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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冰雪满扉

萧瑜处死宸妃和柔嘉,心中却并未落得多少畅快,一人离开废殿,面容阴沈前去寻找冬儿。

永巷萧索,他一人独行断墙残壁之间,前世不甚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他停下脚步用手撑住宫墙,扶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心中恨意难消。

梁明从身后追来为他披上大氅,请罪自己方才也并未及时制止宸妃,让她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萧瑜并未应下他的话,转而问了梁明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只从心意回答便是——朕是不是同废帝十分相像?”

梁明心中一凛,连忙回答:“相像,可是却一点也不像,陛下是陛下,废帝是废帝,在臣心中,只有陛下一位君王。”

“梁明,你这样回答,便是什么都没说了……”

萧瑜呢喃道。

冬儿回宫前,萧瑜夜里时常会陷入梦魇之中,他梦到今世发生的一切乃一梦黄粱,梦到他还是那个孤家寡人,原本期盼的与冬儿的大婚之日,最终变成了他一人无边孤寂的登基大典,一切都回到那个他赢了,却也满盘皆输的起点。

这是决不能发生的事,他不想成为第二个萧竞权,也不想自己所犯的杀孽落在冬儿身上,他希望冬儿想起自己的时候,自己从来都是最好的那个存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恨不能将宸妃和柔嘉两人生生凌迟,让她们永生永世堕入地狱,不能超度。

“卑职无能,不能解陛下心结,只是卑职所言不敢欺瞒,卑职斗胆一问,是不是方才罪妇诅咒皇后娘娘令陛下不满?如今罪妇还——”

萧瑜打断了梁明的话,沈沈说道:“不必了,就算是将她挫骨扬灰又如何,不日便是封后大典,若是让皇后知晓了此事,反倒让她心中难过——不用将人扔到乱葬岗了,给她二人各一副薄棺,埋葬后山便是。”

方才宸妃说出那样的话,就连梁明也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想只是这片刻的功夫,萧瑜便消解了筹集心中的怒气。

“陛下仁厚,卑职必定严谨责办此事。”

萧瑜点点头,似乎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青黑色的身影化为朱红的宫墙中的一处斑点,他一直等,等到冬儿来找他,挽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冷了,又是不是饿了,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的,只是想这里的宫苑已经年久失修,今后我想将此处改成一片庭院,为此还画了一幅画,不过是方才思想或许可以把廊亭水榭的位置换一换……一会儿冬儿同我回去,帮我拿个主意。”

旁边还有侍奉的人在,冬儿不便去抱他,只好悄悄攥紧了大氅下萧瑜微凉的手。

“好。”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冬儿和萧瑜似乎都没有什么食欲,行宫那里又有人来报了,这次冬儿也听到了,似乎是太后纳兰想要萧瑜去见萧竞权最后一面的。

萧瑜手中捧着那幅画,指着图上的莲花池和湖心亭,说这里的景色要如何增改,来报的侍臣被晾在一边,冬儿小声提醒萧瑜,萧瑜却坚持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在湖中心和冬儿一起栽种两颗红豆树,待两人百年之后,这红豆树不知会长成如何枝繁叶茂的模样。

随后,他让前来的侍臣平身,并让梁明准备车马,明日下朝后,他会同冬儿一同出宫去见萧竞权最后一面.

他让众人退下,挽着冬儿的手,顺势便让她坐在了自己怀里,冬儿还有些不适应,虽说萧瑜从前也总做些让人脸红的事情,可是如的他却是越来越大胆放肆了,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好事。

萧瑜见她身子还有些僵硬,躲着自己的目光,无奈笑了笑,随后握着她的腰间揉了一把,专挑她痒肉逗弄,冬儿没了力气,才绵软软依靠在萧瑜怀里。

“这样才好,冬儿为什么总是不亲近我,若说是从前害羞也就罢了,如今你都是我的皇后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们已经是许久的夫妻了,不是吗?”

