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雪下得绵密,五姨娘院里那株老梅的枝桠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在积满冰棱的锦鲤池边。
结冰的水面下浮着半截黄符,朱砂画的北斗纹样被鱼尾搅成血丝般的涟漪。
“都出去!滚出去!“
五姨娘赤脚踩在雪地里,褪色的茜纱寝衣裹着嶙峋的肩骨。
她最喜欢鎏金的串儿和蓝顶步摇早不知在何处,枯枝似的手指攥着个空瓷瓶。
瓶口凝着褐色的药渣,在寒风里散出苦味。
守夜的婆子们缩在耳房烤火,任由她在庭院转圈。
雪粒子扑簌簌落在她蓬乱发间。
她忽然仰头大笑,惊飞了檐下昏鸦:“...颜家是个吃人的魔窟,呵哈哈哈...
三更的梆子混着风声传来时,最后一盏气死风灯也熄了。
五姨娘蜷在梅树下,玄色锦袍浸透了雪水。她抓了把积雪塞进嘴里。
卯时初刻,送药的婢女推开院门。积雪已没过脚踝,五姨娘躺在梅影里,发顶覆着层晶莹的雪壳。
她唇畔凝着笑,仿佛是当年十里红妆进颜府的模样。
“五姨娘...殁了!“
喊声惊破晨雾时,四姨娘正对账本上“田庄亏空“的红字出神。
她腕上素银镯子碰着砚台,在寂静的厅堂里荡出清越的回响,恰似那年夫人悬梁时,白绫拂过千工床的窸窣声。
秋风卷着枯叶在灵堂前打转,五姨娘那口薄棺停在偏院青石板上,纸钱灰烬沾在潮湿的苔藓里,竟连个哭灵的亲眷都没有。
三姨娘扶着丫鬟的手来,她将盖着红绸的玉枕往棺前一搁,脂粉香混着檀香呛得人喉头发紧。
“当年主君亲手赏的,原是一对儿。“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掀开绸布,镀金云纹裹着和田玉芯,在香烛下泛着诡异的光,“姐姐带一个走,留一个在阳间作念想。“
角落里几个姨娘绞着帕子冷笑,谁不知道那年三姨娘刚抬了贵妾,主君为哄她欢心,特地从南边请了十二个玉匠打制的。
前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管家气喘吁吁跑来:“夫人且回家劝劝吧,大姑爷又砸了书房!“自打兵部亏空案发,那位曾鲜衣怒马的郎君便整日醉卧东厢。
如今颜真小姐三天两头往尚书府跑,朱红轿帘上金线绣的孔雀都沾了泥。
玉小姐仓促说了亲事,是京郊附近的唐家,叫唐文尧,主君的门生,今年中了榜,等着分官职。
玉小姐正对着菱花镜发呆,烛火把还带有一些婴儿肥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唐文尧今日送来的红宝石头面还搁在妆台上,匣子底下压着半阙未写完的《鹊桥仙》。
那书生总爱穿月白直裰,腰间挂着主君赐的羊脂玉佩,说话时眼尾微垂,倒真像画里走出来的端方君子。
“姑娘当真要信那登科录上写的?“
甘棠忽然按住玉小姐描眉的手,铜盆里胭脂水晃出细碎波纹,“昨儿我去外院取冰,瞧见唐举人的小厮往当铺掌柜手里塞银票。“
窗外更鼓惊起寒鸦,玉枕在灵前忽然裂开道细缝。
五姨娘贴身的婢女跪在蒲团上烧纸,火舌忽地蹿高三寸,把供桌上并蒂莲灯台都燎黑了半边。
今日过后,她不知会被分到谁的院子,奴才的命,总是半分也不在自己手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