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
爱丽丝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先去前台,敲着桌子问,
“那位音乐大师喝的是什么?”
酒保诧异看着她,道:“安东尼奥大师已经喝够了,现在换了一款本地产的低度葡萄酒慢品。”
爱丽丝懒得废话,推了一枚面额为500的里拉币【意大利货币/约等于1美元】过去。
片刻后,她端着一杯蓝布鲁斯科,淡定落坐在安东尼奥旁边的一桌上。
安东尼奥看惯了世人百态,主动凑上去反而显得廉价。所以爱丽丝单开一桌,压根没有往旁边看一眼。
她开始自斟自饮,细细品味着蓝布鲁斯科的味道。
这款酒目前只在意大利有售,很少能远销国外,爱丽丝也是第一次喝到。
虽然咽下去的回味是苦的,但刚刚入口时,爱丽丝居然尝出了一点点很温和的草莓味,是相当丰富而迷人的口感呢。
不知不觉,爱丽丝又叫来酒保,继续下单。
就算是低度酒,一整杯下肚后,热意也漫上了脸颊。爱丽丝不急着喝第二杯,而是先举了起来,对着灯光观察酒液的颜色。
观察颜色,嗅闻香气,最后再品尝口感,这是对高品质红酒的尊重。
爱丽丝识货的举动,引起了安东尼奥的兴趣。他主动搭话道:“这款酒是非常漂亮的紫罗兰色,怎么看也看不腻。”
在他的指导下,爱丽丝变换着酒杯的角度,终于欣赏到了最纯正的颜色。她微微颔首,赞同道:“好美。”
爱丽丝自然而然转头看向安东尼奥,展露一个微笑:“初次来到意大利,早就听闻这里有几款密不外传的顶级好酒。”
“目前虽然只尝到了一款,但已经不虚此行了。不知道另外的又是何等的滋味,妙处又在哪里?”
在爱丽丝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安东尼奥果然叫来酒保,点了几杯不同种类的红酒。
酒桌上的关系拉的最快,爱丽丝的第二杯酒抿的差不多时,她在安东尼奥口中,也从“这位小姐”变成了“爱丽丝小姐”。
夜色渐渐深了,爱丽丝有意控制着自己的摄入量。但本来就已经喝醉,几杯混合酒下肚,安东尼奥简直要醉死过去。
“大师好酒量。”
爱丽丝都被他这个状态吓到了,不动声色挪开安东尼奥手边的满杯,
“可惜我有些不胜酒力,不能再饮了。舌头已经麻木,再喝都是浪费,品不出半点香气,不如归家休息。”
爱丽丝意欲起身:“我去结账,大师稍等。”
“不用,不用……这无聊的城市里,难得有一个像你这样懂酒的人。”
安东尼奥听到付钱,大着舌头,
“我来付,我跟这酒馆的老板,有点交情。”
想起外界的传闻,爱丽丝停住了掏钱的动作。
两人点的都是招牌佳酿,价格不菲,爱丽丝瞅着安东尼奥,随时准备着代付。
她万万没想到,当酒保捧着账单上前时,安东尼奥抄起托盘上的笔,在账单上胡乱写了一通。
凌乱的线条,抖得不成样子的音符,勉强能看出是一张乐谱。
就在爱丽丝以为是乐谱抵债时,安东尼奥抄起画满音符的账单,一把塞进大衣口袋。
爱丽丝:?
安东尼奥在口袋里摸了又摸,片刻后,肉疼似的掏出几枚里拉,抛在托盘上:“够了吗?”
酒保谦卑道:“安东尼奥大师估价果然准确,确实是这个数。”
爱丽丝看着那面额还不如她给酒保小费的硬币,又低头看了看两桌空瓶子,愕然。
“好,就喜欢你们这家的痛快。”
安东尼奥摇摇晃晃站起来,背起小提琴向爱丽丝道,
“希望能回见,爱丽丝小姐。”
在那样癫狂的演奏后又无节制喝酒熬夜,爱丽丝看着安东尼奥越发瘦削的身影,怕他就这样倒在回家的路上。
她问:“安东尼奥大师,您家住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安东尼奥拍了拍张有乐谱的口袋,打个哈欠,懒散极了:“不必了。今夜心情不错,写了一张还可以的谱子,足以抵一夜风流。”
“比起回家,我已经在思考,今晚要在哪个美人床上度过了。”
爱丽丝没想到那张乐谱的作用是这个,她微微一怔,劝道:“您最好不要这样做。”
安东尼奥“啧”了一声,不满:“爱丽丝小姐,虽然你在品酒上有些见解,但你的想法,还是和世人一样迂腐。”
第一次被人说迂腐,爱丽丝失笑:
“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我一般不会干涉别人的选择。”
她诚实道,
“与其说是劝您,不如说是一个站在健康角度的好心提醒。”
“我也是今天酒馆门口的听众之一。您拉出了那么美妙动人的琴声,必然损耗了您的精力。 我们还喝酒到了深夜,这又是一重的伤身。”
“比起可能会要人命的风流,我更建议您回去休息。”
安东尼奥脸色放缓,一抬眼皮,摆手,“哦,健康啊,那和我无关,扛不住死了也就死了。”
“饮酒,寻乐…天才在销金窟里快活到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一生,再短也胜庸人的一百世。”
安东尼奥挥开酒保的手,推门扬长而去。
爱丽丝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隐约察觉到,安东尼奥潦草无拘,自信到自负的外表下,似乎有些厌世的自毁倾向。
“这么追求极端且持续的感官刺激,是为了弥补,还是逃避,或者是单纯觉得世间一切太无聊?或者,是在恶魔的驱动下?”
爱丽丝低声总结着这次见面,
“而且,除去演奏音乐,安东尼奥大师并没有展现其他不对之处。他和尼古拉斯夫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还有……
爱丽丝目光从酒桌上扫过。
这种规格的好酒,可不是边城酒吧能拿的出来的。
这,大概率也是那位公主的手笔。
“比起恶魔,这位大师身上其他情况也很有意思呢。”
随着安东尼奥的离开,爱丽丝眼中装出来的醉意消失。在酒保的眼皮子底下,她脚步略微踉跄地拿起包,走出酒馆。
路上的人已经很少了,随波逐流的普通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念及今日的闹剧,爱丽丝走在回旅店的路上,一个疑问浮现——
“不曾露面,却能诱以重金收杯,并偷偷给予大师美酒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不想办法制止一下城中流言?”
而且,对于安东尼奥的曾经,不同的地方说法还不一样。
城中人说安东尼奥是因为被恶魔附身,惨遭王室驱逐。远在英国的菲利普却说安东尼奥是为了不受拘束的自由,主动拒绝了王室。
两种说法,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爱丽丝见过安东尼奥后,倾向于菲利普的言论。
而公主送酒这一看似善意的举动,也让爱丽丝觉得怪怪的。
那种感觉像是喝到了一碗颜色不正常的肉汤,味道很好,但让人想探究,这究竟是用什么肉煮出来的?
思维零散落在足迹上,走到一半,满脑子问题的爱丽丝又回头了。
好吧,记者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爱丽丝真的很好奇公主殿下想做什么。
虽然知道套话的概率很小,但爱丽丝还是想试试,想在酒保那里旁敲侧击问些问题。
她刚出现在酒馆一侧的街头,远远看见老板与酒保居然都站在门口,侧着脸,目光一直望着安东尼奥离开的方向。
老板搓着手,呲着牙花,和酒保低声说着什么。
深夜的寒风将几个词送来——
“公主会…今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想办法……”
某种对危险感知的直觉让爱丽丝闪身躲在墙后,想要听听他们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