冬儿抱着萧瑜的脖子,也不敢乱动,怕压坏了他,小声嘟哝道:“也就不到一年而已嘛……”

“好,就算是你觉得这还不够久,那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你方才想让那人平身,怎么不和我讲,我不是说了吗,你的旨意与我的旨意是一样的,你不会是怕我生气吧,若是这样,那我们之间可就生分了。”

冬儿有些委屈,可是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良久她才柔声问道:“殿下,其实我想说,如果你不想去见他,不要去见了,这世上难得有顺遂自己心意的时候,从前不能,现在就不要让自己不痛快了。”

萧瑜眸中一颤,下意识轻嗯了一声,随后将冬儿抱紧。

“没事的,母亲也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如果不去见他这最后一面,日后我是会后悔的。”

“我不想你不开心,你有心事也要告诉我,好不好,你从前不是说会把很多事都告诉我吗,是什么时候呢?冬儿会一直等着的,但是总把事情一个人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你知道吗,萧瑜?”

她每一句话中哽咽的声色割在萧瑜的心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冬儿许诺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好,很快他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累,他可以永远永远和冬儿好好的在一起了。

夜里要入寝的时候,冬儿已经换好了寝衣坐在床边等萧瑜,从前她总是好奇那些漂亮的娘娘们夜里是不是也要带着沈赘的发饰,这时候才知道了,原来是那些娘娘们不必做什么事,故而每日有许多的时间,一心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等着皇帝来见或是不见她。

那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冬儿看着镜子里自己平平无奇的面容,看着平凡的自己,这一个小小的镜子,就能照透了,她真的是皇后娘娘了吗,那她可以为萧瑜做些什么呢?

萧瑜的头发还有些湿漉,屋里蜡烛点的不多,冬儿走到萧瑜身边,想帮他将外衣脱下,萧瑜还是那样下意识地去挡开她的手,似乎不愿意让他的身体被她窥见。

冬儿有些歉疚,她也是心里想着别的事,一时忘记了萧瑜睡觉不喜欢脱掉外衣,她这几日过得总有些恍惚。

萧瑜垂眸望着她,眼中映跳着烛火微光。

他抓起冬儿的手,让她帮自己一点点解开上衣,随后是冬儿身上的寝衣,他抱紧冬儿,屋子里炭火烧的很暖,仿佛他的心跳比从前听起来更加明朗了。

过了明日便是封后大典,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萧瑜对冬儿柔声说。

在新帝萧瑜封后大典的前一日,废帝萧竞权于行宫病逝,萧瑜恩准将其陵寝迁入帝陵,不设庙号,谥号为景,追封其兄衡阳王为哀帝,庙号高宗,责令将哀帝陵寝一并迁入帝陵。

今晨动身前,萧瑜问了冬儿一个问题,问他是不是和萧竞权很像。

冬儿也已经许久没见到萧竞权了,他自然是和萧瑜一点都不像的,可是萧竞权也是一个覆杂的人,冬儿讨厌他,可是又不能恨他,她记得最深切是萧竞权说她和萧瑜的母亲梅妃娘娘很像,记得他曾来到荒废的宫苑里张望。

萧竞权瘦削了许多,眼睛原本应是白色的地发了浑黄,原本应是黑色那处像是蒙了灰尘,他见到冬儿的时候用尽力气将如今光彩照人的她打量了一番,随后是深深的叹息,不知道是不是怨恨她的意思。

梅妃娘娘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似乎在众人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两人已经像是真正的夫妻那样,说了许久的话了,冬儿站在稍远的地方一些,保持了一些距离,站在冬儿身后侧的是萧琳,冬儿没仔细看清他面上的神色。

站在最远处的,自然是萧瑜,如果不是母亲希望他能与心中的恨意和解执意要求,或许萧瑜是不会来的吧,他远远的从几人身影的缝隙里瞧着萧竞权,一动不动。

萧竞权□□着闷哼着,听不清楚他在嘟哝些什么,冬儿听见梅妃娘娘隔了片刻轻笑了一声,随后从自己头上取下了一个发簪,将它送回到萧竞权的手心里。

无论如何,萧竞权都是从前的帝王,无论如何他都是萧琳与萧瑜的父亲,是梅妃娘娘的夫君,依照宫里的规矩,此时是不能做旁的事,只能等着的。

等一个人死掉真是太煎熬了,冬儿不是没有经见过关系人命的事,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咽气却是头一回。

