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依旧,屋子里也暖融融的,苍墨将我从卧室里一路抱到阳台边的藤椅上。
远处,水面与浩瀚的苍天几乎连成了一片。
哗哗的海浪声,第一次真切地响在耳边,直观地出现在面前,携着淡淡的腥湿,在阳光下说不出的浪漫与温和。
“你不是一直想看海么?夏夏。”他靠在我身边,脸上明媚的笑意几乎胜过了那夺目的骄阳,我没有没有去看他,只平静的盯着海面。
良久,开口问他:“有海鲜么?”
“有。”
他愣了半秒,忽地面色便如绽开的花儿般,他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忽地转过身来:“夏夏,你先等我一下……”
我冲他轻轻地笑,在他转身之后,慢慢摸出手里那道符,放在阳光下。
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不能再等他,也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
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符咒,不知是因为材料特殊,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在阳光的直射下,忽地就燃烧了起来。
那火焰有些红,又有些说不出的白,在我的视线中不住的跳动着,闪烁着,仿佛整个空间都旋转了似的。
我眼前的一起陡然开始变化着,在苍墨还未出现的时候,我果不其然就已经回到了张家。
“夏冰?”
看见我出现,张朝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骤然便浮出喜悦来,可也只是须臾,便又开始变得凝重。
好歹是在职场上浸泡了几年的人,期间也早已见过了无数的变脸戏码。
可如同他这样意蕴深长,且每一次都能刷新我认知的人,我到底是鲜少遇见的。
“我终究还是回到这里了。”我冲他点了点头。
这个人,我恨过他,怨过他,但过往的一切恩怨是非,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飘散在记忆的洪流中了。
“你……你没事吧?”他的神色充满了关怀,我轻轻摇头。
有事儿没事儿也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同他实在没有什么必要的干系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疏离,他虽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多说和多问,然而也不等他多说什么,董小晓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似的,猛地一下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脸颊上是未干的泪痕,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濡湿眼里的泪水再次如决堤的红水般,哗啦一下就夺眶而出了。
“小晓?”我有些被吓到,走进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脸颊便蓦地被人扇了一巴掌。
力道十足的耳光,我脸颊巨疼的同事,整个人的脑子也不由得发起了懵。
“你为什么回来?”
我怔怔的看着董小晓。
认识她这些年,她虽风风火火,但一直是个大度优雅的文艺才女,像是现在这样毫无形象的泼妇行径,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可是现在,它真真实实地加诸在我身上了。
“我问你话呢夏冰?”她狠狠地瞪着我,看样子似乎又要动手,幸好后来从屋子里出来的沈嫣然将她适时拦住了。
“你不是要走么?不是不相信我们么?怎么,发现真相真如我们所说的那样,你就跑回来求救,跑回来找避风港了是不是?”
一向体贴大度的她,罕见的刻薄与发脾气,虽然我身为长姐,但中找不到半点站住脚的理由。
于是,只能冲她,冲他们几个一起道歉,即使他们大多是我曾经苛责和怨忿的对头。
“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呢?”董小晓又哭又笑,整个人反应极大,如癫似狂,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理智一般。
我忽然想起离开这个屋子的时候,她告诉我的那一句话。
“如果你将这道符点燃,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我一直未曾将这话信以为真,一则是将它当做董小晓的一气之下的无心之语,二则是因为当时未曾将这一切视作现实。
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让我忘记了她的这句话。
“你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从来不愿意去了解侍寝的全部真相。夏冰,我们董家到底上辈子欠了你多少,你要这么害我们?”这话,几乎是撕心裂肺的。
如果一开始我还想着她是因为我的反复无常在神奇,那么当这句话硬生生地飚出来出来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存着半丝侥幸心理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猛地看向张朝,照着董小晓和他的关系,加上两人一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对于这背后的因缘,他必定该清楚至极的。
“夏冰……”张朝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好几次,正当他打算开口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突兀,虚浮,有些虚弱,但那节奏无疑是深深刻在了我脑子里的。
我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
“小冰,是小冰么?小冰回来了……”急切的腔调,充满了喜悦,爷爷那久违的声音在此刻几乎就像是一抔清泉般,蓦地一下就涤荡干净了这个躁闷不休的空间。
“是我,我回来了爷爷。”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是个形同死尸般的植物人,可是现在,他苏醒了,他活过来了,他真的好起来了。
喜不自胜,乐不可支,当惊喜突如其来的发生之后,其实当事人很多时候都可能是反应不过来的。
不止我,就连董小晓整个人也懵了,只是比起我,她明显要人性化的多,整个人感动的几乎当场就哭了出来。
“爷爷。”
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揽了揽她的肩膀:“虽说是女孩子,但好歹是个成年人了,不要这么动不动的就哭鼻子知道不?”
