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所思君子(二)
前世的萧瑜的确是这样做的,可是那份腐蚀骨血的怨恨,已经在前世就烟消云散了。
萧珍大怒,想要擡手去掐住萧瑜的脖子,萧瑜亦没有闪躲,任凭他的手无力地扣在自己颈侧,可是萧珍却不敢用一点力气,他崩溃地乞求着萧瑜谅解,萧瑜冷冷说道:“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方才二哥说的话你一点都没听到吗?再这样哭求惹我烦心,我连肃妃的陵寝也一同挖开!”
眼前之人依旧是自己的九弟萧瑜,他与自己相比年纪尚小,似乎还有一丝幼时一同玩闹时未脱的稚气,面上笑容暧缓,可是萧珍的乞求却戛然而止,他恍惚间看到萧竞权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厉声呵斥。
萧琳并未说什么,依旧问方才的那个问题,问那个未能降临人世的女婴要如何处置。
萧珍片刻后轻声回答:“这个孩子命苦,是我害了她还有王妃,就让她随母亲姓氏,叫做长生,来世寻个好人家投胎吧。”
“知道了,”萧琳答道,“我要问的事问完了……珍儿,从前我与你便交谈不多,并未尽什么兄长之责,事已至此,我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之语。”
看着萧珍血肉模糊的双腿,萧琳于心不忍,从袖中取出了一包治疗伤口的的白药,俯身放在萧珍身边。
“只是还需要为我自己辩白一句,我从没有想过和你争夺太子之位,也不知你为何恨我,你恨错了人。”
“二哥……我,我没有恨过你,我只是想要——”
萧瑜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二哥从前便对你很好,他对每一位皇兄皇弟都关怀呵护,这些日子,为了这太子之位,你对他做了不少事,如今你想要的得到了吗?”
萧珍垂下了头。
“是我贪心不足,失了兄弟之情,走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父皇他留下那道圣旨,我就已经明白了,我输了……”
“你竟然还在想那道圣旨?”萧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知不知道紫宸殿中还有一道圣旨,其上也有册封太子的内容,你猜那一道圣旨里面谁会继任太子之位?”
萧珍疑惑地看向萧瑜,萧瑜竟然真的从怀中拿出一道圣旨,交到了萧珍手中,其上分明写着立萧璇为太子。
“这,我不信!这是你骗我的,萧瑜,你究竟是人是鬼!你是来索我的命的,对吧?”
萧珍疯狂摇着头,将那道圣旨丢回萧瑜怀中,可是看着对面沈静如水的目光,他知道如今骗人的是自己,萧瑜有什么理由欺骗自己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两道圣旨都没有加盖玉玺,父皇的玉玺我们也没有找到,除了他本人之外,再无一人知晓,就像是父皇的心思那般。即便是我们这些人啊,为人之子,却也搞不懂为父之人的心思。”
萧珍依旧不可相信,萧瑜直言道:“二哥的腿有了残疾,他不能继承大统,可能的人也就只有你和璇儿了,可是你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够啊,他怎么会在乎未来究竟是谁登上皇位,他如今只在乎这天子之位会否是他的而已。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轻声道:“你总是以为父皇偏私二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身体落下残疾的人是你,馀下的是二哥和璇儿,那么二哥的下场并不会比你好上许多。”
萧珍又想起了从前许多次萧竞权的苛责与漠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皇会对他疼爱的嫡长子萧琳如此,他不相信。
“你原定的宫变之日不是那一日,是因为那张字条,所以你才无法按捺,匆匆兵围行宫的,对吗?”
看着眼前熟悉的九弟萧瑜,萧珍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恐惧,萧瑜可没有那无孔不入的秘卫,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为了那一张字条?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张字条吗!”
萧珍心有不甘,他不相信这一张字条断送了他和萧竞权的父子亲情!
