惹陛下动怒。
萧珍声泪俱下,不肯答应,让众人都滚出去,还将那毒酒打碎,要求李素打开宫门,称自己还要见萧竞权一面。
李素命其他内侍离开,将萧珍扶起苦心劝道:“四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陛下如今可正在气头上呢,你此时过去,岂不是让陛下惩罚你吗?何况此事的确是娘娘犯下大错了……她又不是当年的梅妃娘娘,做了这样的事,终究是难逃一死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李素长叹一声,继续劝解:“您就别问为什么了!您看看,您把这毒酒打碎了,只剩下这白绫,难不成您还要让老臣亲自动手……唉,我命人再去准备一壶酒来,此事只有老臣一人知晓,殿下还有什么想和肃妃娘娘说的话,便请快些说吧。”
言毕,李素离开内殿,命人将宫门锁好,只留下肃妃和萧珍在殿内。
肃妃靠在桌案旁眼中含泪,她努力起身走到萧珍的身边,拿起手帕将他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净,还不等她开口,一道深黑色的血痕从她口中渗出,萧珍惊呼一声,肃妃瘫软在他的怀中。
“珍儿,我们不听他们的指使,母妃活了这一辈子,一辈子都是听从旁人的安排,唯有死,母亲想自己决定,你不必再与他们争执了,母妃剩下的毒药都藏在桌角的暗匣内,方才母亲已经全都吃下去了。”
萧珍泪流满面,啜泣着呼喊着肃妃,想要将她嘴角的血迹擦去,可是只能看黑血浸染她大半的面颊。
“母妃太笨了,这件事还是牵连到了你……母妃真的是一个无用之人,从不得宠爱,也不懂得掌控后宫,争权夺势,母家从来不能帮到你什么……我知道,珍儿也不喜欢来见母妃,如今你终于来这里了……珍儿,母亲真的好想你。”
她恋恋不舍抚摸着萧珍的额头,上一次在自己的宫内见到萧珍是什么时候呢,在漫长的孤独寂寞之中,她的一个月,便是算作一天了吧,萧珍宁愿去见皇贵妃也不愿来看她,这都是她的错。
萧珍哭得悲泗淋漓,呼叫道:“母亲……您不要这样说!孩儿知错了!孩儿没有嫌恶过母亲!”
他从小到大见过母亲在太后那里受过多少委屈,他希望自己能继任皇位,让自己的母亲做尊贵的生母皇太后,旁人谁都不能再欺辱她,为此,他宁愿去讨好皇贵妃这个西域来的小族贱女。
他没有想到自己等不到这一天了。
毒药发作了,肃妃痛苦地紧皱眉头,可是依旧在努力挤出笑意:“孩子,不要哭,你好好听母亲说的话……我,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你不要做了,听母妃一句劝吧!”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指掐进萧珍的手臂之中,临终一语泣尽心血,鉥心刿目。
“珍儿,不要再争皇位了,做一个闲散王爷也是很好的,你父皇不属意于你,你又何必争抢呢,这条路母亲替你走过了,不要再走了,不要谋逆,千万不要学你的九弟!。”
“母亲不后悔替你试上一试,我只恨那日用的毒不够多,也不够狠,不然一定可以帮你坐上王位,母亲什么都帮不了你……”
“珍儿,千万不要动兵谋反……你斗不过你父皇的,不要!”
