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找到杀死我女儿的人
季远这样问,其实很不恰当。
他这样是提出了自己怀疑的态度。
现在散修和宗门弟子处在一室,最重要的是两方信任,所有人才能确保安全。
季远的话,无疑将双方推入了互相怀疑的方向。
柯乐乐冷笑了一下:“最先打开秘境的那个女娃呢,把她叫过来问问。”
这个散修果然很精明,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下,还能记住是谁打开了秘境的入口。
季远不能说苏雨眠卷了法宝早跑没影了,他只能说:“那名女弟子与其馀几人现在还没有回来,八长老已经出去找了。”
很敷衍,但是挑不出错来。
其实想一想,柯乐乐说的也很有道理,如果是因为女主来了,秘境才出现的话,之前的妖兽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也是因为女主来了?
不合理的地方在于,小说虽然没有说他们在秘境里遇到了什么,但是这些人离开秘境的时候是一个不少的。
那情况就和现在完全对不上了,因为就死亡人数来说,已经达到了七人,这是没办法交代的人数了,伤者更多。
季远沈默着,看向柯乐乐:“不知道道友有什么高见呢?”
柯乐乐道:“我没有什么高见,但是我觉得这个秘境没有这么简单,大家都小心一点比较好。”
说着,他向季远点了点头,随即站起来想要离开。
季远说了句:“慢走。”
可转过头去却傻了。
月光下的柯乐乐,虽然穿着那一身道袍,道袍下却变成了赤色的皮肤和肌肉,连人类的脸也发生了变化,他垂手站在那里就像一条长着腿的蛇。
季远怔住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眼睛时,柯乐乐已经走进了屋内,月光也因为遮挡物而没有照在柯乐乐的身上,他还是那一样的儒雅先生。
季远迅速转过头,他问自己,这是因为太累所以看错了吗?那柯乐乐怎么是妖物的样子。
但季远很快就有了答案,他没有看错。
他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没有看错一说,只有看走眼。
柯乐乐是妖物显化的人形,遮掩了身上的妖气,假装成了山泽野修,混入了蜃楼秘境中。
可,目的呢?
他暂时看起来没有要伤害这些人的意图,但妖族毕竟是妖族,在剑门关历练的时候,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妖物的残忍。
在高高的贴满黄纸符箓的城头,妖物们不断变幻出各种形态,欺骗或者激怒城头上的修士。当有修士拔剑而出,掠下城头,它们便出手击杀,还会羞辱修士的尸体,让城头上有更多的修士下城厮杀。
它们的目的与城头上的人相通,都是要杀的更多,更尽兴。
它们就是以杀戮而生的,至少季远在小说里读到的就是这样的设定,在原主的记忆里,在剑门关的城头上,他见到的妖,也是这样的。
季远忽然能理解苏雨眠为什么死也不想再去剑门关了。那个地方,的确想让人逃走。
那个少女站在满目疮痍的城头上,呆了十年。她肯定认识了很多很好的人,然后每天目睹着城门下发生一样的事情,那些折磨丶愤怒丶痛苦……然后失去重要的人,可是无法挽救,然后一天一天地循环着,直到死亡结束一切。
季远还是原主的时候,确实去那里呆过一段时间。主要那个时候还是休战期,其实就还好,小冲突还是会有一点,但不至于赌上双方的性命,双方也都记得休战协议呢。
所以季远得知仪忘言是妖族的时候,确实还是很惊讶的。
妖族里的妖并不是说它们完全被妖性占据,而是当他们变得更像人的时候。妖族中,往往等级越高的妖就越像人,这样的妖,思维方式也会与人相近,它知道做些什么会让你感到愤怒和痛苦,它们能精准判断人下一步会做什么,熟悉人的欲;l望与仇恨,却唯一对温情缺乏概念。
也就是妖可以精准地折磨你,却没有人们共情的能力。
不知道那时候,仪忘言是以怎么样的心情与自己谈话的,妖是不会被感情影响的,当他假装自己跟我们是一样的人的时候,仪忘言在想什么呢?
问题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因为妖族学习人类的语言,本身就是为了欺骗人类。
那么柯乐乐呢?
他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呢?