“我的确自幼时起看不惯瑰儿和三哥,厌恶他们有宸妃相助,对我和我母妃百般欺压,可是我从没有想过杀了他,我怎会在宫中杀人?那张字条不是我写的!可是就是因为这一张字条!就仅仅是凭借着一张字条!”
就是因为这个可笑的缘由,他满心敬仰的父皇才对他百般磋磨,冷眼相待,他如履薄冰做了那么多事,却只是因为这一张字条,就能被他的父皇抛却所有的父子之情,惟馀怨恨与猜忌吗?
萧瑜淡淡道:“萧瑰是我杀的,我最恨的人就是他,他不可能被我原谅——至于那字条,那也是我写的,因为我同样恨你,也恨萧竞权,不过就当是我厚颜无耻一回,我要告诉你,对于这件事,你真的应当感谢我才对,不怕你被父皇他猜忌,他若是真的怜惜宠信你,那你才真的是有朝一日尸骨无存,都不知道是何缘由。”
是啊,的确如此,就只是因为一张字条,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张字条。
谁让他们是皇子,皇子只要一日活在世上,便是对父皇的谋逆罢了,天子之家的父子,终究也不过是仇人罢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萧珍一次次发问,问他心中的不甘,却也在一次次拷问着同处一室中的萧琳和萧瑜。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当他是我敬爱的父皇……从来都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能做太子,不能登上皇位,我不信我做不到!”
百般痛苦之中,萧珍回想起当日肃妃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此刻他会否有一番新的体悟。
“哪一个皇子没有被父皇怜惜过呢,幼时总是期盼他能来,一月中能见到他一次便是满足了,可是后来却愈发觉得他恨,提防,猜忌,二哥三哥是这样,你和璇儿,还有我……都是这样,或许是因为他从前杀了皇祖父,杀了自己那么多兄弟,所以才会如此吧,我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萧瑜转过头,看向仿佛失了三魂七魄一般木然的萧珍,将这个埋藏了无数鲜血的秘密轻描淡写地告知萧珍。
老天或许真的是会给人报应的吧,萧竞权毒杀自己的父皇,将自己的兄弟悉数残害至死,踏着无数尸体登上那摇摇欲坠的皇位,必然也要葬送一生的心血,谨慎提防旁人用相似的方式将这皇位夺走。
“四哥,有些事或许我和二哥也无法说明,不如你把心里想说的话留下,明日父皇上朝,你亲口去问问他,如何?”
萧瑜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轻声剖白道:“其实写下那张字条,不仅是出于恨,也有我的嫉妒,甚至在我眼里,父皇想来对你关怀备至,手把手的教你写字,教你骑马射箭,作画抚琴,此前似乎从未对你有过苛责,你身上也流着‘干干净净’的汉人血液,他不必一面疼爱你的母亲,一面将你视作眼中钉刺。”
他和萧琳已经行至门前,停下脚步。
“所以我当时很想看看你们二人互生嫌隙,两败俱伤的模样,现在我看到了。”
萧瑜看到了,却依旧不觉得痛快,就像是他前世杀了那么多仇人,仗杀,凌迟,炮烙,用尽残忍手段宣泄心头之恨。
可是他只觉得怅然若失。
冬儿从前只是听说过京城与幽州交界处清秀山林间有一处行宫,乃是前朝宫苑修缮后所得,冬暖夏凉,乃是一处宝地,只是她在宫中当差,做着末流的粗使宫女,自然没有眼力去亲自一见。
她也已有许多日不见萧瑜,他似乎很是忙碌,或许他就要一举成功了吧,冬儿不知道,她真心的期盼萧瑜的大业得报,也是真心的思念他,即便不知那些个中波诡云涌。
冬儿从马车上下来,据说此处距离行宫还有十几里路程,她问湘琴要不要一下车看看景色,湘琴擡起帘子遥遥望了望远处山峦之间一片黛色,眉目之间的愁情并未舒缓一二。