肃妃睁圆双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萧珍发出一声长久的哀嚎,李素听到屋内有异,带人冲进来,便看到了口吐黑血的肃妃以及神情木讷的萧珍。
他狼狈的脸上汗水与泪水交织,呢喃道:“母亲,孩儿来迟了……珍儿对不起您,珍儿不会让您就这样死去的……”
这些话肃妃再也听不到了,李素命人拉开萧珍,为肃妃整理遗容。
午后,皇宫中便传出了肃妃娘娘病重的消息,到了夜里,肃妃娘娘便薨了。
伏夏深夜里的皇宫那样寂静,肃妃娘娘的薨逝的闹动还不比聒噪的蝉鸣,深宫中的人性命如草芥,死了便是死了,像是晨起一滴露水从荷叶上滑落,无声无息消失在岚池之中。
肃妃娘娘侍奉陛下多年,忽闻噩耗,陛下因其之悲痛欲绝,追封其为贵妃,以厚礼入葬帝陵,并赏宅田黄金安抚其母家之人。
四皇子睿王萧珍因伤心过度,自称在王府养病,一连四日不曾上朝,期间萧琳及其他朝臣曾派人登门拜访,皆被拒之门外。
萧琳还要装作自己身有残疾,不便亲自登门问候,可是冥冥之中,他感到隐隐不安。
如今,他只希望萧瑜在北边万事平安,早日归来。
斡卓国王城中,萧瑜因那个夜间窥伺之人一夜未眠,到了早上被冬儿发现他神色不定,面容略显疲态,让她好一番盘问,才说出自己昨夜没有睡好之事。
冬儿心疼萧瑜又熬夜不好好睡觉,硬是不让他起床,一定要萧瑜好生歇息一会儿才是。
萧瑜如今也不敢不听冬儿的话,乖乖睡回床上,按照娘子的吩咐躺下,一双清亮的眼睛却还望着冬儿不移开,被她发现后才闭上双目。
她为萧瑜按揉着眉心,一面絮絮说起自己昨夜梦中之事,萧瑜听着冬儿说话,握紧她的手,安睡了约一个时辰,也算是养好一些精力,随后两人洗漱换好衣服,在客店外等到了昨夜的官差。
经过一夜的审讯,那位店家已经招认自己勾结强盗谋财害命一事,主事的官员盘问了萧瑜一番,便让他和冬儿到另一处房内等候,在那里,萧瑜等到了那位鼎鼎大名的“默乌”将军。
这样面对面看来,似乎默乌将军的年纪也不算很大。
他言语不多,自是剑眉刀塑,不怒自威,说起汉人话时带着浓烈的口音,身旁还需要人为他翻译。
盘问了萧瑜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默乌便放他离开了,即便是在旁人看来,这样的行为也多少有些多此一举,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见这位汉人客商一面,按理说汉人之中会些武艺把式的人多了,杀了几个土匪,又有什么奇怪。
辞别时,萧瑜特意和冬儿大声用汉人语言说道:“冬儿,这城里实在是不安定,想来今日我们再采买些东西便出城离开吧,还是少接触这些纷纷扰扰的事为妙,真是一群奇怪的人,我看这位默乌驸马爷实在不像是个好人,这种背叛自己族人的人,我们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冬儿还没反应过来,正欲回答,便被萧瑜拉走了,两人又去了昨日的那处茶摊,点了份斡卓当地用羊奶牛奶和果仁做的酥皮点心和一壶奶茶。
两人闲坐一会儿,萧瑜问冬儿是否觉得那位默乌将军有些不对劲。
她想了想后问萧瑜:“殿下,是不是所有斡卓人说汉人话都有奇怪的腔调?”
“嗯,应当也不全是,我听母亲说过,斡卓和碓拓只有身为贵族之人才会自幼读书识字,其馀的就连自己国家的文字也很难认得,因为他们贵族的主人不许他们学习知识……至于说汉人的话,或许只有那些商贾和一些经常出使外国的人才会精通。”
“原来是这样,好吧,反正冬儿觉得他们说起话来都笨笨的,特别是方才那位被公主捡来的驸马爷,他说话还不如纳度大哥清楚流利,而且还偏要说汉人的话,明明身边已经有个人为他翻译了。”
他拍了拍冬儿的手,正是这一点让萧瑜感到十分奇怪。
这个默乌好像刻意装出自己不熟悉汉人和汉人语言一样,可是方才自己和那位翻译之人对话时,默乌往往能在翻译之人开口前,率先做出反应,神色与肢体动作发生变化,这样无意之间的举动是装不出来的。
回到客店后,萧瑜给了店家一颗宝石,让他的妹妹和冬儿换了衣服和妆发,随后带着店家的妹妹向出城的方向走去。
路上萧瑜果然发现了有人正在跟踪自己,只不过这些斡卓人都不会轻功,萧瑜带着店家妹妹只用了几个巷口随便换了几次方向,便将他们绕的找不到方向,自己反跟踪起了他们。
果然,这些斡卓人都是那位默乌将军的人。
萧瑜让店家的妹妹回去找到冬儿,托她告知冬儿,让她不要担心,自己黄昏前一定会回去见她,便拿了一块白色的纱巾覆面,随后拿着梅妃交给他的刀,白日里便轻松闯入了默乌的府邸。
今晨见到默乌,萧瑜便认定他内功不俗,昨夜潜伏在客店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故而萧瑜十分小心,没有让默乌发现自己的行迹,待默乌意识到自己的屋中潜入了旁人后,他的喉咙已经被一柄长剑胁迫。
“嘘,我想您知道怎么做才是上策。”萧瑜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可是他的声音比剑锋还冷。
方才那群跟踪萧瑜的人正在屋外等候覆命,默乌命他们退下,称自己要休息,不许旁人进入打扰。
随后,他用流利的汉人话对萧瑜说道:“你,居然是你!你来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萧瑜轻笑道:“于我而言,只有不能掌握的事才算得上是危险。”
“你——”
“不要动,也不要与我讲话!”