“我也不想哭。”董小晓摇头,拉着他的胳膊:“可是你醒过来了……”
爷爷的身子怔了怔。
董小晓哭得越发凶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不,我心里清楚的很,你之所以会沉睡,会变成植物人,与其说是上次和苍墨动手的时候耗尽了你全部的心力,倒不如说是你将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封存了。”
爷爷没有说话,但那满脸的沉默与唏嘘,几乎就已经确认了董小晓的所说了。
“因为将最后一丝力气封存了起来,所以你可以一直活着,哪怕是植物人,你也一直好好地活着,活在我们的身边。可是现在,你醒了……”
这句话,即使董小晓不再明说,我也已经全部明白了。
从小没少接触武侠小说和电视剧,不管是武林高手,还是寻常人等,在弥留之际的人们一旦放出了心里头的最后一口气,那么就已经必死无疑了。
而现在的爷爷……
眼前,似乎一瞬间失去了色泽,身体也有些乏力般,我下意识地扶着墙。
不知道过了多久,董小晓的声音忽然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指着我,说:“都是因为她,爷爷,你从小最疼爱她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这样呢?她到底是什么人,你又到底是欠了她什么,为什么一直以来你都这么的关心她,心甘情愿的付出,直到现在连生命也都……”
“闭嘴。”伴随着这声利呵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那一瞬不止我,几乎整个屋子里的时间都定格了。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爷爷对人有过这样的怒气,也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动手。
小时候,不管我和董小晓多么胡闹,多么在村子里惹是生非,甚至当村里某些人因为利益而威胁攻击他的时候,他也从未与人动手过。
可是现在,他打了董小晓,就因为董小晓的这几句话。
“她是你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爷爷满脸失望,虽然怒气十足,但声音里已经满是气力不足了。
那种虚弱,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刺中人心底的软处一般。
董小晓再也不敢闹性子,硬生生地住嘴之后,爷爷这才看着我:“事已至此,再说别的已经没多大用了。小冰,说到底还是爷爷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信守承诺,不去把那根项链赠给你,或许苍墨这个人也就不会出现,一切也就不会搞成这个样子了。”
他的话言简意赅,可我却仿佛发现了极大的秘密般,而这个秘密,有关苍墨的来历。
爷爷说,那根项链属性神奇,需靠执念滋养,而我从小的胡思乱想,从本质上就是一种执念。
贴身佩戴它,所以我自然一点点将它滋养,孕育它匪夷所思的意识。
而苍墨,这个在我情绪极度低落时期的产物,便是在我落水命悬一线的时候,从那根项链中衍变而出的。
它有着我多年的滋养,与我心神一体,而意识深处借此而生的苍墨,也自然承载了这其中所有的一切。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苍墨一出现,我的那根项链就丢了。
因为他就是项链,而项链就是他。
“就像你说的,爷爷,事已至此,怪谁都没了必要不是么?”想起爷爷可能的命不久矣,我整个人就像是背负了一座巨大的山峦一般。
爷爷欣慰地点点头:“那个苍墨,小冰啊,这种人……”
“我知道了爷爷,你不用担心我的。”我阻止他在说下去,这件事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再也难以挽回了。
他轻轻摇头:“小冰,你不知道他,他有将人记忆封印和抹杀的能力,你还记得你初次带他回家的时候么?”
我蓦地一愣。