她握住冬儿的手定了定心神,摇了摇头。
“姐姐,你若是休息好了,便还是快些赶路吧……我只怕耽误了时辰,辜负了殿下他们的信任和嘱托。”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想太多了,萧瑜和二殿下他们那么信任你,是因为你一定可以做到,却不是逼迫你去做什么违背心迹之事……可惜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也不能帮到你们什么……总之你放宽心,有宋大人在,有殿下他们在,今日过后,你的父亲和伯父他们就会沈冤昭雪了。”
冬儿笑着安抚她,她又未尝不为萧瑜感到担忧。
湘琴本想说“但愿如此”,可是话到了唇边,却也变成了“好,一定可以的。”
这条路她未尝不想尝试去走,可是当日看来,却又诚然是前路渺茫。
她不解萧瑜信中之语,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进京告御状,敲登闻鼓,殿前鸣冤,湘琴曾想过自己宁愿横死京中,也要凭着这最后的气力,为昔年不平之事鸣冤,哪怕只是杀了刘小大,也好,总是能讨回一些公道。
萧瑜却说,杀了刘小大不是公道,告发王谱,何传持亦非公道,若是还有昏聩的帝王在任,普天之下,不只有多少清白无罪的人家因为皇权横死,又有多少恶贼逍遥法外。
今日湘琴要控告之人绝非刘王之辈,而是当今至高无上的天子,如今中原的皇帝,萧竞权。
行宫本是因夏季京中酷暑难耐,帝王为清凉避暑开辟之所,可是如今行宫之中却闷热依旧,暗暗酵发着前几日深入青石玉柱之中的血腥味。
萧珍被擒,萧竞权再次落入病痛之中,清醒后第三日依旧深陷沈屙,不得上朝,虽有两日修养,却依旧体虚乏力,十二旒在目前颤颤,将他的视线也一并模糊了起来。
行宫大殿不比紫宸殿开阔,萧竞权本就因近来之事无心朝政,听得几个臣子互相抗辩一番,各做安抚之后便草草下朝,可是还未由一旁李素搀扶起身,忽听得殿外一声闷响,才被几番攻破的殿门薄如草纸,这声闷响直锤击在众人心头。
萧竞权缓缓落座,擡起头望向殿外,却又险些惊起。
“咚!咚!”
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鼓响吗?
“咚!”
行宫之外怎么会有鼓呢,这是做什么,敲登闻鼓吗?
殿阶之下死寂一片,众臣面面相觑,萧竞权环顾一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萧琳的身上,他也恰好擡起了头,一如既往,平和不亢的望向他的父皇。
萧竞权心中耸然一惊,坐在龙椅上的身形一垮,擡起手臂呵问道:“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人在殿外敲鼓,你们这群逆贼!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阶下侍卫无人回应,萧竞权面如土色,手指站在萧琳身边的杨羽,一时急火攻心,说不出一个字来。
杨羽微微向前一步,半侧身挡在了萧琳身前。
萧琳跪下向萧竞权行了最后一个大礼,缓缓道:“陛下,儿臣还有一事启奏,昨日幽州大军并斡卓国联军攻破碓拓,生擒碓拓老王及碓拓贵族,碓拓灭国,此乃我□□国运所至,臣在此恭贺陛下,恭贺边关罹受战乱之苦的百姓。”
众臣一片哗然,望向萧琳和宋济民不知所措,果然幽州领军并不在殿上,可是攻破碓拓铁骑灭国碓拓,真的是小小的幽州领军所为吗?
萧竞权说不出话来,碓拓灭国的喜悦远不及此时心中的恐惧,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与斡卓国的联军又是怎么回事,不禁怒骂萧琳,拔出一旁宝剑直指萧琳,让众人将萧琳与杨羽拿下打入天牢,李素让萧竞权不要惊慌,可是放开萧竞权的手臂却转身从后殿逃离。
至此,萧竞权一人独坐于大殿之上,单特孑立。
“……咚!咚!咚!”