不过她不是害怕,她知道萧瑜一直藏着心事,不愿意告诉她,那是有关曾经他受宫刑的事。

这件事情就像是套在萧瑜脖颈上的锁链,冬儿想帮萧瑜解开,让他今后不要再因为这样无足轻重的事难过了,可是每一次才伸出手,就好像看见他颈上渗出血迹,她心疼萧瑜,也就不想再提了。

如果萧竞权不在了,或许萧瑜就能解脱了,冬儿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只是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她想,如果萧瑜不去和这个从前被他称为父皇的人真正的见上最后一面,萧瑜也是不会真正解脱的。

冬儿转头去看萧瑜的时候,他的视线并不在前方,他的眼睛以往总是亮亮的,有许多让人猜不透的心思,不像那时游离涣散。

萧竞权开始剧烈的咳嗽,他说话已经不流利了,可是能听的清他是在喊萧琳的名字,确定是没有喊萧瑜的,可是萧琳没有上前去,他与萧竞权已无需多言。

萧瑜保持缓步走上前去,可是他的衣角已经带起了一阵风,将床榻旁火盆中的火星刮散了。

他停在萧竞权床前,看到因不断挣扎垂下床边沿的手,下意识想要将那只枯瘦的手放回被褥中去。

只是在萧瑜有所反应之前,萧竞权的声息就停止了,不像自己母亲那样,萧瑜做不到一直静静注视着他,直到他死去。

萧瑜把手从萧竞权停在垂吊在床沿边的手腕挪开,木然将手指从萧竞权额前,轻轻抚下,将他死前不曾阖住的双目紧闭,轻声说了一句:“先帝已经去了。”

母亲纳兰没有停留,她一如既往是那个刚强平静的人,即便这个她今生热烈爱过恨过的男人终于死去了。

她轻柔地用手抚过萧瑜的后颈,以做安抚,随后便离开了。

冬儿也自觉应当离开,便也跟在梅妃娘娘和萧琳的身后。

他们都要走到殿中的时候,萧瑜还立在床榻边,忽然轻声问了一句:“父皇?你想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了?”

殿内除了三人外还有一些宫女侍卫,还有太医,当时并无一人听到萧竞权说了些什么,他应当已经咽气了才是。

萧瑜呼喊太医上前,反覆确认,萧竞权的确是咽气了。

“先帝已经去了吗?”萧瑜又问了一次。

只是这次还不等太医回答,他便已经得到了答案,默默走下殿阶,挽起冬儿的手离开了。

冬儿便说,她有些饿了,行宫距离幽州不算远,或许这里的厨子会做幽州那边的菜式,她说她有些想那种味道。

萧瑜有了要做的事情,也就不再恍惚落寞了。他提起精,答应冬儿会让宫中的御厨去学,莫说是幽州的口味,青州,江州,无论是哪里的都可以。

随后,萧瑜带着冬儿到了行宫正殿暂做歇息,冬儿今日看着萧瑜满心沈郁去见萧竞权,眼见他沾了满身落寞从行宫寝殿离开,又见他久坐书案前,恍然提笔写下圣旨,又几番将梁明召回,将本已经写好的圣旨丢入火盆之中。

冬儿在廊下叫住了梁明,她还没怎么和这个人说过话,毕竟他是萧瑜的人,自己不应该去使唤烦扰。

“大人,我想知道,废帝他如今怎么样了,我的意思是,现在他已经入殓了吗?若是不能问,那我就不问了。”

梁明恭敬答道:“皇后娘娘不要这样说,陛下曾经吩咐过臣,对皇后娘娘必然知无不言,启禀皇后娘娘,陛下有旨,今日先帝的棺椁要与圣驾一同入京,待迁入帝陵,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冬儿浅笑道:“嗯,我也只是问问罢了,我想再去送送先帝,你看能不能让一旁的内侍们离开一会儿,其馀的我亲自去和陛下说吧,谢谢你。”

她还没习惯不要把感谢之语时常挂在嘴边,留着梁明一个人在原地诚惶诚恐,自己已经兴奋地离开去找萧瑜了。

萧瑜正提笔在纸上画着明日冬儿大典上应梳的发髻和凤冠的搭配,已经画出了好几种,却都不大合他的心意,在这件事上他远比冬儿还要上心得多,决意不能留下一点遗憾。

他听了冬儿的话,停下笔来,虽是疑惑,却已经站起身与冬儿一同向殿门走去。

“我们很快就要动身回京了,想来这时棺椁已经封好了,有什么要去看的呢?”

