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丨人烛难照
麻木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蔓延的?
腿脚再如何僵硬,至少是保有了最基本的知觉,能够听他使唤;n2式油料在发动机箱一直烧着,热气多少该传递到胸前,按理说也并非那个:
“活而无味……活而无味也要先活呐。”
他的心中警铃大作,以似乎并不存在的肌肉拼命挤压起脑仁,附着在颅骨上那层浅薄的皮被收紧了,可希冀的「清醒」却没像平常那样到来,反而进一步加重了混沌,令使思考路况、指挥操作的结构更加暧昧不明:
「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远景中落雪的石头一瞬间忽然来到左翼,就像是录像带被莫名剪去一截,这样可怖的景象令其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况,怕是不能继续开车。正好前方有一处能略微遮挡风的木头站台,在那边稍微歇会儿吧。
方缸熄火的刹那,世界倾覆以恶意,经历漫漫长途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一点热气眨眼间就被冷意替代,这样一来是否在车上好像根本没有区别……也许吹吹风能叫人清明些?他拿了根烟,夹在面包车和站牌二者之间的缝隙中试图点着,然而气流貌似很擅长贴壁行走,三番五次地吹灭火机。
嘀~!
这一声宛若天籁。
但当他仔细看去,燃烧的源头又并非是手上这玩意。一位同样在这里避风的陌生人拿身体垫着风,升腾的火苗正是从他指缝里冒出来:
「好小一个,手指头捏着就看不到了」
这并不妨碍他用“谢谢”回报陌生人的善意,其露出真诚而纯粹的笑容,拿自己的一次性打火机接过来火种,而后浴火的虫攀上纸卷。
安终和白落堤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掏出手机来打字:
【他这是对引燃用物存在某种特殊的要求嘛?】
【没准呢。也许密勒河以西北的地带就是有那种不成文的风俗……以畜牧业为主的产业结构,整片整片地带都是草场,罕无人烟的,时间久了可能就会开始讲究火源的自主性、神圣性或者纯洁什么的?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不过我们必须要尊重人家,别随便提这些话题嗷】
棕黄色细丝在一次大吸气之后,连带纸卷转瞬间消失了1/5,人工制剂凿出虚伪的欢愉供给脑干:烟雾呼出构建的天宫也许只要更多努力些就能够到?
按照一般程序,白落堤此时只需要作为交涉的副手即可,虽然这份工作看起来可有可无,似乎略有些枯燥无聊……却是并不禁止员工利用其独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
「播散出感知能力的术式……应该是这样做吗?单片还好些,可如果要串联起来的话,线路交错的地方好多,这样下去板层一定会变得特别厚吧。嗯,先将扩散半径设置为0.5m」
于是她立即发现一些颇显惊恐的状况:安终貌似只偶尔地向外呼出气体,而没有进气当量了!就和武侠绘本里对于濒死者的描述一样,可能胸腔已经暴露在外,大气像一双巨手阻止肺脏的扩张运作,并将气体挤出去……稍微,有点恐怖。
将更多的精神力注入到对二者的观测上,方才介入时「帮助」的行为显然给予了很不错的谈论台阶,类古丁的刺激似乎令人变得健谈了许多,几乎找不到可称「设防」的点,接近于有问必答,同时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只可惜全都是些极小的碎片,加上地区域声调的巨大区别,要让她承担翻译工作?白落堤比较愿意早上省下一顿:
“我听城里人说我姓名里的「厄」字,好像不是什么很好的意思:要么就是长翅膀能飞,会水会下蛋养给人吃的畜牲,要么是指世界上一切的坏东西……我见识少,他们说的应该都不是真的吧?阿妈阿爸都很喜欢我地。”
其实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够全心全意地相信萍水相逢的另一位,从白落堤的视角来看,安终那一口方言明显是刚学不久,许多地方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他的话里每一个词语似乎都在对方那边出现过,简直可以说成「拾人牙慧」,可偏偏对于特定人群似乎很好用的样子:
“怎么会呢,你的名字我刚刚听了,关于那一块儿,大概并不是一个单字,而是连带很长的一串,在西晋语里译作「宝石」……看起来老人家很宠爱你,对么?”
闲聊的话题本就是无比闲散的,若有人拿出心力引导,偏转到某个特定的方向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举个例子?比如说……现在?
“这么便宜的嘛!哥哪里找到的嘞。我之前逛那会儿,一样的车,标价有四五个那么多。”
适度的夸奖,过量的聆听,是维系表面层关系的最简单路径——《食人树栽种与园艺手册》
谈话一直持续到黄海绵将被灼烧到前,他本来预备悠悠再晃荡一下,不想却有风吹来,残量从脖颈灌进衣服,被迫赶忙着回去车上:
“你们不是要去机场嘛?正好我顺路,去后座吧,捎一程。”
“辛苦你喽,那么车费大约是……”
“走喽!”方缸引擎的点火鸣声短暂地覆盖了视听。
安终未写入「发光」的魔法手套不动声色自主驾驶位置掠过,当着车主面向空气中挖了下,而后便乖乖靠在后座,仿佛先前的一切皆是小小的意外所致:
「果然大多数可供读取的内容都已经被磨掉了啊……」
他小心翼翼避开魂灵中密布的创口,有关其生平往事的碎屑逐渐被复制了一份,不成文的记忆与感情互相拼凑,相对完整的故事展露在安终的眼前,牢牢地吸附着眼球:
「我和我的兄弟创建了‘冬青’,成家和立业同时进行,而且还办得不错!他们喜欢我的茶饮,于是我慢慢地成为富翁……可是为什么,我们都得死掉呢?我到底,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犯下过这样的重罪呢?」
喜欢血之罪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