登闻鼓声已响至八声,至第九声,依照祖宗之法,鼓罢九响,便是殿外之人进殿鸣冤之时。
萧琳继续缓缓说道:“陛下,次役大捷,我方军将功不可没,如今正在殿外等候觐见,斡卓国国主银筑将军亦在殿外等候,可是如今有人在殿外敲登闻鼓,陛下不可不审冤情。”
“你说什么!你住口,萧琳,你胆敢谋逆,你这个逆子,朕要杀了你!”
银筑的名字如同魔咒一般彻底击垮了萧竞权,他在无力起身,瘫软在座上,迟滞的脑中想要拼凑出一个答案,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言毕,殿旁侍卫将殿门打开,拦下了想要逃离宫变的大臣,众臣及萧竞权这才看见已经将殿外严密把持的幽州大军,为首有面容几位熟悉的一个年轻的将领,异国装束的将军,身穿一身白衫,头簪素纱的女子,宫中侍臣,僧侣,以及形形色色面上或愤怒或悲怆之人。
“咚!”
被敲响的鼓并非是紫宸殿外广宁门那面紫金登闻鼓,因多年日晒雨淋不加修缮,那鼓面早已如纱麻一般脆弱,经不起捶打,如今殿外这面鼓不过是临时从幽州一处小县府所得,故而声响洪亮,直击人心。
湘琴擡起头擦去泪水,朗声道:“草民郗文,幽州人士,今于殿外击鼓,所告之为当今陛下,萧竞权为君昏聩,信任残贼酷吏,构杀忠良,冤系无辜黎庶。因其昔年鸠父弑兄巧夺皇位为纪王所知,设计构陷纪王谋逆,牵连数众,吾郗氏一族因受牵连,上下灭门,蒙冤十载。”
“草民非出身世家,却也因遵家父之教熟读礼法典籍,太祖有言,法不阿贵,当今天子慢侮天地,悖道伦理,矫托天命,天下所共闻见!”
“草民一介女流,尚且知何为礼仪廉耻,可当今天子却纵使伐尽蜀州之竹,不足以书其恶祸!草民恳请萧竞权退位让贤,归还神器,以谢己罪,若得天理昭然,纵今日血溅三尺,亦已死明志,不负父母导教,天地育养!”
湘琴虽为女子,可是一番控诉却好似声如洪钟,在场众人无不悉知萧竞权恶行,朝臣大乱,议论纷纷,斥责之声,质疑之声纷乱。
萧竞权看着陌生的湘琴,又看向萧琳,又是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萧琳自不会让他死去,带着杨羽与一名御医上前,为萧竞权诊治。
“请父皇稍安勿躁。”萧琳面色不改,轻声说道,他素来淡漠,如今就连大行谋逆之事时也是这般无所动容。
此时在萧竞权眼中,他似乎已经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他知道这是萧琳,可是他却看到了从前的萧瑜,死去的萧瑰,还有已经疯癫的太子和沦为囚庶的萧珍。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想到一个字,“杀”,杀了他们!