萧瑜低呵一声,提起手腕移开长剑,随后指了指桌子上的布包,让默乌将其打开。
默乌上前将那布包打开,里面装着的正是那枚狼首苍隼戒,以及当日银筑与梅妃分别时交换给她的爪刀。
他注视着这两样东西,不顾萧瑜长剑的胁迫转过身来,萧瑜一扬剑锋,将他面上易容用的材料掀下。
世事难料,没想到默乌真的是萧瑜多日寻找的银筑。
银筑心情激动,萧瑜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冷然问道:“既然你认识这两样东西,我也看到了你的脸,现在我就有几个问题不得不问了,问完这些问题之后,我再来决定你是生是死。”
“你是银筑?从前斡卓国班兹部萨妲那兰公主的侍卫,旁人称你为银筑将军,对吗?”
“是,你没有猜错,我的性命是公主给的,我不是什么将军,我只是永远效忠于公主的人。”
萧瑜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轻哼在银筑听来是那么的刺耳,他审视的目光也并未放过银筑。
“你说你誓死效忠于她,那你知不知道她被困汉人的皇宫,被迫与自己的灭族仇人同住一屋檐下,知不知道你如今效忠于玛哈贵族,如今的斡卓王正是玛哈人,他们的手上沾满了你族人的鲜血。”
银筑沈默了,在漫长的沈默之后,他无奈道:“你说的这些我无法反驳,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能是现在——”
“为什么?”
银筑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蒙面人,望着他那双幽邃如夜的锐利眼眸,仿佛隔着沈沈的岁月,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十馀载,此生最为愧对的人。
“萧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知道你是谁。”
萧瑜身形一震,眼神中流露出鲜有的震撼。
他居然知道自己是谁,是凭借母亲的信物吗?不,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自己是何人。
“我知道的,虽然你是那个毒狼皇帝的儿子,可是你更是公主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你十五岁那年与你的兄长一同出宫,我曾远远看到过你,你和公主的相貌如此相似,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
萧瑜缓缓放下剑,将自己的面纱扯下,这时不知所措的人变成了他。
“孩子,我知道你和公主因为我受了许多委屈,我也知道你前来此处不易,要杀要剐,我不会反抗你,可是我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过一会儿斡卓王要前来此处,我要处理一些纠纷,总而言之你最好快些离开这里!等到夜深时我会前去寻找你,将你想要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萧瑜内功深厚,听到远处兵马嘈杂,趁着银筑带回□□,出门将旁人的注意吸引,他翻身上了屋顶,观察院中的一举一动。
银筑没有骗他,此时来人的确是斡卓王,他所带兵马不多,萧瑜暗自估算了一下,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一个人杀掉这些人绰绰有馀,就是不知道要怎样最快带着银筑和冬儿离开城内……
看着那斡卓王二子神色有异,他留心跟前一步,却不想看到其与守院的侍卫交谈,似乎在密谋些什么。
萧瑜正做考量,便听到了银筑前来迎接斡卓王,这才得知斡卓王身边那个高胖的男子是斡卓王的二王子,似乎是因为争夺奴隶及草场之事与银筑起了一些争执,横眉努目,来势汹汹。
斡卓王听过银筑解释后,说了些安稳局面的话,提出将自己的一片草场交予二王子,并准允其向斡卓购买新的奴隶,一番好言相劝,便命其回到自己的住处。