“因为我还有些话要说,上午那时寝殿里面人太多,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萧瑜点点头,没有质疑,和冬儿一同到了萧竞权的停棺处。

侍臣宫女等见两人前来自觉退下,冬儿还放高了些音量,让他们再退远一些,不许靠太近了。

萧瑜看着她,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不知觉和冬儿一同到了萧竞权的棺椁前。

他淡淡扫了一眼,此时还未封棺,萧竞权已经被人认真梳洗,整理遗容后换上皇袍,身侧放着母亲纳兰给他的发簪,还有一对手镯,应当是萧琳留下的,那是圣敬皇后的遗物。

冬儿走到萧竞权棺椁旁看了一眼,随后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萧瑜也好奇起来,不知她究竟要说什么不好言明的话。

冬儿把殿门关了起来,随后用她略显稚嫩的声音说道:“陛下,你虽然已经走了,但是这些话我还是要和你说的,我真的很讨厌你,因为你对自己的妻妾和孩子一点也不好!你总是事后才假惺惺的说什么关心的话。”

“你把梅妃娘娘和她的族人害成那个样子,还说什么我和她很像,我本来就只是在玉芳苑修剪花草而已,差点就被你和宸妃娘娘害死了,我才不稀罕你说什么要我做妃子呢,还有梅音,如果不是因为你害了纪王殿下一家,她也不必入宫当宫女,不会吃很多苦头,你走到现在这一步,众叛亲离,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冬儿如释重负一般说完了,然后转头看向萧瑜,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出乎意料。

萧瑜起先还是笑着的,随后笑容逐渐被感伤取代,他静静望着冬儿“指责”萧竞权的种种不是,一滴眼泪悄悄从眼角滑落,就连冬儿也没有察觉,只看到自己说完那些话后,萧瑜有些意犹未尽的神色。

他提起衣袍坐在软垫上,向冬儿招了招手,冬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向他的方向挪了挪软垫。

“冬儿说完了吗,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萧瑜问道,冬儿一激动脸蛋就会泛红,他用指背抚过冬儿的面颊,最终握住了她的手。

冬儿摇摇头,说自己没有了,这似乎和她设想的有些不同,好像不用她废话什么大道理,萧瑜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了。

“那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他说,我知道他已经听不到了,不过没关系,我早就经历了太多遗憾的事,其实很多时候,所谓遗憾不过是对于过往无能的执念而已。”

萧瑜望向冬儿,笑道:“我所经历过的最痛彻心扉的遗憾,如今已经弥补了。”

随即,他亦燃香插在香炉之中,将桌上用于供奉的祭酒斟满一杯倾洒在地,坐回到冬儿身边,环抱双膝,仰面望向萧竞权的棺椁。

“父皇,我们父子二人,早就没有什么亲情了,这一点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其实自登基以来,我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林林总总,不过是想告诉您,孩儿与你不同。”

“父皇做得到的事,在孩儿手中必可翻手为云,父皇做不到的事,孩儿亦可以覆手为雨,我来奠基江山霸业,做彪炳史册的圣明君王;不只是你,千秋万代,帝王无数,终有一日都将衬陪我之功绩,今日所言,万万期望父皇你九泉之下有知,若是还怨恨孩儿,那便好好看着孩儿功业成筑。”

冬儿望着萧瑜壮志豪情,她是真心为萧瑜感到开心的,她听到这些事情,也觉得豪迈澎湃,她很爱萧瑜,她想要永远都陪在他身边,如若能得见他所说的这些誓言,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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