他拔出宝剑直指萧琳的咽喉,可是杨羽不会让他这样做,他用手握住剑身,避免萧琳受伤,手中的鲜血沿着剑身流淌,滴砸在萧竞权的手臂与衣袖上。
“微臣感谢当日陛下提携之恩,但是陛下原谅微臣不能从命,微臣不能让陛下伤害殿下。”
杨羽抢过萧竞权手中宝剑,将其收回剑鞘之中。
殿外的鼓声再起,萧竞权只觉恍然如梦。
“微臣前紫宸殿监宫,御前近臣朱筠康,状告当今陛下鸠父弑兄,昔日毒杀诱骗碓拓将军与微臣毒杀先帝巧夺皇位,今日恳请陛下退位让贤,归还神器……”
“罪人薛庚,乃罪臣薛承容之子,状告当今陛下构陷忠良,残害无辜百姓,昔年与薛承容密谋构陷纪王殿下,致使幽州郗氏一族满门被杀,无处平冤。”
“贫僧白云寺主持,乃纪王萧平弢近侍,状告当今陛下诛戮忠正,覆按黎庶口语,任用秘卫酷吏,冤系无辜……”
无论是纪王萧平弢旧部属下,还是先衡阳王亲眷,无数深知萧竞权罪孽之人轮番击鼓,将冤情与愤恨悉数倾诉,萧竞权两眼一片腥红,死死盯紧殿外之人。
他看到一个面容年轻的将军与银筑一步步上殿向他走来,那人越是走近,他的脊背之间就越是渗出森森寒意。
萧瑜行至众臣前列,将自己的盔帽摘下,缓缓擡眸望向萧竞权,父子一别,本以为将隔数载,不想今日便是重逢之时。
他容色恭谨,可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遥遥望向瘫坐在龙椅上的萧竞权,饶有兴致欣赏着他惊诧惶恐的神色。
萧瑜启唇,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儿臣参见父皇,当日父皇命儿臣蛰伏边关,联络斡卓共平碓拓,儿臣不辱父皇重任,今碓拓已被我幽州大军与斡卓国联军攻破,儿臣恭贺父皇。”
真的是九皇子萧瑜!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怎么会活过来?
众臣骇然惊愕,萧瑜便转过身命众人看清自己的面容,向众人睥睨,目光所至,皆无人敢与之对视,惶恐惴惴。
“此次前往碓拓,儿臣亦寻得斡卓国银筑将军,得知昔日父皇为九皇子时谋逆篡位,鸠杀先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儿臣敬爱父皇,可是父皇此番行径,属实昏乱,今日之祸,实乃上天降罪,故而请父皇饶恕儿臣不敬——儿臣亦请父皇退位。”
萧琳在一旁解释道:“当日陛下责令九皇子萧瑜潜伏边关探取情报,配合驻军将领戍卫边关,此次大捷九皇子萧瑜领兵功不可没,乃我朝生民之幸。”
众臣面对萧瑜不知所措,窃窃私语之声才被压下去了一些,殿前便响起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
“父皇,儿臣也有话要说……”
那是前几日才在此行宫之中意图谋逆的睿王萧珍。
他是被旁人擡上殿的,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梳好冠发,手持一封血书,虚弱开口,称自己谋逆诚然罪过,可是也是因在梦中得衡阳王所托,得知昔年萧竞权得国不正,才生取代之心,亦称萧竞权为君不端,为父不慈,请萧竞权退位让贤。
萧珍瞥了萧瑜一眼,轻叹一声,恳请萧瑜让自己到萧竞权近前去说话。
他本就身受重伤,如今一番挪动,面色苍白只强撑一口气,可是却不要旁人搀扶,一点点爬向殿阶之上,将自己的身体艰难地挪动至萧竞权脚下,一如他早已忘却的幼时记忆,蹒跚学步,摔倒之后迎着他父皇张开的手臂,一点点爬向他的怀抱。
他几乎是耗干了最后的气力,抓着萧竞权的下衣急促喘息着,擡头望向萧竞权呆滞却难抑怨恨的面容。
他的父皇此时在看谁,此时在想什么,总归应当不是他吧。
萧珍笑着吐出一口黑血,染脏了萧竞权的鞋子,他擦拭干净自己额头的汗珠,将头转过去,歉疚地望向萧琳,就这样睁圆了双目,道一声“二哥,对不住了”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后双拳紧握,抓紧了萧竞权的下衣。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
众臣之中冒出了一个年迈的声音,将殿内寒寂的气息破开了一道口子,随后便是此起彼伏不相统一的恭贺声,请愿声,亦有无声对抗的沈默,千百回声应答着萧瑜今日所做的一切——这是萧瑜自己选择的路。
他阖目,薄白的眼皮掩饰了此时心中百感交集,回望两世人生,往事历历在目。
再擡眸看向众臣,已是冰冷难测,从今之后,便应当只有帝王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