随后,斡卓王安抚银筑,让其不必在意二王子方才所言,携其进屋,似乎交谈起关于公主的婚事。
银筑请斡卓王进入屋内,斡卓王先行一步,两侧擡帘的人却忽然松手,将银筑与斡卓王分隔在内外两处,两人冲入屋内,其馀院中侍卫悉数反叛,将银筑与斡卓王的卫兵团团围住,两方厮杀起来。
萧瑜本想出手,可是看到那屋帘上渗出嫣红的血迹,便知道斡卓王应当是不会侥幸了。
如此看来,便是斡卓王的第二子谋划反叛,要将斡卓王和银筑一同铲除。
他有意看看银筑的实力,并不急于出手,很快斡卓王的卫兵被斩杀殆尽,银筑本处于上风,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女子的哭喊声,被一个武士用刀划伤了手臂。
被挟持的人是一个贵族打扮的年轻女子,想来就是那位心智不健全的宛娅公主。
萧瑜在屋顶上看了好一场热闹,竟不知他这两世还要看上几次哗变的情景。
那位斡卓国二王子丝毫不顾及兄妹之情,不顾自己惊慌失措的妹妹,要挟银筑缴械,萧瑜看银筑居然有所动摇,心中十分不解,他不是说誓死效忠母亲的吗?怎么这效忠还没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换了人。
不过萧瑜也不会眼睁睁作壁上观,看着宛娅公主和银筑受伤被人挟持,看足了热闹,他便果断出手,先行解决那个挟持宛娅的卫兵,随后便提剑落入院中,动了杀招。
几个剑式过后,那些斡卓士兵被杀得血流成河,断肢横飞。
斡卓身处边地,本就不善近身械斗,又哪里见过这样奇气诡谲的武艺,那二王子见形势不对便要逃离,被萧瑜四两拨千斤,纵身一跃拦在他身前,轻轻一掌拨出,将他弹打在墙上,霎时二王子口吐鲜血,腥浓之物直溅黄土。
适才杀了这么多人,斡卓王亦死去,已经有了不小的乱子,萧瑜也不在乎多杀一个人,毕竟这位斡卓王子还是母亲的仇人。
故而,待他逼问出城中反叛之人还有多少兵力,又有如何排布后,便一脚踢碎了斡卓二王子的头颅,送其归西。
银筑在一旁看萧瑜又是杀敌,又是逼供,着实看得心惊胆寒,不由得问萧瑜学的武艺招式为何这样精奇歹毒,他小小年纪又为何如此杀心炽烈,丝毫不畏蹈锋饮血。
萧瑜也不好回答,随口搪塞了过去,和银筑一同进屋查看斡卓王的伤势,确认其已经无力回天。
“这下子要怎么办,我是前来找你询问答案的,怎么突然就被你拖入了政变?”
萧瑜无奈询问银筑,可是他又隐隐有些期待。
如今王城内乱,或许此时是个机会,可以让班兹遗民中的壮年男子出动,若是能就此占领王城,只要在斡卓骑兵与碓拓的军队前来接应前筑好城防,守城应当不是难事。
银筑查看了地图,便拿来自己的甲锁与盔帽,沈声道:“孩子,你还不知道斡卓贵族的这些事,刚才被你杀掉的那位二王子,他不想让斡卓并入碓拓,想要通过战争重新使斡卓立威,故而与他的父亲与斡卓王积怨许久,早就想要除掉我和斡卓王了。”
“想来他们刚才买通的我身边的守卫,在此动手,应当是想要将斡卓王之死嫁祸于我。”
这样的路数萧瑜早就已经见过了,并不感到惊讶,颔首问道:“我明白了,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应对?”
“萧瑜,请你为我照顾好宛娅,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我却利用了她,因此我不能看着她无辜受害,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宛雅很听银筑的话,放开他的手臂怯怯走到了萧瑜身边。
“可以,我答应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银筑拿起房中的号角握在手中,目光坚定。
雄浑的号角声低低吟唱,银筑牵来自己的战马,穿好戎束,砍下斡卓王子的头颅挂在马前,便冲上了大街。
斡卓人与汉人的居所不同,城中之人几乎家家养马,随着那沈闷古老的调子吹响,银筑自己的兵卫闻声而动,骑马踏入接上,高呼兵变拥立新王,直入内城。
他方才所说的话还在萧瑜耳边回响。
“我要为公主把斡卓国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