这里的天材地宝虽然丰厚,但也不至于会让柯乐乐这样的妖族费尽心机。
“妖族,妖族……”季远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点着。
季远忧思极重,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在秘境中身为最高辈分的长辈要保护这些小辈,也有苏雨眠的担忧,更有前途未卜的担忧。
本来作为清明宗的草包,大可摆烂,但是现在身在局中,不得不做算计。这里看似安全,实则人心浮动,更有妖族盘踞。本来仗着那本小说,季远可以放下心来,因为秘境中虽有波折,但到底是全身而退的。
可事实是,已经有人员伤亡,那就打破了小说的剧情了。
可惜这次让苏雨眠离开了,不然可以多问问这里的事情,她绝对是知道些什么的。现在的苏雨眠重生以后,对所有人都极近防备,根本不愿意多透露一点。在小说中,她与宋清玥走的极近,两人甚至在日后结为道侣,可是现在看来,两人怎么样都不算是道侣的样子。
那——
她和白绝呢?
想到之前季远问的第一个问题,苏雨眠一口咬定白绝是喜欢她的。
——真的,毁灭吧。
第二日,晨光微熹。
季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在水榭里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青色法袍。
他擡眸看去,坐在自己旁边的是宋清玥,宋清玥此时也看着自己,一向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师尊醒了。”
季远揉了揉眼睛:“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宋清玥伸手挡在季远的眼睛上方,防止阳光照到他:“可能师尊太累了,现在还早,很多弟子都还在休息。”
季远忽然推开宋清玥的手,猛地坐起来:“你岳师叔呢?”
宋清玥的表情也不太好,迟疑了一下:“岳师叔……彻夜未归。”
季远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让各宗门的首席弟子约束自己下面的弟子,不让任何人离开水榭。
有人听季远的,有人就不愿意听季远的。
这是一片洞天福地,应该会有不少宝物机缘,这季远压着众人,不让众人去寻宝,算怎么回事。
但众人的抗议很快就停止了。
因为岳八回来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岳彩铃与另外一名内门弟子。
可是现场却鸦雀无声。
因为岳八带回来的是岳彩铃和那位内门弟子的尸体。
他们两人已经死去多时。
季远心里暗道糟糕,连忙跑过去:“老丶老八……这是怎么回事。”
岳八脸上悲痛,看想去像是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生气,一夜之间,从一个充满活力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苍老不堪丶心灰意冷的老人。
季远作为岳八的同辈人,其实无法感同身受,他在人间二百馀载,却未有成家,也没有家人,在穿书之前,父母健在,同样没有成家,更无子女。
但父母仍在,子女却离世这种事情,莫过于世间最悲苦之一。
岳彩铃,即使不作为修士,放在世俗中仍然不过是少女的年纪,在整个清明宗内也是大道可期,可现在却是尸首分离,死无全尸。
“老八……”季远向前走上一步,想去看看岳彩铃的尸体是不是留有凶手的线索。
可是他刚往前迈出一步,一道剑气飞掠而来,锋芒之锐根本是出了死手。
季远怔住了,他没想到岳八居然会对自己举兵相向,更加是奔着他的命去的。
同为清明宗的草包,他不知道季远的斤两吗?
剑气非但没有停止,甚至后面跟随了好几道的剑气。
一看就是岳八没有留手。
楼青山与宋清玥纷纷出剑,挡住锋锐的剑气。
但仍有一缕剑气掠过季远的脸侧,削去了季远的一缕发丝。
季远站在那里,怔怔无言。
他看向岳八。
这修行路上,生死不定,大道无常。
每每思及此处,心中多有怨怼,多有心灰意冷。
“老八!”季远分开站在他面前的两名弟子,“你这是做什么。”
岳八的声音森冷:“我寻到铃儿的尸体,身上为剑气所伤,此处天地我已经转了一圈,并无妖兽在此,所以凶手就是这里的人。”
“我要找到杀死我女儿的人。血债血偿。”
“此外,此方天地所有所得,每人交一件法宝给我,我才能让你们离开。”
此话一出,季远倒抽一口凉气。
果然,其馀宗门的弟子,对他们投来了不信任的覆杂眼神。
季远沈下脸:“老八,你不要胡说,事关我们宗门的脸面。”
——虽然宗门脸面不值钱。
但在现在的情况下,如果再激化内部矛盾,不是将事情变得更覆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