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毒虫
方士在牢里呆了三十天。
这三十天, 前半段日子,他还拿自己当回事,不光对着暗卫冷言冷语, 甚至还发脾气不碰食物。
或许是后来在暗卫毫不动摇的态度下,发现为背后的主人压根不关心他这条命, 才算老实了,又憋屈又烦闷地抓起碗里的饭。
看了两眼又忍不住想要把这些吃的扔出去, 干瘪的五谷, 泛着油花的汤,不光清汤寡水,而且毫无味道。
偶尔暗卫来迟了,手里的饭都已经冷了。
第十五天的时候,他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变得安静下来。
暗卫在又一次送食的时候, 被对方叫住。
“喂。”方士的脸遮挡在披散的头发下,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洗漱过了, 头发上粘了稻草,手脚也沾上了灰尘。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阴狠的眸子此时闭上:“第几天了?”
暗卫答:“半个月。”
方式仰着头, 颇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已经半个月了啊。”
他侧过头, 看着摆放餐具的暗卫:“你们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暗卫没有说话。
方士伸出两根手指,掐算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极善卜卦之术。”
暗卫顿了一下。
本该果断离开的脚步停滞了片刻。
方式抓住了他的破绽, 亲自闭上眼睛掐算:“你的主子虽然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 但是,北面离火, 从卦象上来看,你的主子最后不会如愿的。”
暗卫不敢多言。
方士笑了一下, 他仿佛看出了暗卫背后之人的懦弱。
“你做不了主。”方士缓慢的说:“你为什么不让你的主人亲自和我谈一谈呢?或许我能帮他也说不一定。”
方士在牢里被关了那么久,虽然狼狈,但也没有丧失基本的理智:“一直把我关在这里,或许反而是适得其反呢?”
暗卫动摇了一下。
外面传来轻微的两声击掌声。
暗卫转过头。
他看到这位被万岁爷严阵以待的方士,轻轻笑了出来:“反正我现在在你们的手里。”
反正也逃不走,不是吗?
暗卫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柱香。
方士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些天来,终于再次碰到热水。
暗卫把打好的一桶热水浇到木桶里,简单给了方士胰子和澡巾。
暗卫面无表情:“就在这洗。”
地牢昏暗而没有天光,冰冷的寒气无时无刻不从地下冒上来。
方士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寒气,力图不牵动旧伤。
此刻看到热水,那口紧绷的气松了,瞬间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你先离开。”方士惨白着脸。
暗卫冷着脸,仿佛没有听到方士的话。
显然,他是不打算出去了。
刺眼的目光落在方士身上,方士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
他能感受到,黑暗中,更有无数目光藏在暗处,正冰冷且不加留情地打量着他。
他当然可以一把掀翻这场交易,或许也可以大声咒骂暗卫让他滚。
但是……
方士顿了顿,还是屈服了。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重新回到从前脱俗的模样。
他看向暗卫:“你的主子在哪?”
暗卫没有说话,反而从袖子取出一条黑布。
“给。”暗卫的声音沈闷,仿佛落进石头也砸不出一声响的深渊。
方士想要去拿,结果却被人隔着手挡住了,一声更尖锐的声音响起:“咱家来带。”
暗卫退到一边。
黑色的沈闷的带着湿沈沈的的布条,遮住了方士的眼睛。
方士感觉到了一点点憋闷。
不,不光光是一点点,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正冒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好了吧?”方士咬牙切齿。
没有人回答他,反而是他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跟紧了。”
他跟着暗卫往前走,眼前是完全看不见的黑色。
方士努力睁着眼。
可惜他如今虽然略有神通,却也无法突破人类的限制,让自己透过这样厚重的黑布,看到眼前的一切。
那尖锐声音的主人仿佛清楚他的境况,刻意放慢了脚步,既让他可以跟上,却又让他一直落在后面。
“磕嗒”。
方士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发觉那是脚磕在石头上的声音。
这段路略显凹凸不平。
有细碎的石子磕碰声从脚下袭来,增加一丝看不见的恐惧。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
眼前才终于有了亮光。
方士被人往前面一扯,落入了一片明亮的大殿里。
淡淡的龙延香从四周蔓延开来,散发着古老而又高贵的气息。
玄烨端坐在虎皮龙椅上,闭着双目。
方士便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掳走的,必然是这皇城最尊贵的存在之一。
毕竟除了皇帝,没有人能够突破禁卫军,和皇宫所有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带走,同时不引起一丝波澜。
方士被踹倒在地,他手撑着地毯,缓缓擡起眼。
皇帝已经从龙椅上下来。
此刻正站在离他半个身位的地方,居高临下,淡淡地看着他。
这种高处往低处看的轻蔑目光,一度刺痛了方士的心脏。
同时,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之前,之所以他能够获得那些威望,能够在朝堂和后宫里得到一些声名,无非是眼前人纵容的结果。
而侧面表明了,他以为自己是暗中的主导者,怀揣着不知名的目的而来,企图搅动风雨。
实际上,他的所有目标和动作都被人静静望在眼中,当做那梁上的小丑,做出无比令人发笑的戏剧来逗弄人开心。
而一旦这个小丑超出了作为一个工具应该有的约束,那么就会被人毫无留恋的抛弃乃至囚禁。
站在方士身前的玄烨,看到方士眼中闪过一抹隐痛。
便终于知道方士从那个人上人的梦境中终于清醒。
“我知道您为什么抓我。”方士缓缓说道。
他缓缓笑了起来,这些天过去,他一直不敢面对并承认的就是,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帝王居然真有一颗真心。
且这颗真心,落在了他的敌人——于桑之身上。
“呵呵。”他在心里想,我算是* 什么?为他们做嫁衣吗?
玄烨没什么反应,淡淡颔首。
若到现在方士还不清楚他的目标,那么方士就没必要见到他了。
“所以,”玄烨冷淡看向方士:“钥匙是什么?”
方士的话很多都匪夷所思,让人不敢深想。
哪怕是敢自称是真龙天子,君权神授的玄烨,也不能完全揣摩当晚那二人所有的话所有的细节。
什么换个世界,什么专门把她弄进来……
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的所有认知相饽。
但是,他不敢去赌。
“钥匙,呵呵,钥匙不在我身上。”方士终于发出今日所见到的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我是骗她的,我手里哪有钥匙?只不过如果不拿这个借口作为托延,那她就会立马弄死我,呵呵,皇帝,你恐怕不知道你的枕边人有多狠,你以为她是什么清纯无害小白花吗?”
玄烨无动于衷,冷眼看着方士怨怼。
“呵呵,我就这么一说,她就信了,你说她是不是傻?”方士喘气,脖子也因为激动红了:“我压根没有钥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能找得到。她永远都回不去了,哈哈。她就是一个蠢货,贱人。”
本一直冷眼看着方士发疯的皇帝终于皱眉,在听到方士骂贱人的时候,猛然踹出一脚。
“噗。”玄烨这一脚可不是好挨的,方士立马就倒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
越来越多都血从他身体各处出现。
乍一看没有伤口,然而血却越来越多,触目惊心。
方士原先一直用药来压制着身体的损伤,而在牢里,别说药了,连自由都没有。方士的身体一直承受着破坏又覆原的痛苦,而如今这一踹,彻底将他的身体踹出了一个突破口,内脏的损伤,身体内部的损伤全都再也压抑不住。
到血染红了方士的衣衫,把这一块小小的地方变成了类似血谭。
方士趴在地上,类似于一个血人,然而他却还在笑。
他的笑夸张而诡异,倒真像是那梁上的小丑画着夸张的油彩,咧着嘴,哪怕痛极了,也要呈现给别人欢快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
血液从方士的嘴角缓缓流下。
“你生气了?”方士仿佛看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事情,那眼中的惊讶是那么真实,相比之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身上的痛苦,反而被他忽略了。
“呵呵。”方士不知道说什么好,倒真是一对痴情人,没想到啊,在古代,在这个三宫六院的皇宫,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咳咳。”方士终于笑够了,内里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剧烈的咳嗽把他的内脏撕扯得更加疼痛。
也好,也好。
既然他不能凭借他之前设想的剧本去重创于桑之,那他就在他们的关系中搅混水。
一个不是要走吗?
一个不是不让人走吗?
两人之间的情谊看似坚不可摧,毫无动摇。
但是实际上,却已经充满了裂缝,谁说裂缝不能挖开墙角,谁说蚍蜉不能撼动大树?
方士终于不再咳嗽,他趴在地上,如同丧家败犬,却也像是酝酿阴谋的毒虫。
哈哈哈哈。
“但是。”方士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那是他眼中泛起的毒汁,是他内心想好的毒计:“她会不会找到,谁都不知道。不过,我能帮你,让她永远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